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彌堅骨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楚夕若滿臉復雜,一時反倒沒了主意。良久,才極不自然的抱拳執禮道︰「何師兄教訓的是極,夕若今後定當引以為戒。」

事已至此,余靖儀也只得示意眾人收劍入鞘,自己則不情不願般走上前來,道︰「方才是靖儀多有冒犯,還望楚小姐恕罪。」

楚夕若驚魂甫定,臉色依舊慘淡至極。而余靖儀自討無趣,亦不願再多留。口中又說過幾句場面話,便領著眾人風風火火,一路直奔前山而去。

如今四下里只剩何楚二人,彼此間四目相對,兩處心境卻不相同。楚夕若使命在身,畢竟不容遷延,頰間密布紅雲,遂先喃喃開了繡口。

「何師兄……這可真多謝你了。」

「小姐不必客氣,須知家丑不可外揚,之遙此舉,也正是以楚家大局為重。」

他口中一頓,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頗難察覺的細微變化,「比起四爺的一面之詞,家主心中總是更加願意相信小姐定不會做出這等欺師滅祖之事。還望您迷途知返,盡早去將事情同他老人家分說清楚。」

楚夕若思慮再三,囁嚅著說道︰「何師兄的好意……夕若著實感激不盡。只是就算到了今天……我也依舊不知自己究竟何錯之有。」

何之遙神情微妙,又似乎並不意外。話鋒一轉,開門見山道︰「您要趕去尋他,是麼?」

楚夕若妙目圓睜,話到口邊偏偏如鯁在喉,便只是垂頭喪氣般默不作聲。渠料何之遙見了,居然一改平素公事公辦,同她敦敦規勸道︰「顧少俠少年英雄,假以時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倘若放在往日,弟子自會衷心恭賀小姐得此佳……」

「何師兄!好端端你又怎的忽然說起這些有的沒的?」

楚夕若畢竟女兒心性,慌亂中本欲急聲呵止,然何之遙卻無動于衷,依舊沉聲說道︰「只是如今各派興師動眾,遠道而來,青城上下俱難逃滅頂之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這位顧少俠有通天徹底之能,那又如何能獨善其身?為如此一個將死之人舍卻眼前大好前程……還請小姐三思後行。」

「何師兄!請你不必再說了!」

少女將聲音壓得極低,又分明如磐石般堅定無疑,「天下事從來有所為有所不為,夕若自忖無愧公道人心,即便有眾人悠悠之口鑠金銷骨,那也終究無怨無悔!」

她口中言語不輟,另一邊廂則「刷」的控劍在手,數許曦光刺透長林,打在三尺劍身之上,一時粲然勝似星斗。

若再有何人定要從中作梗……我……便休怪我不念往日同門情義!

那劍尖微微輕顫,發出嗚嗚鳴響。何之遙看在眼里,先是沉默以對,俄頃竟倏地讓開一條出路,肅然拱手道︰「既是如此,弟子便在此與小姐別過,只當咱們今日並未相見。」

「何師兄……」

楚夕若瞠目結舌,一張俏臉忽紅忽白。直俟良久撫平胸中忐忑,才朝何之遙低聲道句多謝,轉而步履匆匆,從他身邊疾行而過。

眼見她漸行漸遠,轉瞬再無蹤跡,何之遙反倒輕輕一聲嘆息,口中呢喃念念有詞。

「青山綠水,幸有來日。望您善加珍重,勿再因他人自苦煎熬……」

「無怪外面那些個蟲豸小丑久攻不下,原來但凡有些本事的,早已陰謀暗算趕來此地!哼!看來倒是老夫先前太過小覷了你們!」

離陽殿內,鮮于承天一副冷袖飄飄,階下未足十余丈遠處,正是以楚人澈為首的一眾各派耋宿。

陸惟舟性比烈火,而今早已忍無可忍,戟指其人厲聲叫道︰「老東西少在此大言不慚!我問你!各派遭竊的秘籍如今都在何處?」

「你叫做陸惟舟,乃是太一派新任的掌門人吧!」

鮮于承天身材魁梧挺拔,加之高居台上,一眼望去端的愈顯英雄氣概,「且不說我根本未曾見過你口中的所謂經卷秘籍,便是當真將那些個三腳貓的功夫放在老夫腳下,我也只會一把火把它們全都燒的干干淨淨!否則豈不有污視听,反累本教先代祖師英名?」

「你!我非殺了你不可!」

陸惟舟給他氣得渾身發抖,不由分說便要拔劍動手。猝然間卻被一團灰影後發先至,平平擋住去路,正是天門派掌門趙秉中無疑。

「陸掌門何必同這老匹夫一般計較?此番咱們天下同道齊聚而來,便是要將青城妖祟一舉鏟除殆盡。如今各派勢如破竹,大功將近,這老匹夫就算當真有些手段,莫非還真能反了天去不成!」

趙秉中語出挖苦,旋即又將目光悠悠落在剛才未來得及撤離,眼下正躲在鮮于承天身後的子昀身上。

「你們看!連這乳臭未干的女圭女圭都知自己已然大禍臨頭,正不知該要如何是好呢!」

「小女圭女圭你放心!待會兒等我們先把這老匹夫殺了,趙某再來親自送你上……」

趙秉中最後一個路字尚未出口,陡然間竟神色驟變。一張干枯瘦削的臉頰之上密布錯愕,恰似撞見了這普天之下最是駭人听聞之事一般。

「姓趙的!你這又是搞得什麼鬼名堂?」

陸惟舟眉頭大皺,等到扭頭一望,竟也頓時驚出一身涔涔冷汗!只見趙秉中本來所穿寒衫上面,竟已如鬼使神差般遭人割開七八條長長裂痕,雖未曾當真傷及肌膚,一眼看去依舊布條襤褸,著實丟人不淺。

天門派立足江湖,向以內力一脈見長。趙秉中身為掌門,自然又是個中行家翹楚。以他當今內力而論,縱然武功高絕如楚人澈之流,想要毫無征兆欺近至其十步之內亦殊非容易。反觀鮮于承天卻可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暗施殺手,更教人絲毫無從察覺,一身武功之高,端的堪稱深不可測。

「老……老東西!你想要怎樣!」

趙秉中滿面通紅,自知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只是各派耋宿面前又不甘輕易示弱,只得強作硬朗,厲聲叫罵道。

鮮于承天好整以暇,蔑然一陣冷笑,陰惻惻答道︰「老夫不過是想教趙掌門明白一個道理,這青城山不比你們天門派,同人說起話來……總歸是要放尊重些!」

話音甫歇,眾人但聞耳畔傳來「啪啪」兩聲脆響,再見趙秉中臉頰之上兩枚掌印分明清晰可見,頃刻竟已高高腫起,可謂狼狽至極。

「鮮于前輩,小僧無塵這廂有禮了。」

各派眾人面面相覷,心驚膽戰下皆不敢再越雷池半步。良久,才見無塵信步上前,口誦佛號之余,向鮮于承天先行執禮。

鮮于承天蔑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弘悲和尚教出來的小賊禿!听說你師父死後,便是由你執掌普陀教門。怎麼?莫非是自覺近年武功大進,想要再來同我那璇燭師佷一較高下了麼?」

「昔日荒唐舊事,實在不值一提。前輩何必耿耿于懷,至今拿來取笑小僧?」

無塵手持念珠,示意身後無相等人不可莽撞冒進,自己則繼續說道︰「鮮于前輩武功卓絕,我等身為後生晚輩,從來對此欽敬有加。只是今番經卷失竊之事關乎各派安危存亡,所得證據又同貴教難月兌千絲萬縷干系。我等這才懷揣冒昧千里趕來,只盼將此事善終完了。」

鮮于承天微微動容,語氣似較初時略有好轉,「本教當中無人見過你所說的什麼經卷秘籍,趁我還未動怒,你們最好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否則一旦性命不保,到時勿謂言之不預!」

「好一個勿謂言之不預!你們這些青城妖人肆意殘殺我江湖同道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滅頂之災?」

聞言,始終一言不發的崔沐陽竟勃然大怒,驀地拔劍出鞘。甫一動手,赫然便是本門武功羲和篇中,最為凌厲絕倫的一記撥雲見日。

「崔施主小心!」

無塵大驚失色,眼睜睜見他劍勢如虹攪動長風,卻已再也不及阻攔。崔沐陽表率望日樓多年,往日行事雖低調謹慎,手下也著實頗有幾分精妙功夫。此刻這長劍破空嘶鳴,渺如泣訴,冷刃過際綻開百千劍花錦簇爛漫,絢麗清影中處處殺機四伏。饒是如陸惟舟這等浸婬劍術的行家里手,乍見之下亦不由得嘖嘖稱奇,在一旁暗自贊嘆不已。

鮮于承天腳下紋絲未動,口中卻是殺人誅心道︰「人都說望日樓武功稀松平常,現在一看果然實至名歸!」

崔沐陽盛怒之下,登時血紅了雙目,右腕翻騰不迭催動利刃,只恨不能將眼前這老賊當場碎尸萬段。

「我不過實話實說,你又何必這般大動肝火?」

鮮于承天看似陰陽怪氣,實則卻早已成竹在胸。右臂倏抬拂動衣袖,騰起一片朔氣狂涌。那劍鋒固然鋒利絕倫,一觸之下卻只在上面劃出一道淺白斫痕。

崔沐陽大駭難當,本欲撤劍收勢,未曾想對方內力震古爍今,竟使那衣袖化作一塊偌大磁石,將三尺劍身緊緊粘在袖口之上。

「鮮于老兒!你這使的究竟是什麼妖法?」

崔沐陽嗓音嘶啞,越是奮起全力相抗,便越覺手中兵刃重逾千鈞。不多時右手五根手指無不抖似篩糠,眼看便要敗下陣來。

「崔掌門稍安勿躁,陸某便來助你一臂之力!」

陸惟舟寒眉高聳,大叫著一振手中長劍,便從鮮于承天左畔搶攻發難。觀其來勢洶洶,氣截雲霓,儼然與崔沐陽掩映相伴,彼此互成犄角。

太一派歷代所習九歌劍法,于江湖各派當中獨樹一幟,向以大開大闔,剛猛無儔見長。陸惟舟雖為女流,三尺青鋒運使關頭卻無半分鑽營取巧,招招式式譬若津流碩浪沖激橫山,揮灑流轉盡顯萬夫不擋之勇。

在她鋒刃之上,半寸劍芒森然耀眼,所過之處靡有不克。但聞「喀喇喇」摧枯拉朽之聲不絕于耳,周遭無數桌椅陳設頓時化作狼藉,騰起漫天齏粉紛飛,直嗆得在場人人口內生津。

「便是你們這些欺世盜名之徒群起而來,鮮于承天卻又何懼之有!」

鮮于承天暴喝如雷,順勢抵出一掌。陸惟舟惱羞成怒,遂不迭催動內力挺劍前壓。便在兩人相距已然未足尺許之際,但見鮮于承天反倒怪笑連連,左手兩根手指倏忽探出,妙到巔毫般自那劍身之上輕輕一彈。

霎時間,陸惟舟頓覺體內氣血逆行,五髒六腑一陣七葷八素。隨喉嚨深處一陣腥甜涌起,竟險些當場嘔出血來。

所幸,陸惟舟此番攻勢倒也並非毫無用處,鮮于承天心有旁騖,袖上內力自然隱隱見輟。崔沐陽大喜過望,總算借機月兌身,閃到一旁大口大口連喘粗氣。

本來經適才交手過後,崔沐陽心中已然萌生退意,只是轉而見陸惟舟正與鮮于承天劇斗,倘若自己先行退下,則難免貽人口實,說望日樓乃是貪生怕死,不顧江湖義氣。無奈只得緊咬牙關復挺長劍,再度飛身躍入戰團。

「果真是人心不古!我當年橫行天下之際,不知你們究竟尚在何處!」

這三人鏖戰半晌,始終未分勝負。鮮于承天傲然不可一世,說起話來端的氣若洪鐘。陸惟舟怒上心頭,「刷刷刷」三劍攢刺其人胸月復,霍霍劍光登將他周身上下籠絡裹挾。鮮于承天面色陰戾,見狀竟不躲不閃,同樣向前晃動身形。

陸惟舟兩眼大眩,恍惚只覺浮光掠影紛至沓來,下意識以手遮目,等到再朝前看時,鮮于承天早已如人間蒸發般無影無蹤。而自己手中劍鋒正赫然直指崔沐陽咽喉,彼此相隔至多寸許。

陸惟舟臉色慘白,極力收斂劍勢,總算有驚無險,未能釀成大禍。饒是如此,那躍然劍芒卻已先行刺破肌膚,在崔沐陽頸間割開一道長長傷口。

這二人對視一眼,還不及撫平心緒,驟然又覺頂心朔氣侵體,一時氣息凝滯。抬起頭來一望,竟見鮮于承天衣袂飄飄,鬼使神差般從天而降。個中無形威壓之勢,幾令日月郁郁其華,草木為之黯淡。

他倆身為江湖耋宿,豈會不知此中厲害?不約而同分向左右閃躲,又將手上長劍破空刺向頭頂。鮮于承天目露寒光,一邊廂劈手去奪崔沐陽所持兵刃,另一條臂膀則猿伸舒展,作勢欲取陸惟舟頭頂百會。兩者齊頭並進,一派銳不可擋。

陸惟舟面如金紙,雖有心騰挪避讓,奈何輕功向來非她所長。兩人身形一動,勝負便已昭然若揭,不消眨眼工夫,陸惟舟即遭對手迫得左支右絀,一時險象環生。

「你怎的又跑到這里來了?」

少卿瞪大雙眼,雖對楚夕若此番到訪頗感意外,倒也並不覺有如何要緊之事。只將房門半開,便徑自往屋中走去。楚夕若無心同他遷延,三兩步攔在頭前,伸手便去拽少卿肩頭。

「快走!」

「走?走去哪里?」

少卿一臉懵然,晃動臂膀將其掙開,又好整以暇倒滿一盞熱茶,「我听前山吵鬧的厲害,想必是慧能師叔他們在為鮮于太師父慶賀壽辰吧。是了,你回去時正好替我轉告他老人家,就說少卿雖在後山禁足,心中卻無時無刻不敢忘了……姓楚的!你這又發的是哪門子的瘋?」

他口中喋喋不休,楚夕若越听越覺意亂神煩,登時劈手將那杯盞奪過,順勢朝前一揚。少卿躲閃不及,被潑得滿身滿臉,漣漣水珠自鬢角下頜流淌滴墜,一眼望去委實狼狽萬分。

楚夕若急道︰「你別嗦!要是晚上片刻……只怕就再也走不月兌了!」

「你要不把話先說清楚,今天我便哪也不去!」少卿眉頭大皺,也已察覺事有所異。索性四平八穩端坐案前,目光炯炯大聲說道。

「你!」

楚夕若心急如焚,本欲將各派群起來攻之事月兌口而出,又怕他同青城眾人情深義重,听後不願獨自逃走。進退維谷之下,眸中竟忽忽泛起微光,好似要當場落下淚來。

如此一來,反倒令少卿好生尷尬不已。以手騷頭,訕訕說道︰「唉!不管有什麼話都可好好的說,你這又是做什麼?」

楚夕若明眸湛湛,思慮再三還是輕描淡寫,將當前形勢向他述說。最後又道鮮于承天已率眾逼退各派鋒芒,如今正要逆轉攻勢,將其徹底逐出青城地界。

可即便如此,她話里話外卻還是給少卿听出了些異樣端倪。

「不……不對!」

「要是當真如此,那我留在此處豈不更加安全?鮮于太師父又為何非要教我下山?」

一念至此,少卿只覺渾身如墜冰窟。念及青城眾人安危生死,遂一把抓住楚夕若小臂,大聲質問道︰「你快說!鮮于太師父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楚夕若被他攥的肌膚生疼,卻銀牙輕咬,無論如何不肯據實相告。而事已至此,少卿也無心繼續多耗,忿忿然將她推向一旁,自己則一馬當先,飛也似的便朝屋外而去。

冷音驟涌,碎斷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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