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讓那張ssr來得晚一些

一般大主任的私人電話是不會交給一個住院醫生的,除非是自己心愛的碩博生或許還有點可能。而這次把號碼交給祁鏡,也完全是為了在關鍵時刻交流方便。

當初給祁鏡電話號碼的時候,羅唐就預見到了這種情況,只是沒想到來的那麼快。

病人才住院第二天,檢查才剛做完,科內雖然有交流討論,但沒什麼建設性的意見,整個科的醫生完全一頭霧水。而祁鏡才剛接觸病人,怎麼就有發現了?

羅唐是不信的,所以更傾向于病人出了問題。

「怎麼了?」羅唐已經熄火拔了車鑰匙,「病人出事兒了?」

「嗯,他有鼻炎。」祁鏡說的很肯定,甚至有些一本正經,似乎在他眼里鼻炎確實算是一件大事兒,是一件需要直接打他私人電話及時匯報的大事兒。

鼻炎?

羅唐皺起了眉頭,剛要開車門的手又縮了回來。如果是科里那些小醫生,他恐怕早就拍方向盤罵娘了,但對面是祁鏡,這通電話肯定另有深意︰「鼻炎?鼻炎怎麼了?」

「病人還有反位心。」

祁鏡說的很鄭重,不過羅唐完全get不到他的點,尷尬之余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嗯,然後呢?」

祁鏡覺得有些奇怪,已經說了反位心,聯系反復肺炎的長期病程和鼻炎,羅唐應該反應過來才對啊。他自認已經透露得很明顯了,這個遺傳病報道的次數雖然少,但

額,對了

祁鏡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個細節,現在是2004年。

現在可不是當初他所熟悉的年代,沒有發達的互聯網,國內也沒有完善的醫學文獻檢索系統,很多主任的知識面其實並不寬。況且這兒還是丹陽,並不是上京明海那些大都市,出現這種情況就不奇怪了。

想當初他認識這個綜合征也是好幾年後的事兒了。

大三甲的主任們可不是小醫院那些混日子的人,會把新奇的病例打包進知識寶箱沉入腦海,再在事後去特地尋找相關國外文獻補足知識。

但這種新奇病例的來源大都靠接診,然後在漫長的尋找和驗證中找到真相,畢竟沒多少人會像祁鏡那樣特地去訂閱國外的雜志。

羅唐腦海里沒祁鏡那麼多奇怪病例的存貨,更多的其實是大量常見病在不同情況下的各種治療方法。所以當听到周華的癥狀由2變成了2+1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2+1=3。

從理論上來看,鼻炎和肺部的反復感染確實沒有任何關系。

不過羅唐終究是大主任,那麼多年臨床工作下來馬上意識到了些東西。能讓祁鏡那麼激動,2+1恐怕很有可能>3。

「你意思是遺傳病?是什麼病?和呼吸系統相關的遺傳病我也見過不少,可書上沒記錄過這種病。」

教科書上當然不會有這個綜合征,甚至國內雜志在2004年前對這個病例的報道都是極少的。如果不是有針對性地去找去查,就算把所有文獻都翻了一遍,漏看也是正常的。

而且祁鏡昨晚上看了不少雜志,也確實沒找到有收錄這種遺傳病的記錄,要不然以他敏感的神經肯定會聯想到。

只不過現在情況就有點尷尬,本來應該兩人自帶默契互相交待診斷結果的電話,祁鏡最多佔了一個發現鼻炎的先手,現在卻成了一邊倒。電話再繼續下去,就成了他個人的一種炫耀。

這和當初發現季廣浩體內肝吸蟲,是完全兩碼事兒。

那時參與會診的主任們根本不是傳染科醫生,祁鏡本來就對微生物感興趣,而專職傳染科的蔡萍也馬上反應了過來,所以算不上什麼打臉。更早的那次胸外科的並發癥,則是因為極低的發生率,看上去更像是祁鏡運氣爆棚而已。

但這次不一樣,病人是實實在在的呼吸科病人,生的也是呼吸科的疾病,完全是羅唐的主場。而且診斷思路還是毫無技術含量的直線,沒有任何投機取巧的外在因素存在。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算想破腦袋也不可能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堂堂呼吸科大主任,竟然在呼吸專科疾病的認知上被一個非呼吸科的住院醫生輕松打敗,簡直離譜。

而且祁鏡身邊就坐著周華和他的母親,萬一被病人傳出去,羅唐的面子還往哪兒擱。

要是他現在和羅唐換位,身為大主任被一個小住院當著病人的面打臉,祁鏡肯定會被自己活活氣死。

「喂?怎麼不說下去了?」羅唐下車關上車門,撒開腿跑向電梯,連咳嗽也被急得啞了火,「人呢?倒是說話啊!」

「哦,我在。」祁鏡說道。

「你想什麼心事呢?快說診斷,是什麼病?」

羅唐還以為是地下車庫的電話信號不好,再一听電話並沒有斷,這才意識到祁鏡的顧慮︰「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吧?」

「那倒不是。」祁鏡笑了笑,「怎麼敢呢。」

「那就別吊我胃口了,快說!」

「是卡塔格內(kartagener)綜合征,有髒器反位、反復呼吸道感染和鼻炎鼻竇炎的綜合征。」祁鏡嘆了口氣,說道,「確實是遺傳病,病人的外婆也有相似情況,不過癥狀程度應該比他輕得多。」

「還真是遺傳,咳咳這應該是罕見病吧?」

「確實,發病率很低。」祁鏡說道,「可能是祖上有近親結婚史,造成了基因突變,同代隔代遺傳都有可能。」

羅唐松了口氣,雖說對祁鏡率先診斷出病因沒什麼心理負擔,甚至早就有了些心理準備。但他畢竟是一科主任,還是有自尊的。如果病人不是罕見病,那他就該質疑自己的知識儲備了。

當然遇到特殊病例誰都不會舒心,總有種被人甩開的感覺,回家惡補一遍相關文獻是肯定的。

稍稍感慨了會兒,兩人就把診斷略過,聚焦在了病人接下去的治療上。

「這」祁鏡欲言又止,笑著看了看周華和他的母親,說道,「我去和羅主任商量下之後的治療方案,你們早點休息吧。等明天查房的時候,羅主任會和你們詳細說的。」

「嗯嗯,好的。」

原本病人對祁鏡還有點不信任,畢竟那麼年輕一看就不是什麼有資歷的主任醫生。但听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和羅唐聊了那麼多,恐怕診斷是真的。

那麼多年下來終于得到了個像樣的診斷,周華顯得很激動,兩手緊緊捏著床邊,臉上滿是笑容︰「謝謝祁醫生了。」

不得不說,周華是幸運的。

卡塔格內綜合征作為遺傳病,反復的肺部感染、髒器反位和鼻炎鼻竇炎只是主要癥狀。除此以外還會有各種其他古怪的癥狀,耳聾、不孕不育、腦積水都不算少見。甚至不少病人還會伴有先天性心髒病、唇裂、智力低下等等其他畸形。

但這些復雜又麻煩的癥狀,在他身上一個都沒有。

不過周華也是不幸的。

住進丹陽醫院第二天就得到了診斷,大大超出了他之前的預料。但診斷對他而言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治療才是逆轉病情的關鍵。

可惜這種罕見病並沒有特效藥,只有對癥處理一條路可走。

祁鏡坐在主任辦公室里,面對著羅唐,詳細介紹了這個遺傳病的特殊之處︰

「主要問題就出在呼吸道縴毛上,因為縴毛上皮的活動障礙,縴毛運輸黏液的功能下降,痰液之類的分泌物不能排出,從而淤積在肺部成為感染的絕佳培養皿,最後引起了反復長期的慢性感染。」

「怪不得反復治療反復痊愈,但最後還是會再次感染。」

羅唐點點頭,猛地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拿起手邊的水杯喝了兩口水潤潤嗓子︰「感染的時間一久,他就有了支氣管擴張。」

「對。」祁鏡說道,「這病想要維持住現狀都很困難,很多病人的病情最後都會進行性加重。肺炎對普通病人來說死亡率很低,但對他們而言,每一次都會比上一次嚴重。」

其實這種幾率就像死神在玩卡牌手游的抽卡一樣。

ssr抽出的幾率很低,但卻有保底機制,每抽一次就會增加下一抽ssr出現的幾率。抽的多了總會中的,病人最後就只能死在反復的感染和支氣管擴張上。

祁鏡持悲觀態度,不過羅唐卻不那麼認為︰「能這麼早診斷出來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

「省力是省力,但接下去治療並不容易。」

「你個年輕人怎麼老是那麼悲觀,咳咳咳,一點都不陽光。」

羅唐明顯展現出了專科大主任該有的牛皮糖氣質,診斷上不如祁鏡,但在制定治療方案方面,他有絕對的自信。

普通住院病房的工作很枯燥,但就是這種枯燥練就了羅唐長期斗爭的經驗。他很清楚,如果無法一招定勝負,那就得慢慢來。死神終究會抽到那張ssr,那就人為降低死神抽卡的出貨率,讓那張ssr來得晚一些。

「雖然病沒听過,但致病機理不難理解。排除掉了亂七八糟的感染後,就很容易判斷出周華的致死點。」

羅唐完全集中起了精神,從一旁的病歷夾中拿出了支氣管鏡的檢查報告︰

「關鍵就只有三點,一個是反復感染的進行性加重,最後積重難返。另一個是鼻腔息肉導致的睡眠呼吸暫停,會導致睡眠中缺氧猝死;最後一個就是支氣管擴張導致的大咯血,就和剛才重癥病房那個病人一樣,不斷咯血,量也越來越多。」

祁鏡不得不佩服羅唐的功力,只靠他一些簡述就拿住了卡塔格內綜合征的命脈︰「確實,病人已經有輕度支擴了。」

「嗯,不過好在只是輕度的。」

羅唐難得笑了起來,心情激動的時候習慣性的咳嗽就會消失,說話也流暢了不少︰「這對我們很有利,接下去限制感染、積極化痰排痰應該就能取得不錯的效果。至于鼻炎鼻息肉,那更簡單了,有鼻內鏡的幫忙能做微創去除息肉,明天就能開通他的呼吸道。」

祁鏡點點頭,很贊同這些治療方案,但他的手指卻在不停撥弄著檢查報告的頁腳;「羅主任,治療你在行,可錢從哪兒來?」

「錢?錢的話」

剛要說到季廣浩,但羅唐馬上想起了剛才三人的談話。

他不得不承認,單單他說的抗感染的藥物就不便宜,還得算上其他的治療。粗略估算一下,一個鼻息肉摘除就要用掉1/3的住院費。

「要不再去找季廣浩試試?」

「季老板雖然樂善好施,但他也不是我們的提款機啊。」祁鏡笑著說道,「按照你這樣的標準,周華能堅持三個月的治療就不錯了。那之後呢?他可才30歲。」

羅唐嘆了口氣︰「我也已經幫了不少忙,免掉了他的床位費,再免藥費是不可能的。」

「肯定不現實。」

「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羅唐想了想,說道,「既然已經確診,只要有醫生證明那就應該可以找到工作才對。只要有了收入,我再做點藥物上的調整,應該可以一直用下去。」

這確實是現在最好的折中辦法,醫生終究是外人,對抗病魔的主力永遠是病人自己。

好在周華平時身體還不錯,也沒什麼其他的疾病,只要嚴格控制好感染,支氣管擴張的進展速度就會被拖住

兩人離開辦公室,羅唐去見周華,而祁鏡則走向了電梯口。

「走了?」

「嗯,一天之內解決了兩個病例,回去應該能睡個好覺。」祁鏡笑著按下了電梯下樓的按鈕,「回去我再翻翻老爸的書房,看看有沒有報道卡塔格內綜合征的雜志。」

羅唐畢竟上了年紀,對于上網很生疏,沒特別情況他也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機器上︰「希望有吧,如果沒有就只能去丹醫大的圖書館踫運氣了。」

「那些遺傳學的書哪兒有直接病例報道來的真實,就算有也是一些條條框框而已,治療方面的篇幅肯定非常小。」祁鏡想了想,說道,「不行的話我去國外的網站上幫你找一本來。」

「麻煩你了。」羅唐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擋住了嘴巴,「那個診斷」

「額,是和主任一起找到的答案。」祁鏡笑著說道,「畢竟季廣浩還得靠我這個小醫生去要資金支持呢,我肯定得沾點光。」

「肯定是你優先。」羅唐咳了兩聲,「畢竟是你炖的肉湯,別讓我光喝湯吃不上肉就行。」

「謝羅主任成全。」祁鏡笑著謝道。

「是我謝你才對。」

下了住院大樓,祁鏡拿出了手機,看著一連打來的五通未接電話,他心里一陣郁悶。但郁悶之余又有好奇,徐佳康平時可沒那麼沉不住氣,除非是遇到什麼麻煩病人了。

「喂,小康康,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兒需要我幫忙啊?」

「你可算打過來了!」徐佳康埋怨道,「我可是整整打了你一晚上電話啊!」

「哪兒有一晚上,也就一個多小時而已。」

「啊?是嗎?」徐佳康顯然有些慌亂,「不提這些」

「到底怎麼了?」

「我確實要你幫忙,是大事兒!」徐佳康越說越緊張,語氣輕,但語速飛快,「你是不是很會談戀愛?我听說你在大學里屢試不爽,是不是真的?」

祁鏡︰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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