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辰宿列張

數月後,又一場血雨。

李熄安提著昏劍,站在血雨下,雨滴順著他的衣擺邊緣墜下,像一片小型瀑布。

這是他離開黑石山後見到的第四場了。

追尋另一處戰場,又葬去兩祖,但眼前這場血雨不來自那兩位。

李熄安抬起頭,露出那對如映照著火焰的金色雙目,鏡面般的童目倒映一頭蒼白巨人的殘破半身。

尋世界之胎而來的穢物。

天際,雷光明滅,昏黑的雲層籠罩萬物,血雨在蔓延至遙遠的地方,以哀悼一位祖的逝去。這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哀悼的,李熄安想,一個穢物值得天地哀悼麼?它們是影響世界本身存在的蛀蟲,若是世界擁有自己的意識,看見這種東西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直接捏死才對。

又過了半晌,李熄安面前的蒼白巨人像在血雨中融化,露出蒼白絮羽覆蓋下的真面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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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個生靈本身的色彩如此明亮,那些神色的光芒在綻放死亡的味道。李熄安一時失神了,他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生靈軀殼一點一滴消融在天際,隨著血雨回歸于世界。他明白,這場血雨從不為這骯髒的蒼白之物而來,世界在哀悼被蒼白覆蓋的生靈本身。

原本孕育出的祖被蒼白佔據軀殼,成為蠶食世界的蛀蟲,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悲哀。

無論是對世界還是對祖。

饗食眾仙相在李熄安身後升起,巨大的神樹驅散天際晦暗,血雨滂沱下,席卷天地的風暴也只能使其微微晃動,落下幾枚樹葉去蓋住死去的祖。

巨樹晃動,玉牌輕響,接住了祖死亡後逸散出的願力,隱藏其中的世界之胎再次開始了跳動,獨屬于世界誕生的氣息開始蕩漾。

「不過這些東西終究是追上來了。」

穢物追尋世界之胎,近乎瘋狂。

李熄安能想象到下一次以願力傾倒世界之胎時,吸引過來的恐怕就不是眼前這種被穢物同化的善界之祖了。應當是在雲端道場見過的那幾個等位于五像的穢物。他伸出手,此時漆黑的律法紋路已經蔓延至手臂,經歷了幾次大戰,整條手臂都幾乎被覆蓋。

值得慶幸的是,惡之律法侵蝕的是他的左臂,對他揮動昏劍並無影響。

半空中懸浮的世界之胎表面,金色的脈絡結成蛛網,向著中心延伸,有規律的跳動,乍一眼看上去又如心跳牽引金色血管向四周輸送營養,那些願力組成的金色脈絡便是世界之胎的營養管。

金色潮汐起落,荒野寂寥,就這樣過去了不知多少日。

原本在原地閉目休憩的李熄安 地睜開眼。

善界的風變了流向。

他望向天穹,金色的神像自大地上起身,舉劍將厚重雲層 開,露出雲層背後的浩瀚星空。

李熄安神色微變。

因為星辰的排列變化了,變化的徹底,甚至那些作為指引星路航標的不變明星都消失了蹤跡。

這個星域,不,也許不止。

古聖之間的爭斗在攪動他能觸及所有星辰,哪怕只是站在大地上所看見的一絲微光。

「離開!」

李熄安一愣。

他听見有人低聲的呼喚,那聲音縹緲如煙,仿佛錯覺。

有一聲,「離開!」

不是呼喚,是警告!

李熄安神色凝重起來,這道陌生的警告聲像來自他的內心。

終于,他的視線落在了半空中緩緩跳動的世界之胎上。

在這絢爛的混沌中,裂開了一道縫隙,其中轉動著一只眼楮,在這只眼楮的深處,李熄安看見了極深極深的恐懼。

它在害怕。

害怕什麼?善界的律法?強大至極的古聖?

直覺告訴李熄安都不是。

願力起伏,世界之胎劇烈顫動。

它斷斷續續地念出了一個名字,一個……李熄安從未听過的名字。如呢喃,又如夢囈。

「九……天!」

「他……在這里!」

玉牌內,李成器同樣听到了世界之胎輕微的呢喃聲,他下意識地坐直了,臉色煞白。

「九天?」

「上人!」他突然大吼。

「九天!天央九天,這個名號代表……天央界的無可撼動者!」

…………

善界天穹之外,星辰排布,辰宿列張。

整片星宇都在律法踫撞下扭曲。

這是連祖都無法觸及,甚至目睹的對決。律法交織,道紋齊鳴,象征宇宙道法的力量撞擊在一起,撕裂星空,讓一切坍塌進去,真正的戰場便在其中。

一聲嘆息微不可聞。

長衣垂地,覆白面,身軀由不定的混沌構成人形,他佇立于此,頭頂是善之律法構築的花一般的桂冠,在混沌人影的身後,是無數雙眼眸,眼眸閉合展開,便有一份惡被消解,同時象征塵世有一座星域在凋零。

「惡,你戰勝不了我。」善聖說。

「四個紀元,在你上一次聖戰失敗沉寂後,我再次統治善惡界四個紀元,宇宙里除了和我們一樣的東西外,已經沒有生靈知道善界以前的樣子和名字了。」

「你注定失敗啊……」他躬,似乎是要撫模惡的臉。

那一團模湖不清的影子,不停的咆孝,嚎哭,匯聚萬世之惡的存在,全身唯一凝實的物件大概是臉上覆蓋的黑色面具了,頭頂同樣是惡之律法構築的桂冠,只是並非花的形狀,而是以槍尖和殘碎的刀刃鑄成形體。

「你用世界之胎引來穢物,是察覺到我即將復蘇,便干脆直接催化,讓我醒來麼?」惡聖在笑。

「是啊。」善回答,他蹲,輕輕捧住惡的臉,此時他們比起律法之爭的仇敵,更像故友,或者……至親。

「你在沉眠中引來大源的窺探,讓那些東西投下目光。于是穢物降臨,企圖擾亂善界,為你爭取機會。這些我都知道,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我們身旁的人都離去,只剩下我們兩個。你將穢物短暫作為你惡之律法侵蝕萬靈的介質,無論那一方贏,清理起來都很簡單,尤其是對你而言。」

「上一次的戰爭你輸得很慘,所以這一次,你需要一些外物的幫助。」

「但你依舊贏不了。」善搖頭。

「我不能讓此界眾生再陷入那殘酷地獄中了。」

「你那是偽善。」惡掐住了善的脖子,但下一刻,善消失了,出現在他身後。

「偽善也比惡好,不是麼?至少表面上,善界在宇宙眾生眼中不是無惡不作的魔鬼。」

「魔鬼。」惡重復了一遍,笑起來。

「善,你說我被封印了四個紀元,如果不借助外力根本沒有勝算……」

「巧了,我也這樣想。」

話音落下,整個戰場空間扭曲,一道強勢至極的身影從宇宙外墜入坍塌之地,一手拎葫蘆,一手點酒化雨,刺破律法的壁障。

他的身後,九像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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