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陽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說了位把自己比作孫猴子的病例,眼前的病人就成水滸傳了。更何況,他明明在說自己修煉成仙的故事,怎麼也和農民起義的水滸搭不上調啊。
祁鏡只說了一個開頭,沒頭沒尾的根本沒有說下去的意思。顧嘉陽更是一頭鑽進了死胡同,實在搞不明白︰「水滸智取生辰綱??」
「嘿~」祁鏡輕輕踢了他一腳,「腦子管腦子想,手里的事兒別忘了做!」
被說了一句,顧嘉陽這才回過了神︰「祁老師,你都知道是什麼病了,那這單子還要填麼?」
「當然要填,萬一我猜錯了呢。」
祁鏡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手里病人的病歷冊上卻是另一番光景。
顧嘉陽原以為寫個主訴和簡單的體檢結果就會擱筆,然而祁鏡手里的筆根本沒有停,一路往下。眼看就要寫到診斷了,祁鏡忽然抬起了腦袋︰「你愣著干嘛?快去把家屬找來啊~」
「哦哦」
家屬是病人的女兒,今天正巧去老人家里看他,沒想到一早剛到就發生了這事兒︰「醫生,我爸是怎麼了?」
「暫時說不上來,所以我得問你幾個問題。」祁鏡問道,「早上吃的什麼東西?」
「一碗稀飯、咸蛋、油條和一碟醬菜。」女兒想了想自己準備幫忙清洗的碗快,真沒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吃慣了的早飯,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哦,是我沒說清。」祁鏡又重新問了一遍,「早上吃的什麼藥。」
「藥啊,就是止咳的藥酒。」她說得很輕巧,「去年年尾去9仁堂中藥店里買的,喝著還挺不錯,我爸好些年的老慢支都給壓下去了。這兩天他好像又有了些咳嗽,所以就多喝了兩口。」
祁鏡在腦子里翻找著這種藥酒的配方,想了想又搖起了頭︰「單是多喝兩口,應該不至于發展到這步田地。」
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了吵鬧聲︰「老先生,你別這樣,這是針筒!」
老頭緊握著剛從護士手里搶來的針筒,神目如電。看似精神十足的背後則是癥狀的進一步加重,他早就听不清別人的話,現在視物也開始有些模糊了,能相信的就只有在他手里來回舞動的飛劍︰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喲,都念上驅鬼咒了。」
祁鏡調侃歸調侃,手上動作一點都不慢。在顧嘉陽和護士的合力下,總算能好好看一看老頭的瞳孔︰「你去付錢,我們這邊同時做上這些檢查,大家都抓緊時間。」
「好好!」
顧嘉陽早就听說內急什麼病人都能見著,沒想到才來沒兩天,就踫到了這種拿針筒玩御劍飛行的人。不過在開了眼界的同時,他也有自己的看法︰「祁老師,病人現在那麼煩躁,要不要打鎮定劑?」
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臨床手段學得還不錯,知道做ct需要病人保持靜止。
只不過到現在都沒看出病人發病的原因,在診斷思維上還太單一了。同時對于內急常見的一些課本外的知識,也幾乎沒什麼了解,想要獨當一面的話,還需要大量鍛煉和練習才行。
如果胡東升有80分,那顧嘉陽恐怕只有40分,甚至比郭炎還少了10分。
作為一個本科實習生倒是夠了,但離診斷部的要求還有不小的距離。
當然問題依然是個好問題,祁鏡現在也沒法下結論。如果病人所用藥酒劑量確實夠大的話,這一針鎮定劑下去反而會加快他的病情發展。對于自己不確定的事兒,祁鏡沒什麼好說的,所以壓根就沒回答,而是聳了聳鼻子,開啟了探索模式。
祁鏡對于氣味的探索範圍從老頭的上半身慢慢轉移到了下半身,表情也逐漸奇怪起來︰「小顧,把他的褲腿卷起來。」
顧嘉陽很听話,連忙壓住老頭的腿,卷上褲腿。
「聞到了嗎?」祁鏡問道。
「嗯。」顧嘉陽點點頭,「像是中藥藥酒的味道。」
「待會兒家屬來了,讓她把ct單子退了。」在聞到這股味兒的時候,祁鏡就已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病人確診了。看著眼前仍然在不斷掙扎哀嚎的病人,他忍不住搖搖頭︰「鎮定劑就算了吧,要是實在不行就上約束帶。」
祁鏡把一切都安排妥當,護士該抽血的抽血,該做測試的做測試。顧嘉陽也表現得非常听話,做事兒非常賣力。
只不過整個診療過程里依然有美中不足之處。
「醫生,你說不做ct?」病人的女兒有些不明白,追問道,「都說頭顱ct是常規檢查,怎麼能不做呢?」
前一秒還是自家的救命恩人,幾乎是唯命是從。但後一秒就因為和自己意見不合,成了一位經驗不足的年輕醫生。雖然她沒明說,也沒有任何貶低的意思,但祁鏡依然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些東西。
「拍一次好幾百呢,怎麼能算常規檢查。」
祁鏡有些哭笑不得,天底下到處都是嫌醫院檢查又多又貴的人,但像這樣嫌檢查還不夠徹底的家屬,倒是真不多見。
作為醫生自然不能駁了病人家屬的面子︰「你堅持要做我也沒意見,倒是給醫院創收了。」
說完祁鏡就把手里的藍黑筆和病歷冊一並遞了過去︰「幫忙寫一段字,然後把名字簽上。」
經醫生判斷已排除腦梗可能,此次ct檢查完全是家屬自願——李文英
看著書頁上工整的字跡,祁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顧嘉陽說道︰「老大爺拍ct不太平,需要點幫手,你就跟著一起去吧。記得叫上護工,你一個人未必夠用。」
顧嘉陽倒是沒什麼怨言,只不過「智取生辰綱」在他心里打了的問號,至今都沒能解開。
「都提示到這一步了,自己去想。」祁鏡翻找著其他病歷冊,「想不出來也沒關系,反正待會兒要做藥物測試,一出結果就能下診斷了。」
「那麼快?」
「這種測試當然快了。」祁鏡笑著說道,「等有了診斷,你要是再看不出問題所在,那就真的是你理論基礎有問題了。」
對于顧嘉陽來說,這種帶有時間限制的疑問是最讓人心癢難耐的。
自己已經考慮了一段時間,明明答案就在面前卻什麼都想不出來,只能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走。祁鏡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在接下去的半小時里,徹底清空了腦海,單獨留下了這「五個字」。
不管是帶著病人去做ct,還是回來診療室幫著抄方,顧嘉陽想的都是生辰綱,整個人都快變晁蓋了︰「生辰綱晁天王、吳用、公孫勝、阮氏兄弟」
「醫生,ct報告來了。」李文英拿著報告,一路跑了進來,「快給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現在診療室里除了顧嘉陽沒別人,他這時得撐起內急醫生的門面。
要是連張已經寫明結果的ct報告單都解釋不清,那他之前讀大四時接觸到的影像學、診斷學可都白學了。況且之前實習的科室就是神經內科,所以對于頭顱ct的報告,他還是有不少經驗的。
看報告的時候,醫生和其他人不同,會對特定字眼非常敏感。
低高密度影、毛刺、邊界不清、液性區域、實質性等等,對于腦部ct還需要增加一個中線結構有無移位。這些都是能指出病灶的地方,結合底部的診斷意見就能大致看出問題出在了哪兒。
顧嘉陽也是按照這個方法來看報告,掃上一眼就看到了一句「低密度陰影」。
低密度影是腦梗死常見的影像學表現,不過會因為時間的變化而產生變化。病人的低密度影乍一看是個很常見的腦梗,但再往下就能看到「邊界清晰」的描述語句。
「老大爺之前有過腦梗?」顧嘉陽抓住了ct報告里的關鍵,顯得自信了許多。
女兒李文英點點頭︰「已經三年多了,當時醫生都說恢復得不錯,難道今天又復發了?我爸他一直在控制血壓,血脂血糖也都維持的不錯,不會那麼倒霉吧」
「你別激動,我就是問一句而已。」顧嘉陽解釋道,「其實腦袋里就只有一個陳舊性的梗死病灶而已,現在的情況應該不是腦梗。」
「不是?那是什麼?」
「智取」顧嘉陽一心想著生辰綱,差點說漏了嘴。
不過他反應不慢,剛意識到說錯話後,馬上又把正確的後話給接了上去︰「只取了病人ct的報告還不能下定論,等其他化驗報告出來後,我們會再找上級醫生來一起討論的。」
經過神經內科的鍛煉,這段話算是實習生和家屬交流時比較標準的應對方式。
既然是標準,那就說明還有不少瑕疵,想要完全說服李文英是不可能的。
而李文英肯定接受過高人指點,也沒讓人失望。雖然滿口答應了可以等一會兒,但卻把提問又反丟了回來︰「現在連個診斷都沒有,為什麼給我爸用上那麼多的藥?算上我剛付的,已經有好幾支了。」
「這」
問題涉及許多藥物的臨床使用,同時也要對病人的發病局勢有相當的了解。對于這些,顧嘉陽那顆已經被完全格式化了的大腦只能停擺抽風。
招架不住了。
「小顧,怎麼了?」這時從外走來了一位醫生,見氣氛不對,連忙幫著解了圍。
「胡老師,你可算來了。」顧嘉陽快被家屬問傻了,馬上把病人的情況又簡要地復述了一遍,「家屬現在想知道診斷的結果,還想知道接下去該怎麼治療。」
「診斷?」胡東升覺得奇怪,「祁哥不是已經有診斷結果了嘛,沒說嗎?」
顧嘉陽搖搖頭。
「人不在?」
「之前說要去化驗室看報告,然後就一直沒回來。」
胡東升還是第一次見祁鏡在手里沒病人的情況下在內急失去行蹤。
看家屬現在的樣子,去找人已經來不及了,他作為半個帶教也不能放著實習生不管。胡東升只能暫時放下手里的工作,拿起了病歷冊。
同樣一個問題,在顧嘉陽這兒是個大問題,但換做胡東升,就完全算不上問題。單是看上病人的主訴,他就已經猜到了一大半︰「喲,這看著像中藥中毒啊」
「中毒?」
「有面部潮紅、口干舌燥、心率血壓都有輕微升高,之後又出現了煩操不安、譫妄、幻听幻視。」胡東升看了眼祁鏡記錄的體檢結果,沒多想就從嘴里蹦出來了一個標準答案︰「從這些癥狀來看很像洋金花中毒。」
顧嘉陽是醫生,對植物知之甚少,而李文英更是個不懂醫理的普通人,知道的就更少了︰「洋金花?什麼洋金花?」
「就是你爸喝的那個藥酒,里面主要成分就是洋金花。」給李文英解釋完後,胡東升又看向了顧嘉陽,「其實就是和阿托品差不多的東西。」
說到阿托品,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阿托品,怪不得臉會紅成這樣。」
隨著祁鏡記錄內容的深入,胡東升大致了解了整個發病的過程,又補充了一句︰「病人早上喝過藥酒治療慢性咳嗽,又用藥酒涂抹過有關節炎的膝關節。兩項相加之後,劑量過大,就導致了洋金花過量中毒。」
「所以那個醫生建議不要做ct?」
胡東升看著那句簽了字的話,點點頭︰「癥狀非常符合,其實看上一眼就能確診。我看祁哥早就寫好了治療方案嘛,說明從一開始他就認定是洋金花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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