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鬼棺中的神人

時光匆匆,正如江河滾淌而過。

每個生靈不過是這其中的一簇浪花,尤其是他們,小水滴樣的卑微人物,在滔滔河水里瞬息消亡。

男孩手里掰扯狗尾巴草,坐在河流旁的大石塊上。

有時會扔點草屑到河水中,沉默望著扔下的草屑被河水吞噬。

亦如他們的生命。

「找到你了,嘿!」提著酒瓶的男人打招呼。

「往那邊挪點,這麼大塊石頭就給我留這屁大點地方,都不夠我半個坐的。」

男孩滿不情願挪開身體,另一邊的男人毫不客氣地坐下。

拋著酒瓶。

「你來干嘛?」

「沒大沒小的,我是你爹,我不能來看看我家小子?我就猜到你在這里,你以前最喜歡和雲澤在這地方玩,你兩還老喜歡站在這塊石頭上往河里撒尿,我沒說錯吧?」

「咋不說話啊?小子。」見自家兒子依舊沉默,男人又問。

男孩起身,似乎不打算說一句話。

「陳和!」身後,他父親的語氣不再是嘻嘻哈哈,低沉地喊出男孩全名。

男孩回頭,眼珠子緩緩轉過來,盯住他的父親。這個年紀的孩子本該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難以想象他為什麼會擁有這種死寂可怕的眼神。

如惡鬼。

連男人心底都狠狠打了個寒顫。

「很生氣對不對?」他同樣盯住男孩的眼楮。

分明是父子二人的對視,應當是親密無間形如兄弟的。可此時的他們,像叢林里老獸與幼獸的相遇。

「是啊,我很生氣。」男孩輕聲說。

「可這也是教我,生氣沒有用。至少弱者生氣是無用的,挽救不回任何人。不是嗎?怎麼,覺得我成天擺著那副臉又看厭倦了,打算把我變回曾經苦大仇深的樣子?」

男人聳肩。

把手里拿著的酒瓶子往大石頭塊上一放。

「喝。」

「喝完我再教你點別的,你會拒絕我任何事,只有這件事你不會拒絕。」

男孩走回來,坐到先前石塊上的位置撬開酒瓶。

白酒的濃郁清香撲面而來,一口一口,他沒有喝過酒,只覺得這液體灌進去像有團火在喉嚨里、在胃里燃燒,大山里初春的寒氣被趕出身體,全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酒瓶被男人一把奪走,他仰頭灌上幾口。

「小子你還差點火候,別把自己搞醉了,我不希望我接下來的話說給個醉醺醺的臭小子听。」

「你救不了雲澤,不止是你,大家都救不了他。沒人希望那麼乖、那麼好的孩子去死,但事實如此,河神選擇了他。」

「一開始選的……不是他吧?」

男人一怔。

「不是周雲澤,是陳和,我說錯了?因為他的父親在鎮子里沒有話語權,而你有,換名單對你而言輕而易舉吧?你們對外說祭祀祭祀,換取那怪物來保佑鎮子,可那怪物不過是學著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路,哪里懂得選祭祀之物,只知道小的少的,要一對兒。」

「所以你生氣是因為這個?」

「你認為是嗎?」

「不是,你不會因為我用他人性命換取你的性命而生氣,更不是因為雲澤而生氣。你應當是為鎮子如今的現狀的憤怒吧?怒其不爭?」男人想了半天,蹦出個詭異成語。

「想法很好。那麼,我再問你,沒有崛起者,我們如何抗衡那頭怪物。若不是它學習新的路途,莫名其妙給自己封個河伯名號,要求鎮子每段時間供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你認為,我們的鎮子與這條何沿途其余村莊鎮子的結局會有不同嗎?」

「全部化作血食。」男人一字一頓。

「是啊,我們既然無法反抗,那調換什麼名單,誰去送死都一樣,沒有差別。」陳和攤手,「你們話是這樣說,行動又不一樣。偷換名單的事不止發生在我身上,我大概是第三個被換下來的人,替換去死的同齡人大都地位低微,但我看了看換下來的人中好像只是我……不對,是只有你在鎮子里話語重些。另外兩個孩子的父母親很平凡,明明是當替死鬼的家庭,讓他人做了替死鬼。」

「所以有時候我會想,你們留人的標準是什麼?」

男人微醺,听見自己兒子陌生的話,笑出聲。

「哈哈哈!你小子什麼時候知道的?算了,你應該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只是這件事發生在你身上,你才終于忍不住說出來。」

「老是藏著掖著干什麼呢?還是說我若是不選你,然後換上雲澤你仍然會繼續沉默下去?」

「什麼意思?」男孩話語猝冷。

「字面意思。」他的父親用酒瓶抵住自己的頭,還是那副混賬樣子。

「跟我來。」

…………

白天,這座屋子卻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所有的光源來自屋子中央那座半透明石棺。石壁上有金色的文字活了般游動,像養在玻璃缸內的小魚。只是世界上沒有這麼小的魚類。

比筆畫還小,肉眼幾乎看不清。

男孩一步步後退,他被震撼了,眼瞳內倒映出石棺內游動的金色篆文,仿佛星辰起落。

另一個房間,老人,男人,婦人各有幾位站著,看著石棺前陳和的情況。

他們是這座小鎮的話事人。

「真的沒關系嗎?讓小和接觸這個東西,他的念已經到了那個程度?」老人拄著拐杖。

「我想沒有人比小和還適合了,前面兩個孩子雖然有反應,但這點反應還不夠,無法抗衡那頭崛起生靈。」

「時間不算充裕,那頭生靈最近開始不耐煩了。」

「走不屬于自己的路當然會不耐煩,它當河伯最多一個禮拜才能攝入一次血食,還是血氣最小的童男童女。估模著把它憋壞了。」男人聳肩。

「這座鬼棺我怕觸犯某種禁忌之物啊,光是看上其中的字符一眼,我便克制不住想要對它拜倒身體。」老人喃喃。

「暴雨漫天,倒出鬼棺。咱們把這棺材從暗河里撈出,不知是福還是禍。若無強大的心神,會成變得痴。也許這是觸及路途的代價。」

「將它視為某種媒介就好了老爺子,可以讓人踏上路途的媒介……」

「等等,有反應!」

眾人應聲抬頭。

男孩瞪大眼楮,面龐呆滯起來。他似乎知曉他的父親以及鎮子中的話事人,他們是用什麼標準選出留存的人了。

這具石棺上的字符他見過,準確來說,話事人們以不會驚動任何人的舉動讓石棺上的字符被每個孩子看到。

也許藏在畫中,也許藏在游戲圖案里,陳和再次目睹石棺上的文字,就確信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見過。並且腦海里同樣是現在渾渾噩噩。

有東西在他耳畔低語。

念著他听不懂的神秘文字。

在旁人視角里,男孩失去神志了,眼神空洞一片。正如提線木偶般踉踉蹌蹌地走向石棺。

一聲雷鳴乍響天地間,枝形閃電撕裂穹宇。屋子里的人無法目睹驚人閃電,但能听見轟鳴的雷聲,以及砸在屋頂幾乎要沖垮屋子的暴雨聲。

這般動靜下的男孩還是踉踉蹌蹌地走著。

手撫模上了石棺表面。

金色的魚龍活靈游走出石棺,在屋子內憑空遨游,數量龐大的活靈們頃刻填滿了整間屋子,包裹住棺前的男孩。他好像感覺自己少了樣東西,被魚龍們叼走,帶回石棺中。

恆久沉默。

另一間屋子的話事人們屏住呼吸。

魚龍退散,男孩從中驚醒,對上了棺柩中的一雙金色眸子。

…………

暴雨下的河流一下子湍急了。

土黃色的巨大石塊上亮起猩紅的火,竟是雙眼楮。它望向鎮子的方向,眼神里嗜血冰冷。

人類在玩些小把戲。

看來是他這個「河伯」當得太安逸了,讓這群人類還能生出抵抗之心。

它猛地一躍,身軀幾乎阻隔大雨。

再落地時的動靜像一場小地震般可怕,震斷沿途樹木,留下巨大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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