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藏民

一望無際的草原,青如琉璃的天空。

四野皆寂,萬籟無聲。

藏民們在向西方巍峨的古山脈祈福,他們念叨著自己族群的語言,語氣里有敬畏亦有擔憂。

厚重帳篷遮掩高原上的狠辣日光,接近一人粗的承重柱支撐起這個豪華莊重的穹廬,外部是白色,走到內部來看則是深紅。

男人在沉默飲酒,在他的酒桌對面還放著一杯青稞酒,酒液剔透,香味四溢,可惜能飲下這杯酒的人不在這里。

「沃瑪……」他沉聲,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有人和他一樣拿起桌上的青稞酒,隨意飲盡。

拿起的就是男人酒桌對面的那杯。

他的眼神一下子鋒利了,「哪里來的混賬小子,我給多吉凱旋準備的美酒也敢動?」

「只怕那個叫多吉的年輕人很難回來了吧。」有人輕語。

清冷陌生的聲音叫男人酒醒了大半,他循著聲音看過去,這才看清晰酒桌旁的人影。披著玄衣,頭生雙角,眼眶里燃燒著太陽顏色的火焰。

男人咯 一下站起,渾身的神經繃緊到極點,在那個未知生物的注視下仿佛下一瞬間就會崩斷!

「別緊張。」對方晃了晃手里空蕩蕩的酒杯,「還有多的這種酒麼?」

「有……」男人艱難咽下口唾沫,不自覺地聲音都沙啞了。

「麻煩再來一杯。」這聲音像有種魔力,將他此刻打鼓般的內心安撫下來,繃緊的神經不自然松懈。

男人低眉接過那未知生物遞來的酒杯,轉身去拿放在櫃子上的酒壺。

「我時間有限,不希望有麻煩,弄清楚一些事情我就會離開,希望你也是這樣想的。」身後,聲音再度響起,冰冷了男人希冀他人來幫忙的心思。

拿下酒壺,濃香的青稞酒注入酒杯。

男人把頭上的氈帽摘下,身軀彎成九十度,戰戰兢兢地把盛好的酒杯獻上。

「如何?」他听見那生靈莫名其妙地詢問,卻明顯不是在問他。

「味道不錯,比溪水好喝。」

是年輕女孩在說話,但男人分明記得這里除了那個突然出現的未知生靈外沒有其他人。

難道是昆侖神山中的妖魔跑出來了?他心靈深處掀起驚濤駭浪。

在大概兩個禮拜前,昆侖神山發生可怕的變化,他們族中的老人警告他們盡快離開這片山脈,否則會有大災禍降臨。那些老人是一代代傳下的神靈使者,據說可以與群山溝通,及時預測下一年的風向與肥沃土地。

在族中這些老人最受敬重,地位超凡。

所以哪怕男人的親弟弟步入昆侖山脈還未歸來,他也不得不撤走居住地,在舊地留下信息,搬到這里。就在他們離開舊居住地不久,昆侖山脈迸發出神性,有太古的妖魔從山巒中走出,屠盡大山中的所有人類,那幾日鮮血把天空都染紅。

兩個禮拜了,他的沃瑪仍然沒有音訊。

但他還是每日照常在帳篷內擺上一杯美酒,多吉是他們族里最強壯的勇士,他相信他一定沒有葬身于妖魔之手,會從神山凱旋。

酒杯被輕輕放在木桌上。

男人能感覺那生靈在打量自己。

目光古老森嚴,像此地端坐著一位君王。

…………

帳篷外的陰涼處,老人們闔眼。

追趕著小羊羔的孩子們在他們身旁跑過,無憂無慮的笑聲卻讓老人們的心思更加沉重。

神山幾日的氣息越來越狂躁,他們已經無法從自然獲取任何信息。

如果昆侖異變為妖魔之土,這里生活的人們又該何去何從,世界是很大,可這里是他們的故土,他們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這些每年為人們指引方向的老人罕有的迷茫,也無法向身邊人表達自己的憂慮。

因為他們是宗族的眼楮與頭腦。

若是他們不安,宗族里的人則更加看不到希望。

突然,為首的老人睜大了眼眸。

他看向宗族內最大的那頂穹廬,眼中掠過一絲驚疑。

「原來如此。」帳篷內,李熄安看著青鳥站在桌上小口小口地嘬酒杯里的青稞酒,神色了然。

昆侖山被場域籠罩,封鎖了進出,甚至那些好食血肉的妖魔都無法突破這個場域走出大山。至于人類的進出就更加不可能了。男人描述的那些妖魔食人,彼此間廝殺的畫面,很明顯是昆侖的崛起生靈。

「你說的能與群山交流的老人們在哪,我想見一見。」

能與群山溝通的人類,知道的必然比眼前的男人要多的多,說不定還會知曉些昆侖山的隱秘。他找到最大最奢華的帳篷,認為里面應當坐著大人物,沒想到真正厲害的老人們在外面看著孩童趕羊。

男人面色凝滯,很為難,害怕這頭未知生靈對宗族中的老人不利。

「遠道而來的貴客,請先容許我等禮節不周。」這時,門簾被拉開,高原特有的白熾陽光刺進昏暗的帳篷里。

穿著華貴繁復長袍的老人站在那,微微低首表示歉意。

李熄安笑笑。

「無妨。」老人能發現他便是他特意放出一縷氣息邀請而來。

「可否詳細說說昆侖現今如何?」

一旁嘬酒的青鳥也抬起頭,凝神靜听。

「狀況並不好,昆侖原本是神聖的,現在卻有了污濁。」老人搖頭,「我們不知道這污濁來自哪里,面對這種變化也無能為力,只能選擇盡快遷移族群。」

「那你知道污濁開始于哪里麼?」桌子上的青鳥發問,讓男人吃驚。

老人神色不變,深思著,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日月不見之所。」

「昆侖山中日與月都照耀不到的地方。」老人的語氣更加肯定了幾分,「這是昆侖異變開始的前夕我做的夢,我的幾個兄弟也做了類似的夢。我們無法指出那股污濁來自何方,但清晰地知曉污濁來自于一片日月不見的土地。」

青鳥振翅,落在了李熄安的一支角上。

李熄安知道青鳥有頭緒了,便不再多問,道謝離開。

可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男人整個身體筆直趴在地上,雙手伸直,頭顱重重撞在地上。

「求求您……」男人沉聲,他有預感,這是他這兩個禮拜以來距離他的弟弟最近的一次,「救救多吉!」

李熄安神色平淡,老人則在暗暗觀察他的表情,擔心李熄安因為男人的行為動怒。

眼前的少年並非人類,卻能夠以人形行走,這其實超出了老人的想象。在他們一代代的知識傳承中,妖魔若是以人的形象出現,必定是可怕到無邊的大妖魔,這種生命,老人很擔心在其一念之間宗族中的所有人化作血食。

可老人沒有責怪男人的舉動。

「我會留意。」少年如此說道,一句話松懈了兩個人的神經。

沒有再回頭看帳篷里的事,李熄安推開門簾,身影不見,仿佛消融在了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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