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祂名輪回

「後來呢?」無邊的黑暗中有人輕聲問。

「後來?」輪回笑了笑。

「後來,我借助你留下的那棵樹吞食了所有仙神,再漸漸的,鬼神亦不再顯化。正如你所說,天庭的重鑄源于人心,我將一切抹除,讓世人眼中不再有強大超凡之生靈。供奉在家中的神像,也便成為了慰藉,沒有絲毫用處。」

「听上去不錯。耗費的時光很漫長吧?」

「對于我們這種生命來說,並不漫長,花了一萬三千年。」聲音頓了頓,「自你離開後的一萬三千六百四十五年,那個年歲,靈氣徹底消失在大地上。」

「你應該見過一位祖。」

「竹籃采魂上人麼?」

「是。」

「自然,我見過他,我察覺到星海深處某個世界崩滅的痕跡,那個世界與九州有關。竹籃采魂從漫長沉眠中醒來,來到這個世界。我想他應該是祈求一個痛快,比起最後淪落為穢物的爪牙,死亡對他們這般驕傲而強大的生靈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你滿足他了嗎?」

「你說笑了,竹籃采魂的結局,你不是已經見過嗎?他沒有死去,被鎮壓在一座祭壇下。」

「竹籃采魂說,他撕裂界壁,見到了一頭赤龍,赤龍擊敗了他,將他鎮封在此地。他還說,那赤龍不是我。」

「當然不是,與我相伴的赤龍,它是無神的存在,只是具空殼。」

「那現在,你是什麼?制造了無靈的時代,游走于九州暗面的你,如今是何生靈?」

「羽化。」

「除此之外,對于我的生命,沒有其他答桉了。不過我的羽化可能與你所見證的那些凋亡的羽化者有些許不同。」

「有何不同?」

「我已是九州的一部分。」

「在這無比漫長的時光中,有生靈感知到我,會稱呼我為……輪回。」

話音落下,陡然間有道光將籠罩此地的黑暗的刺穿了。

光芒在燃燒。

那是只眼楮,是一只流動著熔岩的猙獰龍童!原來這無邊無際的黑暗是深淵,龍的身軀在攪動水流,層層波濤擴散開來,擴散至更深更遠的黑暗之中。

龍游動,垂下粗壯頸脖,那張臉與尋常神龍完全不同,是如同惡鬼的赤銅鐵面。

此刻,在那巨大的眼底,有道縴細人影佇立著,青衣朱裳,紫眸紅淚。

「在昆侖古路留下的痕跡的是你。」龍說。

他以陽神之軀行帝都,化骨像中蘊含的千萬亡魂之時,下起了雨。伴隨雨點的絲絲冰涼,他見到了世界的留下的記憶。祭壇,雨中,起舞的絕世。

那一刻,雨下的水花都相似。

「布下蘇瓏這道鬼類鉗制蒼茫海的是你。」

天山開鬼門,留下鬼神圖,指引蘇家長女死去,化作鬼類。以鬼類的權柄號令蒼茫海中億萬亡魂,與蒼茫海的主人對弈。

「蘇月鄰呢?你還是麼?」

「恐怕不再是了。」輪回搖頭。「就像你,你還是……李熄安麼?」

「你不是了,你是南燭。」

「赤龍,在你眼中,此刻的我,與那隱秘時代起舞的人影是同一個,這一切發生在你的視角中不過一瞬間。可實際上,你從隱秘時代歸來,我卻獨自行走了千萬年,直至今日。」

「無靈時代,遠比你想象的要久遠,久遠到橫跨兩個紀元。我們最初的靈魂都來自無靈時代中第一個紀元的尾巴,那個被鋼鐵森林籠罩的大地,以科學和理性認知世界和宇宙的時代。在那里,我看見了我自己,我還看見了你。」

「李熄安。」

暗淵中,龍沉默了許久。

「真是久遠的名字啊。」

「是啊,真是久遠,就像你在我面前提起蘇月鄰一樣。可你,經歷的所有時光重疊在一起,都抵不上我曾走過的一萬年。而我走過多少個一萬年?太多了,太久了,我回憶,甚至連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楚,但那時的感受,我再也無法感同身受了。」

「赤龍,我在走入幽冥,化作輪回的那一刻終于明白你說的過客,究竟是何意。過客,真是個完美的代稱,我是你在一個時代的過客,你是我化作輪回前的過客,甚至到最後,自己都將自己過往的時光視作過客。」

「你那時才明白麼?」

「當然了,畢竟我並非掌握了宙法的生靈,你能將歲月視作奴隸,俯瞰著時光里你經歷的一切。我不行,我傻,有時還會輕撫那頭赤龍的鱗片,想著那酒壺何時能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時代的你,喜愛喝酒麼?」

「不愛。」龍回應,「但未嘗不可再愛上。」

水流在轟鳴。

龍握住一柄劍,將劍插在了兩者之間。一下子,昏劍劍鋒上的光亮將兩者的面龐皆照亮,在這死寂冰冷的黑暗中,像簇篝火,升起一股暖意。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久遠的黑塔中,巫與她的龍在冰冷空蕩的塔內彼此相望。

輪回看著那柄劍。

「說起來,我也用這柄劍殺了不少生靈。」

「多少?」

「遠勝于你就是了,崛起時代的你最完整,可也僅僅是完整罷了,離過去的你還差得遠。」

「我來此,歸還一物。」

「什麼?」

「你的樹。」輪回略微停頓,「知道你的那棵樹在後世人口中被頌唱為何物麼?」

「世人叫它……饗食眾仙之相,這才是你真正的法相。過去,我將它攜帶進了幽冥,用來維系幽冥輪回的穩定,現今,我足夠充當輪回本身,這棵樹便可有可無了,還給你也是應該。」

「此行能來見你,也與這棵樹有關系。物歸原主,我自然會回歸,沒有再能讓我停留人間片刻的介質。」

她抬頭,望向上方。

上方仍是黑暗的水流。

這是龍淵之底,九州最接近幽冥的地方,也是離人間最遠的地方。

「崛起,源自過去的衰落。」她輕聲說。

「如今九州的崛起很短暫,恐怕比神話還要短暫。這些濃郁到足以重現天圓地方的靈氣是隔絕兩個紀元靈氣的積累,積累耗盡,便是它徹底墜落的那一刻。」

「崛起並非九州力量的起伏回歸,失去了山川龍脈的世界怎麼可能復蘇呢?不過是用一道門封閉了過去所有的靈,然後在這個時代打開門,將靈氣像泄洪般傾瀉而下。」

「赤龍,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門……」

「我知道你探尋崛起的根本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將過往的時代埋葬,在埋葬的塵土上等待‘南燭’的到來。第一個紀元,鋼鐵都市之中,你是李熄安,那個世界便是你認知的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世間最後的一絲靈氣在漢朝消亡,此後世間無靈。」

「第二個紀元,我埋葬了第一個紀元,在無中等待有,這片大地空無了不知多少時光,直到大地上第一個‘人’的出現。在第二個紀元的認知中,上一個紀元便是隱秘時代,他們會想著挖掘有關‘靈’的一切,可終究是徒勞,最後,時光荏冉,是你如今看見的炎國。」

「羽化者們便是求的九州輪回,輪回的完整後,才能有升華,才能將靈氣阻隔,阻隔至某個時刻爆發。若無輪回,一切都是空談。」

「你成功了。」

「是啊,我成功了。」輪回嘆息,她並不欣喜。

「我身化輪回,身軀沉眠于輪回路中,幾乎沒有熟悉的契機。這個輪回的鑄成其實很脆弱,不過所幸如此漫長的時光羽化們為這個世界隔絕了大多數危險,讓我還能奢侈的保留自我。」

「歲月沖刷下,意識想消磨已經很可怕了,這也是我為何恆久長眠的原因,我恐怕無力在為這個世界再做些什麼,一旦我復蘇,下一刻,我的意識便會被輪回徹底吞沒。」

「沒有辦法麼?」

「一個真正的輪回。」輪回說,「只要我徹底月兌離輪回,便還能如現在這般,但月兌離的代價是九州崩塌,輪回破碎。我不能離開,除非你能創造一個真正的輪回出來,找回遺失的龍脈,讓九州能名副其實的升華為那古老的天圓地方。」

「你們也許能做到。」她說。

「這也是埋葬兩個紀元,創造此刻的目的。至少讓這片輝煌的世界在墜落之前,最後咆孝一次,哪怕失敗也無謂。」

她走上前,輕輕撫模龍的骨面。

「羽化們不知道未來,他們只能這樣前僕後繼,去祈求那一絲希望。其實他們在最後死亡在星海中,恐怕是不相信九州還能有未來的吧。」

「畢竟這太沉重了,連有資格面對至尊的他們都只有失敗,又怎能將責任拋至後代呢?」

「但我相信你。」

「我走的時光比羽化們漫長許多許多,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一片……蓮花花瓣。在那個名為李熄安的人身上,他的背後延伸出萬千條軌跡,每一道軌跡又延伸至不同的時代。」

「李熄安,你意識在歲月中的沉浮與我沒有一絲關系,你的力量源自你自己。」

「我想,你會是那個抬起九州的生靈吧。」

輪回笑著說完,抬起手,手心處是一株金色的古樹,古樹上無數玉牌倒掛,銘刻眾仙之名。便是這棵樹吞食了隱秘時代的眾仙,將它們作為自己茁壯成長的養料。

古樹倒映在龍眼中,它因為在輪回幽冥中承載天地萬靈早已變了模樣,古樹枝干上的氣息更像一整座幽冥的顯現,日月輪轉,輪回不息。

「拿走它吧。」

「它本就是你的。」

龍卻閉目。

「帶著這棵樹,和我看一眼這世間,就當是分別了,如何?」

輪回一愣。

「好。」

…………

炎國,太行。

太行山,世間古山脈,巍峨萬萬里。

因太行承冕君王南燭,世人早已將這座古山脈視作聖地。

若是有人虔誠祈願,化作純粹的願力歸于太行深處的黃金古樹上,留下一枚刻下名字的玉牌。

此地,來了兩名陌生來客。

一個身著黑卦的年輕人,一個青衣朱裳的女人。他們漫步在山林間,仿佛天地的旅客。途徑山巒中的大妖,大妖未曾注意,就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也的確如此。

不過是一縷意識的化身。

李熄安的本體仍然在龍淵之底,盤繞鎖龍柱。至于輪回,她本就只是一縷意識。

他們走過太行的山川河流,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像一陣風,走過便是走過,不再回頭,消逝在遠方。

「太行山,比起你之前腦海里的模樣有很大的出入吧?」輪回笑道。

李熄安點頭。

「因為九州升華了,原本是星辰體的九州化作古老的天圓地方,如此,整個世界便是完全的不同,在逐漸回歸最原始的模樣。」

「我離開多少年了?」

「一百八十年了。」

李熄安陡然停步。

他回首,看見輪回將雙手疊放在面頰一邊,笑道︰「不必擔心,九州升華,其壁壘格外的穩定,這個升華過程仍在持續,升華之中,祖不可能到來。」

「祖將百年後降臨,塵世的生靈們都是如此理解的。但實則出了差錯,他們在開始都提心吊膽的,不過在一段時間後,他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昆侖神宮中的青鳥與十萬大山的聖王重新進行了推演,在宇法的加持下,很容易推演出九州升華的過程將持續多久。」

「有……一千年哦。」

「很高興吧,九州還將安寧一千年。」

太行深處,黃金古樹輕晃。其枝葉將玉牌的清脆踫撞聲驚醒了正在打盹的楚杏兒。

她睡意未散,茫然地看向某個方向。

可那里只有泛起漣漪的湖面和一群昂首挺胸走過的大鵝。

湖岸,剔透的如白水晶的蓮花花瓣飛舞顫動,輪回俯身,輕嗅花香。

「真是個可愛的小家伙。」她看著銀杏樹杈上茫然張望的女孩。

「自我走後,太行誕生過承冕麼?」

「很遺憾,沒有。」輪回說。

「太行似乎認定了你,哪怕你的存在已經消失人間百年。」輪回的紫眸倒映出那棵貫穿雲海的古樹,在金色枝葉的照耀下,她目中輕泛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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