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人有時候需要逼自己一下

丹陽的午後變化無常。

中午那會兒還電閃雷鳴,等到了傍晚,雷收雨止,夕陽播撒的熱量輕松帶起地面的水氣,給人們來了一把雨後桑拿。

比起戶外,悶熱的羽毛球場館里更是如此。十幾把胡亂揮舞的球拍和球鞋與地面摩擦帶來的清脆響聲,通過視听神經轉換成神經信號,直接刺激大腦記憶,讓人忍不住回憶起自己汗如雨下時的場景。

有人喜歡室內空調的舒適,有人喜歡運動後的酣暢淋灕,而徐佳康就介于這兩者之間。

他是易出汗的體質,夏天吃頓飯,動動咀嚼肌就會熱出汗來,空調的重要性絕不比ct和mri來得低。但多年醫學燻陶也讓他深知長期不運動的危害,貪圖享樂和為自己未來著想一直困擾著徐佳康,也是他入夏後永遠在深耕的主題。

有人陪沒人陪是兩個概念,沒朋友一起玩球也是他不願出門的重要因素。

人有的時候也需要逼自己一下才行。

硬著頭皮發出去的幾條短信,倒是得到了祁鏡的正面答復,這場羽毛球就成了他自我逼迫後的產物。

徐佳康早早訂了場地,兩人進去後放下東西,開始簡單的熱身。

他們許久未見,平時只是短信聯系,見了面總免不了問些近況。

祁鏡其實沒什麼好多說的,王廷突然多了三位研究生,讓丹陽內急頓時實力大增的事兒早就在丹醫大系統里傳得沸沸揚揚。而且祁鏡的身份本來就自帶流量,別說他們同期,就算低上一兩屆的本科生都知道這件事兒。

這讓何天勤一度極為尷尬,好在徐佳康這段時間準備考他的博士,這才扳回一城。

不過和當初在一院內急一路晉升不同,徐佳康還意外得到了成為交換生的機會,最早今年年底最晚明年中旬,可以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醫療中心學習進修一年。

「考恩特找過你?」祁鏡想起過年時考恩特來過華國,說不定就是那時候找的徐佳康。

「你怎麼知道?」徐佳康有些驚訝。

「不會是元旦那會兒吧。」

「確切來說是研討會結束後找的我,不過那時還沒定,只是問問我的想法,直到國慶後兩所醫學院才定下名額。」徐佳康有些疑惑,「不過考恩特教授確實在十二月底特地跑來丹陽找過我,你怎麼知道的?」

「那時候我正好有篇論文找他審稿。」祁鏡笑了笑,「你別這麼看著我,就是篇很普通的病例綜述而已。」

「好吧。」

徐佳康嘆了口氣,對于祁鏡的實力早就已經習慣,現在無非是本科剛畢業還沒考研就投了一次sci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交換生的資格可不好拿,什麼時候走?」

「還有些時間。」

徐佳康對交換生的身份並沒有表現出多少興奮,顯得非常平淡。回看了祁鏡一眼後,想要說些什麼,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很清楚,這個名額本來應該是祁鏡的。或者可以說,考恩特原本設想的就是讓祁鏡直接考進華盛頓醫大,成為他的碩士生進一步深造,甚至長期留在西雅圖工作。

然而全球知名的內科急診主任欽點的名額,竟然被這家伙很輕松地一口回絕了。

傻子

但又是個天才

徐佳康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

如果說這個名額是自己憑本事得來的,或許他心里還不會那麼難受。可這個名額說好听是運氣好,說難听點就是蹭來的。當初研討會的時候,要不是祁鏡出手幫忙,他根本進不了第二輪的彩虹尿答題和第三輪的病例大討論環節。

要不是進了最後一輪,徐佳康恐怕也不可能在考恩特的腦袋里留下什麼印象。

本來徐佳康倒沒覺得有什麼,只作為交換生去學一年罷了。等完成學業拿到認證,還是得回一院工作的。

但在見到祁鏡後,各種往事不斷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讓他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離譜

敢情我能成為交換生,我能去那兒學習都是這個家伙的功勞?

我就那麼一無是處?

「你想什麼呢?」祁鏡叫住了徐佳康。

「哦,沒什麼。」

徐佳康收回了思緒,冷靜過後更看清了自己。醫學上恐怕和祁鏡還有些差距,好在這些差距日後都可以追回來。現在兩人是在玩球,是游戲,游戲只有輸贏而已,在羽毛球上他還是有信心的。

拉開運動背包,頓時「專業」兩字就撲面而來。

一把好幾百的名牌碳素球拍,專業的拉線,專業的賽場球,吸汗包布外加專業護手、護額。至少在硬件上,徐佳康盡量做到了極致。而軟件上,他也有好幾年的練球經驗,丹陽業余賽場上也能偶爾看到他的身影。

「快開始吧。」

徐佳康站在球場上,看著球網對面傻站著的祁鏡,愣了愣問道︰「你球拍呢?」

祁鏡不能直言自己家里沒球拍,而是打了個幌子︰「我早上忘帶出門了,本來想早點下班回家拿的,誰知道那個呼吸科的病人很麻煩,討論了很長時間。」

徐佳康嘆了口氣︰「好吧,去門口借,也沒多少錢。」

押金50換來了一把最低檔的球拍,乍一看和徐佳康手里的沒多大區別,但內行上手就會感覺到問題所在。球拍過重,平衡性太差,拍框邊緣偏厚還有些微微的晃動,拍線質量不僅差還參差不齊,更別提手柄上皺巴巴的塑料包裝紙了。

「這球拍」祁鏡就算是外行,但在和徐佳康的一體式球拍做了對比後還是覺察出了不對勁,「我打得不太好,要不咱們換換?」

出于自尊心,徐佳康同意了。

愛好是一回事兒,實力是另一回事兒,老手找新手打球,一口氣打死可不好。正確做法是讓新手也慢慢成為老手,新手能體驗成長,老手也能找到訓練別人的樂趣,這樣才有意思。

所以在對打初期,適當的讓步很正常。

尤其是對徐佳康這類人,如果做出讓步後依然能玩得游刃有余,那對他的自尊心也是種極大的滿足。

當然,最開始他也會像祁鏡試探別人醫學實力一樣,試探一下祁鏡的羽毛球實力。從吊球開始慢慢加入短球,然後再穿插著左右角的各種線路。

但結果不盡如人意,球路稍有點角度,祁鏡就會失手,長短線也不能交叉出現,不然很有可能反應不及變成死球。

最後得出結論︰這貨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新手,連拍子都握不好的那種。

為了延長兩人玩耍的時間,也為了保證祁鏡繼續玩下去的動力,徐佳康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自由對打變成半訓練模式。

吊長球就算一種比較符合祁鏡的模式。

吊球對徐佳康沒什麼難度,打著無聊,兩人便開始找了話題繼續聊天︰「話說一個慢性肺炎就把我們祁大天才難倒了?」

「亂說,什麼慢性肺炎,你見過16年的慢性肺炎?」

「那麼久?這肺早就不行了吧。」

「還好吧,呼吸功能明天才能出報告,到時候再看看情況。」

「你們從哪兒找來的這種奇怪病例?那麼多年了肯定反復查了很多遍了吧要能診斷早診斷完了,還輪得到你們插手?」

「其實沒怎麼查,每次都用最普通的抗生素治療,查不起。」

「病人沒錢?」

「沒錢。」

「沒錢你們也敢收?萬一賴賬跑路了怎麼辦?」

「反正有人在背後兜著,現在錢不是問題了。」

祁鏡手里這個多年多種類肺炎成功引起了徐佳康的注意。但最後這句「錢不是問題」才是關鍵,對醫療來說不論什麼時候,錢都應該是個問題才對。

所以一愣神,球沒接住,砸中了徐佳康的腦袋。

「小康康,你想什麼心事呢?」祁鏡有些在意他的練球態度,「別心不在焉的,認真點。」

「喂,你一個連球拍都沒帶的人,還好意思說我?」徐佳康撿起球,抬手打了個半高,繼續問道,「你這病人難道有人捐款?」

祁鏡想想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點了點頭︰「差不多,算是吧。」

「那運氣可真夠好的。」

「誰說不是呢。」

雖說運氣是不錯,但關鍵還是病情發展本身引起了祁鏡的注意。畢竟整整16年的肺炎史,幾乎包攬了臨床上常見的能引起肺炎的微生物種類。人體的免疫系統非常完整,一個大活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地頻繁出現肺部感染,里面肯定有問題。

作為醫生,不管肯不肯接手這個病人,都一定會對他的病情有興趣,也一定很想知道肺炎背後的原因。

徐佳康就是這種人,打球時也不忘刻意調整呼吸問些病人的問題,甚至不惜繼續打些很垃圾的球給祁鏡騰出回答的時間︰「是不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

「雖然沒查,但我猜應該沒有。」

「沒查怎麼能說沒有呢?」

「所以說我是猜的嘛。」

「你又在猜。」

「免疫系統是全身性的,出了問題不可能只有肺炎,肯定還得有皮膚、眼楮或者其他地方的問題。」

「其他地方都很好?」

「挺健康的。」

徐佳康笑著搖了搖頭︰「這肺是不是本來就有什麼問題?不然怎麼老是得肺炎呢?支氣管還是肺泡?」

對于自己的觀點,祁鏡沒有藏,而是說了出來讓他一起參與討論︰「我覺得是小時候出現了異物吸入。」

听了這個猜測,徐佳康也是一愣,但最後的觀點和羅唐差不多,都對異物吸入的影像學表現提出了異義︰「異物的話,ct看不出來?」

「ct沒見到。」

「要確診就得做支氣管鏡,可這病人做支氣管鏡估計很麻煩啊。」

徐佳康的擔心也和很多呼吸科醫生一致,支氣管要比消化道脆弱得多,做起內鏡產生的副作用也要多。更何況病人長期遭受肺炎折磨,里面恐怕已經變得亂七八糟,支氣管鏡進去也未必能看到什麼東西。

「有時候異物也會被自身組織粘連在一起。」祁鏡提了一句,「說不定就會躲過檢查。」

徐佳康只听說過消化道里有粘液可以包繞異物,從沒听說過支氣管也能包繞異物的,「誤吸出現的就是吸入性肺炎和支氣管梗阻造成的肺不張,還能有這種情況?」

「幾率很低,確實不常見。」祁鏡頓了頓,回了個球,繼續說道,「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既然都被自身組織粘連了,那表面就是自身的組織。」徐佳康回了球,腦子依然在高速運轉,「感染可以有,但不應該有那麼頻繁的感染,16年幾次肺炎來著?」

祁鏡早就把這兩個數字記在了腦子里︰「有住院記錄的是6次,都挺重的有發燒沒住院只用抗生素的是11次,一般不超過39度。」

「這也太多了。」徐佳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病人確實復雜,一時間听完病史也不太好下判斷。

兩人的聊天也說不上是個討論,隨便說了各自的意見就此作罷。

這一次他們互打了幾十個來回,每次都鉚足了勁,徐佳康天天專注工作,平時鍛煉並不多,技法有余但持久力不足,漸漸露出了疲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原因,或許是身體逃避的本能在作祟,他這次冷不丁收了力氣,放出了一個短球。

體力剛開始下降,並沒有影響他的技術,這球球路很不錯,輕飄飄地掠過網,還帶了點角度,輕輕落在了祁鏡的網前。

「啊,不好意思。」

剛出手徐佳康就意識到自己下了死手,祁鏡絕對接不起這個球。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祁鏡沒怎麼練過羽毛球,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變線毫無準備。

祁鏡微微皺眉,走上前低身撿起球,忍不住關心了他一句︰「你出了不少汗啊。」

「嗯,從小就是蒸籠頭,特別會出汗。」徐佳康用護手擦了擦額頭。

「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

「你剛才那球沒使上力?

「手抖了下而已。」徐佳康解釋道。

「不會是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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