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推磨

在葉涵的健康問題上,楊澤生確實沒什麼主見。

其實在衣、食、住、行等其他方面也是如此,比如今天楊澤生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東西,住的酒店,出行坐公交、地鐵還是包車,這些都會由葉涵來決定。

楊澤生不是沒主見,一個沒主見的人是完不成博士學業的。

他只是在葉涵面前沒主見。

不過這些遍布在日常生活中的只是小事,男生給選項讓女生做最後的選擇也不錯。可不錯的前提是在重要的事情上得堅持自己的觀點,健康問題就很重要,讓沒學過醫的葉涵單獨做決定,自己卻人雲亦雲就有點過分了。

說好听點,這叫听女朋友的話、暖男,說難听點就是唯命是從、怕擔責任。

楊澤生不是醫生,可確實學過醫,五年本科畢業後才考了澳洲昆士蘭的生物工程學碩士。

這五年的本科可不是白讀的,他也積贊了不少醫學知識,也參加過最後一年的實習。甚至之後的分子生物學課程和研究也都和病毒有關,月兌不開臨床的聯系。

不過研究者和臨床醫生還是有區別的,讓他下診斷肯定不行。但他至少應該知道,什麼樣的情況該留院治療,什麼樣的情況才能出院。

流感不是什麼非常特殊的疾病,癥狀也是很簡單的幾樣罷了。

在體溫明顯下降後,身體除了稍顯乏力外,其他全身癥狀都會快速減輕。現在葉涵體溫已經降到了37.3度,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可她卻因為抬手牽拉到胸肌而疼得叫出聲來,這本來就很反常,堅持出院顯然是不正確的。

然而葉涵還是覺得自己沒問題,楊澤生也依然堅持听從自己女友的決定選擇出院。

如果是之前,只有雙前臂出現肌肉疼痛,癥狀依然穩定,祁鏡或許會放任他們。反正自己還有不少時間,再辛苦辛苦,跟上幾天看看情況也不是不行。

然而現在癥狀明顯出現了變化,說明病情在發展,再等下去只會越來越糟。

疼痛從原來的前臂往胸口擴散,可以說是累及胸肌的肌肉痛,也可以說是累及到了心髒冠脈的胸痛。

胸痛可大可小,這要是出院,萬一半路出了事兒再回醫院說不定就成了大問題。祁鏡可不希望自己這些天的努力白費,還沒得到答案呢,人莫名其妙先走一步就不太好了。

「這一出院,萬一你女朋友出事怎麼辦?」祁鏡還在勸,「你能擔這個責任麼?」

「祁醫生,我問過這兒的醫生了。」楊澤生也不笨,還懂得變通,「他們說應該是流感留下的一些後遺癥,需要一到兩周才能完全恢復。現在體溫和心電監護上的數字都是好的,沒什麼問題,完全可以先出院。」

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只是祁鏡覺得不對勁。

葉涵又不是剛會抬手的嬰兒,之前抬手可沒出現這樣的情況。原本好好的胸前區在流感剛結束的時候,忽然疼了起來,這種逆向改變肯定不是對方所說的流感殘留癥狀那麼簡單。

如果放任出院,一旦肌肉出現之前的疼痛,葉涵肯定又得吃塞來昔布。

止痛藥是病人的福音,卻是疼痛診斷中的大敵。繼續服用止痛藥,只會讓葉涵的癥狀變得更模糊,診斷起來更困難。

「把電話給你女朋友,我來和她說。」祁鏡決定最後搏一搏。

電話轉到了葉涵的手里,對方確實沒感覺到其他癥狀,只是有些單純的一些抽痛和酸痛罷了,這幾天她早就習慣了。

因為躺了好幾天,她現在正急著要走,人就坐在床邊。

「喂,祁醫生,我沒事兒,真的。」

葉涵為了體現出自己觀點沒問題,特意抬了抬手臂,笑著說道︰「沒想到子姍會打電話給你,我之前只是沒想到胸口肌肉也會疼,一下子沒忍住。現在我又試了試,其實還好,也就一般的酸痛罷了。應該就是之前醫生說的流感後遺癥,過幾天就好了。」

祁鏡也不知道她這話真假,只能說道︰「葉小姐,你如果信我,就等我回來再說。」

「真的不必了,你也是大忙人,何必為了我」

祁鏡沒和她多耍什麼嘴皮子,直接搶話說道︰「就讓我再做最後一次檢查,如果真的沒問題,我不會讓你留在醫院里的。」

葉涵遲疑了片刻,想著三天前也是祁鏡幫忙才進的醫院,她心里還信任著這個年輕醫生,所以考慮了許久,最後點下了頭︰「那你可得快點兒,下午我還得和澤生去東京塔呢。」

祁鏡嘆了口氣,自己難得對病人低聲下氣了一次,要換成其他人,按他一貫的做法愛治不治。

「掛了?」

「嗯。」

「你覺得她還有其他問題?」

「肯定有問題!」祁鏡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斷,「趕緊吃完,我得回去。」

原本想要慢慢進行的午飯,被葉涵的癥狀一攪和成了快餐。剛掛掉電話,兩人就快速消滅掉了面前的餐食。

「老板結賬。」羅三觀拿出了幾張日幣準備付錢。

日本對于鰻魚料理的追求,已經精細到了苛刻的地步。所以按這兒的習慣,請吃鰻魚飯就已經說明了兩人的關系,至少也得是摯友才對。

雖說來的是小店,也不是四五千日元一份的高檔鰻魚,可這一頓也整整吃掉了三觀3000多日元。比起他每月才20萬的收入,這點錢真心不便宜。

他手里捏著四張1000的日幣,心里在滴血。

而祁鏡就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邊喝茶剔牙,邊回味著嘴里香味的同時,眼里全然沒有羅三觀肉疼的表情,注意力全在這些鈔票上。

對他來說3000日元就和毛毛雨一樣,根本沒有在意的必要。

他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兒。

「1000日元上印的不應該是夏目漱石麼?」祁鏡指著紙幣上的人物,有些奇怪,「怎麼換人了?」

羅三觀看了看手里的錢,笑著解釋道︰「是04年的時候,1000日元的頭像從夏目漱石換成了他,野口英世。算是日本青少年的偶像了,你應該听說過才對。」

野口英世

祁鏡確實有印象︰「原來是這個人啊。」

他對日本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對這兒的名人就更不了解了。夏目漱石倒是認識,但也只停留在人名上而已,因為實在是听得太多了。

但野口英世不一樣,這個人名一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這就是一個傳染病學上繞不過去的特殊人物,只要學習過傳染病學的發展史,總能在一些著作里看到這個人物的介紹和他的種種「事跡」。

他的特殊性遠比祁鏡夸張了好幾個檔次,就連祁鏡對他也是服氣的。

當然這種服氣里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敬佩,更多的則是一種不屑︰「這家伙就是個活在亂世里的奸雄,完美詮釋了學術界里殺人放火金腰帶的意思,要是放現在或許連個混子都算不上。」

這里的亂世指的就是傳染病學剛開始的混沌年代。

野口英世成名的時候還沒有抗生素,大家對微生物的認識只停留在很淺薄的層面上。用現在的眼光去看當初,那就是博士畢業生在看著剛學會100以內加減法的小學生,還是不能有進退位的那種。

而野口英世就是在當初傳染學界攪弄風雲的一個傳奇人物。

因為發現和研究經不起推敲,他被國內醫學科研界嗤之以鼻,卻能在歐美享有美譽;他的學習並不好,只有小學文憑,但卻被崇拜西方的國內學府破格收為了博士。

簡直就是諷刺。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兒,野口英世也確實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梅毒螺旋體就是他發現的。

而他在晚年也積極投身進了黃熱病的研究中,最後因為感染黃熱病,倒在了一線。這麼看來,即使誤判了沙眼、脊髓灰質炎、狂犬病的病原體,他也至少是個合格的甚至有杰出貢獻的醫學科研人員。

他私生活混亂,還極盡享樂奢靡,可只要有真本事真成果,人飽受爭議些,在祁鏡這兒也都不是問題。

然而,他卻踫了人類的禁果,為了搞研究,把梅毒螺旋體打進了病人甚至許多孩子的體內,瘋狂程度堪比活體實驗。也正是因為這些問題,野口英世被先後提名了三次諾獎,最後都無疾而終。

就這樣,野口英世在去世了五十年後,突然被文學作品包裝成了國民偶像。

畢竟靠著小學文憑手撕醫學界大佬,如此勵志的故事誰不願听。

祁鏡跟著這幾張紙鈔,視線從羅三觀的手轉移到了店家的手里,忽然從這人身上學到了點什麼︰「三觀,你待會兒回醫院的吧」

「當然得回了,我還要上班的。」

「那再幫我一下。」

「你又要干什麼?」羅三觀是怕了他了,「你一要我幫忙,我怎麼就渾身不舒服呢。」

「一會兒會兒就好,小事。」祁鏡笑了笑,忽然又問道「對了,這兒有銀行麼?」

「有,不遠處就有一家。」

「那好,走吧。」

半個多小時後,羅三觀跟著祁鏡和山田醫生一起來到了葉涵的病房。

葉涵倒是守信用,並沒有離開。人還躺在病床上看著手里的旅游雜志,只是本來的病員服已經被她換成了自己的衣服。從臉色來看,她確實已經好多了,也沒什麼痛苦的表情,就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見到祁鏡,她放下了雜志︰「祁醫生,快檢查吧,在床上待了那麼久,我骨頭都快散架了。」

「不急不急。」

祁鏡笑了笑,把話語權交給了身邊的山田醫生︰「下面還是請山田醫生來說明一下情況吧。」

「山田醫生?」

山田扶了把眼鏡,翻開了手里的病歷,鄭重地對葉涵和身邊的楊澤生說道︰「剛才我去和我的上級醫生聊了聊,他覺得你的病情確實出現了些反復,我們決定還是先暫緩出院為好。」

羅三觀清了清嗓子,把話簡要地翻譯了一遍︰「他說內科主任看過了你的病歷,覺得病情還有反復,需要繼續住院。」

「繼續住院?為什麼?」

葉涵大驚,指著山田,心情頓時跌入谷底︰「可上午你還說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完全沒必要待在醫院里浪費錢。還說後面的病人要入院,需要騰出床位」

山田站在床邊,眼觀鼻,鼻觀心,不停點頭說著「私密碼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山田醫生,我看到外面還來了新病人了,你快回去工作吧,接下去我來說。」

祁鏡給山田做了個手勢,把他送出房外後,上來勸說道︰「葉小姐也別難為他,就和我剛才說的一樣,你的病情確實有反復了。他們把你留下,也是出于自身職業的責任心。」

「可我真的沒什麼不舒服,就是」

「就是有些疼,對吧?」祁鏡走到她跟前,拿過她的胳膊,在肌肉上壓了壓,繼續說道,「肌肉疼痛的範圍在擴大,說明你原先的病情還在持續變糟。現在的壓痛還是挺明顯的,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比來日本前嚴重多了吧。」

要說嚴重程度的話,確實和祁鏡說的一樣,要比在國內旅游時更疼一些。

但那只是1和1.1或者1.2的區別,她只要不去細想,根本察覺不出來。而且塞來昔布效果不錯,副作用也很輕,她吃著就能恢復正常。

「藥又不是飯」

祁鏡發現她根本沒有基本的現代醫學知識,只能繼續說道︰「你就安心住著,這兒是全東京最好的醫院之一,肯定會把你的問題解決的。」

葉涵沒辦法。

原本支持她的楊澤生被祁鏡說動了,支持她的當地內科醫生也改變了自己的看法。當然,如果她堅持出院,也不是不能走。可這種奇怪的堅持,讓人看著更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

「唉旅游泡湯了。」葉涵看著手邊的雜志,長嘆了口氣,「我還想去北海道呢。」

「不急不急,還是先把病看好。」楊澤生安慰道,「等以後有機會了,我還會陪你過來的。」

祁鏡總算把人留在了醫院里,接下去就是完善一系列檢查,盡快拿出最終診斷,解掉他心頭的這個謎團。不過在做正事之前,他還需要辦一件事兒。

「山田老師,辛苦了。」

剛出病房門口,祁鏡笑呵呵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上面寫著「感謝料」三個字︰「這是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其實這話壓根不需要羅三觀翻譯,單看祁鏡的動作和出手的東西,懂的都懂。

山田來回看了看四周,快速拿下了信封。他臉上一本正經,但卻在走之前,暗暗給祁鏡做了個「ok」的手勢,然後用著非常濃重的日語口音說了一句華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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