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平凡即喜樂(一)

借著火光,女子小心翼翼地揭開男人胸膛上的紗布。

她輕輕用手點了點男人的刀疤,十天之前深可見骨的傷痕已經愈合了大半,粉女敕的肉芽在傷口周圍生長,化膿的黑紫位置也被戳破了,留下癟皺的空洞表皮。

「傷口竟然好的如此之快!」女子驚喜地喊道。

男人活動筋骨,重新為自己綁好紗布,看向廟宇角落的李熄安,對妻子說道︰「這多虧了老前輩對神藥良方,若是沒老前輩的幫助,這傷口怎麼都得半個月才能見好。」

女子回頭,對著李熄安的方向盈盈一拜,「妾多謝老前輩救命之恩,收留之惠,妾無以回報……這是妾祖上留下的玉鐲,雖囑咐要分外珍惜,但比起這等恩惠不值一提,望老前輩收下。」

女子說罷,將身後的包袱層層打開,拿出安放在最深處一玉鐲,玉鐲白淨,在火光下散發瑩光,碧綠的紋路如水波蕩漾開一般美麗動人。

李熄安看出了女子眼神中的堅定,還有一旁男人的驚訝之色。顯然男人沒有料到自家妻子會將祖上的玉鐲拿出贈與他人,男人因為傷勢將愈的欣喜一下子收斂了,他盯著女子手捧的玉鐲,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熄安知道這孫家小子在想什麼,他是男人,該保護自己的妻子,到頭來竟然還需要自己妻子拿出祖傳玉鐲回報有恩惠的老前輩。

男人以打獵和授武為生,雖有積累,但這些積累多是錢財家底,隨著血雨降臨,亂世到來成了土灰,他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便是一身武力和手中這把闊刀。武功他在父親和歷代祖宗面前立下血誓,不傳真武術給外家人。闊刀是他保護家人的武器,每一個都無法贈與他人。

李熄安雖然自行封閉了靈的運行,但這小家伙想的什麼他一清二楚。

人在這時候面對他人恩惠誠惶誠恐,其妻子吳氏希望他收下玉鐲更多的是求個安心。

人最怕還不清的人情。

李熄安伸手,接過那玉鐲,打量一下,露出欣賞的贊嘆聲。

「的確是個珍貴物,我便收下了。」

女子感激回應道︰「這物件能討得前輩歡喜便盡它的靈氣了。」

廟外,雷聲陣陣,時有閃電將天地刺成一白。

李熄安收下玉鐲,起身,一邊走向破廟後院,一邊說著︰「廟里余糧不多了,省吃儉用也只夠常人吃上十日了,何況習武之人血氣方剛,維持精力需消耗大量血食。我算了一卦,這場血雨還有半月時間才會停息,我不食五谷,那些余糧你們便自行分配,對我無用。」

女子目中閃過一絲驚訝。

「多謝前輩。」

男人拱手,「多謝前輩!」

兩人再抬起頭時,李熄安已經消失在廟中,走到後院了。

他站在廟後到大院里,血雨傾盆,他放松身子站在雨中。

血雨中蘊含那位歸寂之祖的靈。

院子里本種養著一棵靈樹,但在這風雲變化的環境下不出幾日便死了,李熄安在這座寺廟安定下來的時候正好目睹這棵靈樹的末路,枝葉枯敗,樹根腐朽,隨之便影響了這整座大山,萬木嚎哭,如淪為死域。

血色雨水在李熄安身旁匯聚,一滴一滴,竟然懸停。

饗食眾仙相重新涌現,與李熄安共鳴。

這是他化用血雨中的靈,以此喚來饗食眾仙相中的一枚玉牌。

「哎幼我去,可憋死我了!」剛一聯絡,賤兮兮的語氣就回蕩在玉牌中,李成器伸著懶腰,哈欠連天。

「上人,我說你這玉牌里真不算舒適,黑漆漆的,還一點聲音沒有,換個人待在里面這麼久怕是都被逼瘋掉。還好是我,不僅沒瘋,還小小地給您老的玉牌里添了點色彩,加了些裝飾。」李成器一邊說,一邊踱步,搖著扇子為李熄安展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搖椅,沙發,茶幾,李成器白背心花褲衩人字拖,好不快活。

「古界曾經見過的文明可海了去了,這算是其中我見過的最中意的一種,頗有一種返璞歸真大道至簡之感!」李成器得意道。

漆黑的空間里,這些東西不知道李成器怎麼搬過來擺好,至于另一邊,黑暗中楊憐月盤坐,雙目緊閉,汗水浸濕額頭。

「她在做噩夢。」李熄安說。

李成器放下手中搖扇,連連嘆息。

「上人我說過楊憐月的狀態不算好,她受的傷這個時候本該好了,但在昏迷的過程中她似乎出了什麼差錯,陷入了夢魔。天生掌握森羅萬象之法的生靈因為通靈太強大,在夢中直面遠超自身的存在時有發生。更別說楊憐月的感知強大而詭異,她能夠夢見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比如百家爭鳴中顯現出魔神,那是早已消失在古界的產物。」

「正是由于這股強大超凡的感知,我無法確定她究竟能窺探到什麼,夢中的靈魂又飄往何方。」李成器皺著眉頭,「上人,她暫時安全麼?」

「不必過于擔憂,她能回來。」李熄安篤定道。

模湖的未來已經定格,李熄安只是說出了答桉。

「得 !有您老這句話我就滿足了!」

「上人您有什麼打算麼?律法不能擴散,您便無法動用靈,要不干脆把我放出來得了,給您當打手心甘情願啊。」

李熄安笑道︰「想當打手你還不夠格,成祖了再說吧。」

「那上人您就一直待在這里,哪也不去?我覺得得化被動為主動啊!再者,我與真一境只差臨門一腳,您把我放出來,我去登階,踏入真一境,我自信有能力在這封閉的善界天地撕開一道能離開的口子!」

「還沒有到需要離開的時候,我手里有世界之胎,穢物不會放過我,他們一旦得知我仍在善界,會拼盡全力尋找我的蹤跡。屆時有我們要折騰的時候,享受這片刻的安寧吧,我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如果穢物們尋到,上人您當如何?」

「我當如何?」

「一旦運轉靈力,律法的侵蝕將陡然加劇,惡之律法的主人與善聖地位同等,是位可作古的律道,您會和外界那些祖……」

「一樣?」李熄安低頭,凝視掌心的漆黑紋路,豆粒大的雨滴在手中滾過,血色和黑色混成一片。

「是的,一樣,淪為惡之律法的代行者,沒有自我,充當這場聖戰的燃料。」

「不會是現在。」李熄安垂下手臂,他看向遙遠的天穹,目光仿佛越過宇宙的一切抵達九州,不得不承認,他有些想他的伙計們了。

身後的廟宇中,男人的安慰聲和女子的輕語交織在一起,構築著這些屬于平凡人的美夢,也許他們在暢想給孩子的名字,在追憶兩人過去的愛情,包袱中裝著的是他們二人的往昔。無論這場亂世將持續至何時,在最後的最後,是否有個好結局對他們來說並不那麼重要。

他們只要有彼此便足夠。

可李熄安甚至不知道他眺望的方向是否真的是九州。

「區區律法,要讓我失去曾擁有的,得讓那位古聖親自來。」他的聲音很輕,隨後停滯在他周圍的雨滴驟然降下,這些雨滴砸在地板上,濺出血色的花。而李熄安向前走去,血色雨幕將他的身影模湖了,地上由雨水構築的花朵卻依舊奪目,仿佛他走過的地方便有鮮花綻放作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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