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5.堅持與妥協

在癥狀開始的時候,葉涵第一個想到的應對辦法就是忍一忍撐下去,至少要和昨天逛淺草寺一樣堅持到最後。但沒走兩步,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一波的來勢遠比昨天要凶猛。

除了漸起的上肢肌肉疼痛外,體溫的驟升也讓她的身體很不適應,首先出現的反應就是頭暈。

這顯然不是昨晚37.5度時該有的感覺,以她生活至今那幾發燒的經驗來看,自己的體溫肯定已經超過了3度,甚至模到39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高熱狀態下,想熬過去顯然有點天真了。

退而求其次,葉涵的改變了策略,想效仿昨晚自己的處理辦法。先回酒店躺著,吃上兩粒藥片,然後好好睡一覺,等第二天醒來後再吃兩粒,解熱鎮痛藥的效果就能顯現出來了。

肌肉疼痛是老毛病了,從出現到現在有了兩個月的時間。

一開始只是些很輕微的疼痛,不去觸踫就沒什麼關系,漸漸的,疼痛開始蔓延,從皮膚慢慢滲透進肌肉里。當初在米國的小診所診斷結果是疲勞後的一般肌肉疼痛而已,開的是阿司匹林。

不過阿司匹林鎮痛效果有限,吃了段時間,又做了些檢查,診斷變成了一種慢性肌肉疼痛疾病。

具體叫什麼她也搞不清楚,不過改藥成現在用的塞來昔布後,癥狀有了明顯的好轉。

這藥效果不錯,所以葉涵一直帶在身邊。在她的認知範疇里,自己現在有低燒,有肌肉疼痛,解熱鎮痛自然是對癥的好藥,吃了就會好。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02年剛出的塞來昔布有一項副作用是月復瀉,在葉涵這兒反倒成了緩解便秘的好東西。

只可惜,本該維持2小時的藥效退得太快,藥也沒帶在身邊。很快,這些逐漸加重的癥狀開始吞噬掉她最後一絲自信心︰「澤生,我,我感覺有點不舒服。」

「怎麼了?」

剛見識了人生中第一場群毆,楊澤生有些後怕,也很興奮。他一時間沒注意到自己女友的變化,直男的內核沒能藏住,不小心漏了出來︰「那晚飯還吃麼?」

堂堂大博士竟然連安慰人都不會,要是放平時葉涵肯定會生氣,但現在身體這麼虛,實在沒有撒嬌的余地。

她搖搖頭︰「沒胃口,吃不下。」

「那我帶你先回酒店吧。」

葉涵身體不舒服,思路還算清晰,回酒店後就服下了自己帶來的塞來昔布。本來一粒的量被她加到了兩粒,希望靠不錯的藥性把這些癥狀壓下去。

然而這次,塞來昔布沒能讓她如願。疼痛開始緩解了,可體溫還高高地掛在那兒,3.2度。

「要不要去醫院?」楊澤生問道。

「不用,才剛過3度而已,沒事的」葉涵躺在床上,從回酒店開始,她氣力就小了許多,「讓我安穩睡上一覺就好了。」

這時楊澤生才想起在競技館里祁鏡問過的話,听著像是隨口一提,但現在看來機場、機艙、淺草寺里的事兒全被串在了一起,說明葉涵的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楊澤生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早就不舒服了?」

不用葉涵作答,單是看她猶豫的表情,楊澤生就已經知道了答案。當然他沒有責怪自己女友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好歹也是醫學出身,早些告訴自己也不至于拖到現在。

「我在米國看過的,說是吃藥就行了。」葉涵說道,「我不是有心要騙你,只是」

「我也學過醫,塞來昔布這種解熱鎮痛藥治標不治本,能有什麼用?」

「可醫生就說吃這個,好歹是米國的醫生,怎麼也比其他地方強吧,我肯定得听他們的啊。」葉涵在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見楊澤生還有些不信,便又說道,「你要不信我包里有診所記錄,你可以看看。」

話到這兒,楊澤生哪還會不信,直接去翻包就不只是情商不夠,而是蠢了。

如果按照米國診所醫生的判斷,兩粒塞來昔布下去癥狀肯定會緩解才對。可葉涵的體溫卻沒有消停的意思,在接下去的半小時里迅速攀升到了3.7度。

溫度計是不會撒謊的。

楊澤生看著一旁正在發消息的陸子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是在國內或者澳大利亞倒還好說,他認識不少醫生,好幾家醫院里都有自己的老同學在里面工作。

可現在偏偏在日本

「你別擔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已經超過3.5度了,要去醫院!」

「這沒必要,藥才剛吃下,效果沒那麼快。」

「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門鈴的聲音,楊澤生迅速前去開了房門。

「祁祁醫生?」

他沒想到敲門的會是祁鏡,顯得特別驚訝,驚訝地把原本用慣了的「先生」稱呼都強行改成了「醫生」︰「你怎麼來了?」

「哦,剛才听葉小姐說你們住在這兒,所以過來找你們聊聊。」祁鏡往房間里張望了兩眼,湊上前,壓聲笑著說道,「新宿可是個好地方啊,歌舞伎町離得不遠,你晚上有空麼?要不我們一起」

楊澤生哪兒還管得上歌舞伎町的那些風俗店,一把拉住祁鏡的胳膊就往房間里走︰「祁醫生,你來得太是時候了!」

祁鏡一臉狐疑︰「怎麼了?」

「葉涵身體不舒服,你快給看看吧。」

「不舒服???」

靠著病情的反復,以及陸子姍的短信,祁鏡順利地拿到了給葉涵做體檢的機會。

她現在就躺在床上,雙眼微睜,看著祁鏡慢慢走向自己的床邊。

之前還在兩國競技館里給自己講著相撲的年輕人,現在完全沒了嘻嘻哈哈的模樣,前後氣場的變化實在太過明顯了。兩人四目相接,昨天飛機上的那個追蹤獵物的眼神又回來了。

現在的葉涵覺得自己就是頭倒在荒草地上的小鹿,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只能任憑祁鏡擺布。

當然,這些都只是葉涵的主觀感受罷了,祁鏡的檢查自然不會帶有絲毫的成分。

楊澤生就站在邊上,看著行雲流水的操作,以及時不時配合的提問,之前在溫安醫學院里學過的診斷內容就像被什麼東西刺激到了一樣,一個個往外蹦了出來。

他很清楚這套檢查有多麼標準,能熟練做出這套檢查的醫生有多麼優秀。

體格檢查在外行人眼里就是一套套的檢查動作,但在祁鏡這兒,每個動作都能化作病歷本上的文字,一句句記在他的腦海里。

神志清楚,語言流利,精神差,疲乏無力,雙眼眼動充分,雙瞳等大,約3.5,對光反射正常。顱神經,頸抵抗。四肢肌張力正常,雙上肢肌力IV級,雙下肢肌力V-級,軀干及四肢淺感覺正常,活動無受限,巴氏征、克氏征、布氏征。

雙上肢肌肉壓痛明顯,疼痛數字分級為3。考慮到她服用了兩粒塞來昔布,疼痛分級應該再往上升-2級才對。

在檢查時,祁鏡更注重神經系統,但結果都是陰性。

之前所說的乏力也沒體現在肌肉力量上,肌力稍有降低,不算嚴重。而四肢活動無受限也基本排除了脊柱病變的可能性,脊柱結核的可能性跌去了大半,箭頭開始轉向了張鈞彥他們說的那幾種肌病。

當然體格檢查並不只有神經系統,葉涵的癥狀也不只是肌肉,接下去祁鏡還需要做胸月復部檢查。

靠著隨身攜帶的听診器,心肺部的听診沒什麼問題,月復部的觸診也還好,就是腸鳴音有些減弱,提示了便秘。

「還有哪兒不舒服麼?」

「」葉涵看著天花板,稍稍扭動了體,然後指著自己兩側的肋骨,「感覺肋骨這兒的感覺有些奇怪,漲漲的,還有就是胸口有些悶。」

「心髒听著有些早搏,其他沒什麼問題。胸悶應該是體溫身高後身體耗氧量上升造成的,至于肋骨麼」祁鏡視線移動到了她的上月復部,抬手觸踫到了她指的兩側肋骨下緣,「這兒?」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地方。感覺怪怪的,總覺得這幾根骨頭不像自己的一樣。」

祁鏡皺起了眉頭。

臨床上肋骨出了問題,無非就是骨折和骨裂帶來的疼痛,像這樣描述的情況祁鏡還是第一次遇見︰「不像你自己的?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祁鏡管不了許多,不管有棗沒棗,先打三竿子再說。然而根本用不上三竿,祁鏡只是輕輕用手指按壓了兩側肋骨,葉涵就疼得迅速蜷起了身子︰「哎呀,疼!!!」

「那麼疼?」

「疼!」

「和手臂上的比起來呢?」

「疼多了!」

「之前疼麼?就是你剛發病的時候,疼不疼?」

葉涵咬著牙,搖搖頭。

「你確定是肋骨的骨頭疼?」

「應該是骨頭吧」葉涵兩手捂著自己的上月復部,「啊呀,我也說不準,也可能是里面,反正就是疼!非常疼!」

「0-0從小到大,你自己選一個數字。」

「7吧。」

吃著塞來昔布還能疼成這樣,真的不多見,真要讓祁鏡做個判斷,那就又得把剛才幾乎要排除出名單的結核拉回來了。能侵襲骨頭的慢性感染,分枝桿菌的可能性最大。

當初在一院就有一位非結核分枝桿菌感染的病人,遷延了十多年之久,現在想來葉涵的癥狀也不是不可能。

「我看還是趕緊去醫院。」祁鏡說道,「體溫一直不退,骨頭肌肉都疼得厲害,沒必要在酒店里浪費時間。」

楊澤生完全信任他的判斷,連連點頭︰「對,我也是這個意思!」

「可我不想去!」葉涵表情痛苦,依然不想邁出這一步,「日本醫院我們也不熟悉,連句像樣的日語都說不通順,萬一在這兒出什麼事兒,我找誰說理去?」

「日本醫療水平又不差,有什麼可擔心的。你現在骨頭疼到這個地步,不能再拖了。」祁鏡掏出了手機,聯系上了之前在飛機上認識的醫療隊領隊王丹行,「正巧原紀念醫院里有我認識的朋友,咱們先過去試試,說不定能幫上忙。」

「可是」

「那兒是全日本最頂尖的醫院之一,昨天飛機上運送的高危病兒就是去的那家醫院。」陸子姍笑著走到葉涵身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會陪著你的。」

「你明天還要去見客戶吧。」

「沒事,見一面拿到材料我就回來。」

這兩天經營的朋友關系幫了大忙,葉涵答應了祁鏡的要求。

只不過祁鏡找王丹行的電話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對方只是護送醫療隊的領隊,和原紀念醫院沒什麼交集。他總共也就和這兒的醫生說了不到半小時的話,其中一大半是在急救車上說的,用的還是英語。

「要不這樣吧,我找找三觀。」王丹行介紹道,「就是在飛機上和你聊起的那個羅三觀,他就在醫院里上班呢。」

「哦,對對對,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

聊起羅三觀,自然會想起他和那位丁醫生之間的深深羈絆——闌尾。自己現在有求于人,祁鏡出于客套還是先把葉涵的事兒放在了一邊,笑著詢問一下丁醫生的情況︰「那位丁醫生確診了麼?是闌尾炎麼?」

「昨天晚上確診的,很典型的急性闌尾炎,腫得很厲害。只不過」王丹行無奈地說道,「這兒的醫療效率實在不咋滴,急診確診之後還要經過白天的查房和一系列術前檢查,一直拖到現在丁辰才上手術台。」

「哦,原來這樣。」

王丹行就站在外科大樓門外,吐槽了這兒幾句後,找準了去影像科的方向,邊走邊說道︰「你那兒如果急的話,我還是先去找三觀問問吧。他和急診那些醫生挺熟絡的,之前丁辰送來的時候也是他在張羅。」

「那,麻煩王隊了。」

「小事兒小事兒。」王丹行笑著問道,「對了,你得把病人的大概情況告訴我。」

「25歲女性,上肢肌肉和肋骨有壓痛,體溫3.9度,心率0,血壓我這兒沒測。」

「好奇怪的癥狀啊。」王丹行听後一臉茫然,一時間竟抓不住重點,「你們叫車,我現在就讓三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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