第七十三章  明夕誓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兄弟二人許久未見,彼此間真有說不完的話。打從晌午一直喝到天色將暮,身邊無數酒壇空空,不知不覺早已堆積如山。

杜衡滿臉通紅,眼前金星直冒。但好在未曾忘卻自己身份,嘴里含混不清,向二人嘟囔說自己有軍法在身,務必在夜半之前返回營中。

少卿雖意猶未盡,對此也無可奈何。站起身來欲待相送,卻因喝的酩酊大醉,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好在他輕功著實了得,電光火石間一振身軀,竟果然岔著腿一下站定,便倚在桌邊搖晃打擺。

杜衡哈哈大笑不絕,一條手臂用勁抵在他左肩,口中高呼聲︰「走吧!」,二人遂跌跌撞撞,一同踏上街去。

楚夕若唯恐這兩醉漢酒後無狀,只得擰緊眉關跟在其後。等到目送杜衡在街上蹣跚漸遠,才連拉帶扯,扶著少卿一路回到店中。

她來到櫃前,向店家開得兩間上房,自有伙計助其一道將少卿攙扶上樓。等來到門前,楚夕若卻忽駐足止步,臉上稍微流露難色,又佯作漫不經心,命身旁伙計稍後送上醒酒湯來。

那伙計得了吩咐,獨自一人退下樓去。楚夕若粉臉泛紅,目中余光再三確認四下無人,胸中一塊巨石總算堪堪落定。又幫少卿站好,自己踮起足尖,在那房門上面輕輕一踫,使那房門就此應聲而開。

她攜著少卿,匆匆便往里走,慌亂關頭左肩不慎撞在門框之上,一時非但痛意難耐,更使一顆少女芳心砰砰狂跳痙攣。

少女合上房門,舉目見屋內陳設倒也頗顯雅致。遂深一腳淺一腳將少卿送到榻上躺定,回頭端過熱水,又從袖中取出隨身手帕,微微沾濕後在其頰間一番仔細擦拭。

少卿滿臉通紅,兀自醉的不省人事,唯有口中時而嘿嘿怪笑,眉宇之間喜氣洋洋。

「自己明明不勝酒力,還非要學著旁人充什麼英雄好漢!哼!這回可算是原形畢露了吧!」

楚夕若兩靨凝嗔,起初還只是自怨自艾般小聲抱怨,到最後竟越想越氣,干脆將手帕胡亂扔在一旁,賭氣似的徑自背過身去。

俄頃她心中慍惱漸消,才氣鼓鼓又將那手帕抓在掌心。可等再一看向少卿,卻不由先是一怔,隨之撲哧一下樂出聲來。

原來少卿雖尚未轉醒,不知怎的卻自行翻了個身。兩腿盤亙糾纏錯結,雙臂長伸宛若振翅。一張原本頗為俊朗的臉膛,如今便在酒氣作用下緋色氤氳。口中鼾聲起伏,嘴角掛著絲絲涎液,不多時已將枕頭微微濡作濕潤。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實在怨不得旁人!」

楚夕若強忍笑意,看似口不饒人,實則卻已不再動氣著惱。眼見少卿一條胳膊伸出榻側,兀自晃蕩蕩懸在半空,便抬手想要將其妥帖放好。

渠料幾在同時,少卿竟驀地睜開雙眼,右手如電生風,全無征兆向她腕間飛探。楚夕若大驚失色,只來得及一聲驚呼,便被其一把抓在肌膚,但覺周身上下連遭電擊,一雙妙目愕然撲簌。

「顧少卿!你……你要做什麼?」

小星殘月,煙波寂寥。縷縷微風拂面,搖曳燭焰間一抹綽約剪影。二人四目相對,少女一張絕美面龐被彤彤火光映得紅雲密布,一時更顯清麗不可方物。

她緊咬朱唇,極力想要鎮定,卻依舊能听到自己一顆心髒正砰砰直跳,險些便要沖出喉嚨。

這世上酒後失德之事,往往常而有之。自己二人情投意合固然不假,只是當前畢竟無名無份,倘若這小子心智蒙昧之下執意用強,自己也勢必抵死不從。

她手心沁汗,轉念間又想起少卿既得了秦松篁畢生內力傳授,武功造詣可謂今非昔比,又豈是自己所能抗衡?恐怕到頭來不但插翅亦難逃月兌,更不過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我……我認得你!你姓楚!乃是那江夏楚家……楚人澈的掌上千金!」

便在少女滿心惴惴,正覺欲哭無淚之際,少卿卻忽長長噴出一口酒氣。兩眼直勾勾向前緊盯,如呢喃低語般自顧自道︰「這天下的人總有千千萬萬,你說……為什麼只有你肯對我如此之好?」

「多半是我教豬油給蒙了心,這才瞎了自己的眼楮。」

楚夕若白眼一翻,試探著想要抽出手來。奈何少卿卻頗為執拗,無論如何也不願輕易撒開五指。

「便是你當真瞎了……那也全沒干系。大不了……我來給你做一輩子的拐杖,保管教你不會摔得半個跟頭。」

「呸!哪有好端端的,反倒盼著旁人瞎眼的道理?」

楚夕若口中嗔罵,暗地里實則芳心竊喜。一雙明眸凝視少卿,恍惚只覺他這番酒後丑態百出之貌,著實更比平日里多了幾分不同趣味。

「我實在想不通透,咱倆……明明便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性子,那又……那又怎會莫名其妙的到了今天?」

對于少卿此番困惑,楚夕若又何嘗不曾在暗中捫心自問?可任憑其如何挖空心思,卻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如今既被少卿忽然提起,自己心中倒另有一樁疑問油然而生。當下微微撫平思緒,同他循循善誘道︰「那麼在你看來,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你?」

未曾想少卿聞言,竟咧嘴一陣哈哈大笑,「你自然是木訥迂腐的可以,就像……是了!就像旁人嘴里面的道學先生!不過嘛……卻也同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噢?」

楚夕若臉色倏變,強抑怒火沉聲又問︰「倒要請教顧少俠,我同他們究竟有哪些不同?」

少卿醉意正濃,自看不出她頰間變化。眉飛色舞直喘酒氣,大咧咧調侃揶揄道︰「不同之處便在于,旁人雖也是渾身酸氣沖天,但好歹還算精通些個經史子集……聖賢高論。可咱們楚小姐卻是不學無術,遇事……便從來只知同人打打殺殺。」

「原來如此!既然我為人這般不堪,長此以往豈不要白白拖累了顧少俠大好前程?不如趁早一拍兩散,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楚夕若怒不可遏,甩手便將掙開少卿,氣忿忿朝門外發足。可還沒走幾步,一陣無由冷風便嗖嗖直吹脊梁,更有一條人影後來趕上,將她身形牢牢裹挾。

少女花容失色,正想提指應對,奈何卻被來人搶先一步,在其腰間運勁一提。整條身子恰似風中浮絮,晃悠悠往回飄去。

「顧少卿!你……你發的是什麼瘋?」

楚夕若頰間滾燙,這才驚覺自己已在鬼使神差間被少卿一把拉到榻上,即便如何掙扎,一條身子竟端的全然不听使喚。

此刻二人肌膚相貼,更能感到對方口中絲絲清氣吹拂。楚夕若兩片面頰緊繃,一抹縴唇撲簌,就連大氣也不敢輕易喘上半口。可她愈是像這般疑神疑鬼,心下便愈發感覺忐忑難安。指尖冰涼,仿佛墜入冰窟,到頭來索性緊閉了雙眼,只剩睫毛尚且微微輕顫。

「黃天在上,厚土為證。」

「我顧少卿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定然非你不娶,如有所違……那便枉為丈夫。」

兩人對視須臾,少卿忽莫名深吸口氣。而後緩緩伸出手來,將眼前人數縷凌亂發絲理順。嘴角一咧,露出一副痴痴笑容。

「等咱們把這許多事情全都查清,我……我就直接到你們楚家提親,請你爹和你娘答允咱們的事情。」

「你想得美!是哪一個……同你有什麼事情?」

凡此種種雖只是少卿酒後之言,但在楚夕若听來卻委實如聆仙音,除卻耳畔陣陣酥癢難耐,一顆芳心更在暗自悸動不已。

只是她終不願教人看做輕薄,心念電轉間,便將一盆涼水劈頭蓋臉澆向少卿。

「要是你真膽大包天,敢同爹爹提起此事,他也非一怒之下直接賞給你個好的!」

「非也非也!」

少卿听後,卻只大搖其頭,扯開喉嚨道︰「過去我武功同他天差地遠,動起手來自然毫無勝算。」

「不過如今風水輪流轉,我就不信……」

「不信什麼?」楚夕若兩靨含慍,在他肩頭用力一推,「你要真敢傷了爹爹半根汗毛,我……我非……」

見她兩腮微微氣鼓,少卿遂嘿嘿賠笑不迭。雙手比劃動作,更兼著酒後說話,本就處處透著滑稽可笑,不多時果然逗的楚夕若轉嗔為喜,暫將胸中氣惱悉數拋諸腦後。

月影輕調,明河如瀑,幾處思量曼舞隨風,撩撥何人似水心弦。少卿春秋鼎盛,正是血氣方剛之年,如今佳人在側,馥郁氤氳,一時如何還能把持?不知不覺,已然半推半就將身邊人攬入懷中。

二人之間,雖尚隔著一層薄如蟬翼似的輕紗軟綺,卻已足能感到少女身軀滾燙,觸手有如火炭一般。

楚夕若面頰潮紅,不敢亂動分毫。先前種種思量更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只覺腦內一片空白。

潛移默化間,又有數許涓涓細流在胸膛彌散,轉眼化作濤山,一發不可收拾。她半咬縴唇,十根皓如凝脂般的手指微微握作拳狀,只將一雙妙目微微闔閉。

「姑娘!您要的醒酒湯來啦!」

屋內芙蓉帳暖,外面伙計一聲呼喚總算如當頭棒喝,教楚夕若驀地驚醒過來。趕緊一把推開少卿,爬起身來匆匆理順衣衫。又慌張張吩咐那伙計只管將東西放在門口,而後自行離開便是。

那伙計雖覺奇怪,畢竟頗為識趣。口中應承一聲,全都依言照做。少女滿臉通紅,好似丑事遭人察覺,躡手躡腳潛出數步,將右邊臉頰貼在門上傾听半晌,只等認定外面無人,才總算推開門扉,火急火燎將那湯藥端回屋中。

「你先把它喝了,其余的事……」

她小心翼翼,端著那湯藥回轉。可待來到榻前,卻見少卿兩眼緊閉,口中鼾聲起伏,已在懵然不知間沉沉睡去。

軒窗半透,遣送汴梁萬家燈火。楚夕若心下五味雜陳,復而回憶適才旖旎繾綣,一時雖兀自頗感難以為情,但在內心深處,卻終歸甘之如飴。

她放下藥碗,靜靜坐在椅上。便將雙手疊放在膝上,眼底盡是柔光。

翌日清晨,少卿從宿醉中轉醒,難免陣陣頭痛難耐。等忍耐渾身不適出門,卻發現楚夕若手執鏘天,一襲白衣勝雪,已在外面憑欄等候多時。

察覺身後傳來腳步,少女遂扭過頭來,一見少卿,頰間不禁微一泛紅。少卿卻因酒醉,早將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淨。以手騷頭走上前來,一臉疑惑道︰「明明好端端的……你這又究竟是怎麼了?」

「自己做的好事,莫非現在卻不敢來承認了麼?」

楚夕若聲音急促,最後干脆足下一頓,閉起眼來叫道︰「姓顧的,昨晚的事情你若敢逢人說出去半句,我……我非把你的舌頭給割了去不可!」

少卿如墜雲里霧中,自個兒冥思苦想半晌,反落得頭昏腦脹,身子一陣發晃,險些失足摔跌。

「之前的那些……你當真連半點也記不得了?」

楚夕若在旁一扶,銀牙輕咬,同他小聲試探。待從少卿口中得到肯定答復,這才總算如釋重負。可轉念想起他對自己許下諾言也同樣作數不得,胸中又難免頗為郁郁。

她揮一揮手,對此姑且作罷,移步拾級,獨自下到中堂。少卿只覺莫名其妙,一邊在後面緊跟,一邊喋喋不休,一直連聲發問。

只是他百般話語一俟傳到楚夕若耳中,卻全都成了蟲鳥嘔啞,牛嘶犬吠。須臾終于不勝其擾,倏地轉過身來,憤然聲色俱厲道︰「我懶得同你廢話!要麼走開要麼閉嘴,省得教人見了……」

她話未說完,神情竟忽驟變,愕然望向大堂角落里一張方桌,更把一雙妙目瞪作老大。

「咦!這不是那個楚端麼?他怎會忽然到了汴梁城來?」

循著她目光向那角落一看,少卿同樣大吃一驚。但見那桌旁一人臉膛四方,渾身穿著打扮雖已極盡低調之能事,但只消看到他那只殘缺左耳,便能分明認出其正是楚端無疑。

楚夕若滿心疑竇,猶記得彼時楚端因暗算偷襲,深受各派唾棄,更兼其與山賊強盜暗通款曲,而遭父親逐出師門。江湖本就弱肉強食,似他這等無所倚仗之人,原該藏身遁形苟且偷安,如何竟敢堂而皇之來到這喧囂鬧市,更旁若無人般在此自斟自飲開來?

莫非……莫非是他因自身遭遇而心存憤懣,這才想要陰謀設計,伺機對楚家不利?

她脊背嗖嗖發涼,不由暗暗打個冷戰。唯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父親一時不察,竟當真被他有機可乘。

而與此同時,楚端已喚來店家結清賬目。一雙冷眼掃視周遭,旋即徑自站起身來,抬腿便往門外走去。

「你要真想跟著,現下也還不算太晚。」

少卿察言觀色,在少女跟前幽幽提醒。二人一拍即合,當即再無遲疑,便遠遠跟隨楚端腳步,一路走在汴梁宏大市肆之間。

如此約莫一個時辰,楚端終于在一處街角站定,抬起頭來左顧右盼,倒像是在暗中尋覓何物。

楚夕若滿心急切,見狀便要上前與他對質。卻被少卿從旁拉住,暗道切不可打草驚蛇,不妨等他自露馬腳,到時再做計較不遲。

果然,楚端在彼處駐足俄頃,遂趁四下里無人注目,閃身鑽進一條極不起眼的小巷。二人隨他在這巷子里來回穿梭,這一走竟又是足足半個時辰。

兩人自清晨出得客棧,如今早已過了正午。少卿因宿醉方醒,腳下不由步履漸沉,嘴里忍不住對楚端生出幾句抱怨。楚夕若眉頭大皺,呵斥他噤聲住口,自己則始終目不轉楮,唯恐失了前人蹤影。

「我明白啦!」

見她這般心無旁騖,少卿忽然戲謔心起。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在少女耳畔壓低聲道︰「這楚端的年紀似乎也同你大不上幾歲,再加上一直長在楚家,那才真教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依我看,你定是在暗地里動了什麼心思,想著要同人家再續前緣吶!」

「你要再敢胡言亂語說些有的沒的,我非……」

楚夕若氣從中來,面色鐵青正要發作,余光卻見楚端足底倏忽,只一個晃身,便就此竄進近前一戶人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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