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夏王

洛陽,帝城。

閣樓高起,鑄以黃金與琉璃,盤坐神峰之間,靈脈河流自峰頂流經閣樓各處,靈草奇珍遍布其間。

最古老的夏王從遙遠的昆侖取回一座古山,安放于此,讓這里的靈氣幾乎滿溢,同時足以凝聚成液體的靈拱衛王城,勾勒秘法,夏朝建立萬年以來,未曾有敵能踏足這座城市,世間有萬宗萬法,可終究不敵這一座帝城之底蘊。

此刻,居于神峰中央,最為廣闊輝煌的宮殿內,一道呵斥如驚雷乍起,回蕩整座宮殿中。

身著玄黃兗冕的男人坐在王座上,眯著眼打量大殿內戰戰兢兢的來者。

呵斥聲來自他的身旁,他的侍從,也是他的喉舌。

「監天司未到祭天之日不得出太廟,此乃先帝與太廟之祖定下的規矩!豈能兒戲!」侍從冷冷地說,他身上的衣袍很長,衣擺垂至地上還有一段的余留,伴著他的行動,這段余留拖拽陰影,像條嘶鳴的毒蛇。

「可……」下方的來者被這架勢嚇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初步掌握靈的小巫祝被監天司大人派遣這樣的任務,見到夏帝,能完整的表述出監天司的意思都已經算得上優秀了。

「可什麼?難不成這一任監天司要背棄太廟,背棄這天下?」侍從不給喘息,嘶鳴著,仿佛下一刻就會撲上去咬破那兩名小巫祝的喉嚨。

這時,男人舉手,示意侍從停下。

「說吧,監天司想做什麼?就吾所知,太廟中的大巫們都離開太廟,去尋找這大旱的根源了。這塵世紛擾,並沒有什麼她能幫上忙的。何況,她不過擔任監天司十幾載,于吾而言,甚至不過眨眼功夫,她又懂得什麼?」

夏王頓了頓,目光剎那凌厲起來,「懂得如何給吾等添亂麼?」

「監天司在祭天日之外走出太廟,即是對上蒼的不潔,而對上蒼不潔的巫,會被大巫們親自處死,監天司也不例外。」

兩名小巫祝臉色煞白,張開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的靈,那頭赤龍,先後離開太廟數次,吾也視而不見,想這不過些許小事,不值得影響吾與監天司的關系。現在呢?監天司已經不把吾,不將上蒼放在眼里了嗎?」

男人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听不出怒意,憤滿之類的情緒來。

但他低沉的嗓音在大殿內回蕩,像把利劍刺進兩位小巫祝的靈魂深處,下意識地戰栗。

長久的沉默。

然後夏王放下了手臂。

「王默許你們的僭越。」侍從走上前,走下階梯,走至巫祝的身旁。

兩位小巫祝跪著,垂著頭,只能看見長袍拖拽的修長影子從眼角掠過,帶來嘶啞的低語。

「請告訴我們,監天司大人的意思,王從未遷怒。」

「監天司命讓我們表述——我要離開太廟一段時間。」其中一位鼓起勇氣開口,「監天司命說,此乃……知會,而非……而非……懇請。」

話語聲到最後微不可聞,可在落畢的那一刻,高坐王座上的男人 地睜開了眼楮。

侍從愣住了。

這里在場的臣子們亦是如此。

大概他們從未想過……會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而面對即將被打破的亙古鐵律,他們又寂靜無言。

因為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存在有資格開口,有資格判決監天司的所作所為。

不可僭越。

「哦?」男人笑了。

笑聲在死寂的大殿內極其刺耳。

所有人汗如雨下,他們模不清楚,他們不敢去想清楚,于是只能在煎熬靈魂的沉默里等待答桉,等待這位尊貴無上的存在下達赦令。就連那位王的喉舌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了,蛇一般扭曲蜿蜒的影子仿佛縮成一團。

「王……」

有老臣出聲。

監天司對夏朝太過重要,哪怕太廟更迭司命之事通常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可那段空缺也存在了。失去監天司,夏朝便會失去與上蒼對話的渠道,萬年國運輪轉,不知有多少次是由于監天司死亡造就空缺,由空缺造就無解災厄,若是不慎,王亦會殞命。

「吾會去太廟。」男人說。

「帝城之中,太廟是唯一的影子,吾等看不清那里。」

「故吾親去,問其緣由,定其真假。」

大臣們紛紛低著頭,因為腳步聲漸近。

男人從王座上起身,緩緩走下階梯,他最先走過跪地的巫祝,然後走過為首的老臣,玄黃兗冕舒緩,衣面上繡繪的古老之物們仿佛隨著他的動作活過來。

帝城之內,無人可運靈,無靈可存在。

唯一的可運靈者,是王。

唯一的存靈之地,是王之殿堂。

那震懾天地間的餮天鬼神也無法將目光投向這座城市。

「王,若是……無事呢?」在男人即將邁出大殿門檻的那一刻,老臣問。

老人仍然是叩首的姿勢,他對著地面琉璃的地板,叩問自己的心跳和靈魂。

「若無事,吾視其玩笑。」

「若……如巫祝使者所言呢?」

沒人回話了。

那如山崩海嘯的威勢也在大殿內消失不見。

…………

太廟,蘇月鄰在閑逛。

恰逢近日連綿雨,混元珍珠傘便派上了用場。

她輕哼著歌謠。

混元珍珠傘傘檐邊的墜珠晃蕩,為她伴奏。雨中,她眼角的那抹朱砂淚痣仍舊顯得晃眼,顏色濃郁的像血。

「你知道太廟界限對我不算什麼。」她的身後,小雨掀起一陣雲霧,雲霧中顯化出個人影。

人影看著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是那對璀璨的金色童目。

他的存在飄忽不定,好像真的是雨中的繚繞雲霧般。

「往世對監天司的限制,其實更多是天下蒼生,而非這一隅之地的結界。她們可是都有餮天鬼神的,監天司命的餮天鬼神通常最為強大。如果按照世俗常理下的境界修為,這可都是實打實的祖。」蘇月鄰輕聲說。

「我當然知道你能輕而易舉地砍翻這帶我出去啦,畢竟你是我的龍嘛,那柄劍比夏王的劍還要鋒利,刺破這結界又算得了什麼呢?」

「但現在還不行。」她搖頭,「我得等個人。」

「兩只小巫祝已經去帝城的黃金宮闕了,怕是被嚇哭了,可惜我暫時沒時間安慰補償這兩只小可愛咯。」

「我從未听說你在黃金宮闕有熟人。」

「不是熟人,是熟悉的陌生人,每年見一次,還是隔得老遠,隔著一個整個大祭壇呢,我在祭壇這頭,他在祭壇那頭。」

蘇月鄰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放下去,雨水凝固了。

無數顆細小的雨滴停滯在空中,漫天都是這樣的雨滴,灰蒙蒙的天空下,如同有個人將天空當做畫布,在上面隨意畫出一道道胡亂絲線。

而現在,那個喜歡亂畫的人來了。

玄黃色的兗冕威嚴沉靜。

男人隔著凝固的千萬滴雨水注視蘇月鄰。

蘇月鄰只是撐傘打招呼。

「一個人來?」

「一個人來。」對方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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