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隆先生的眉毛深深地皺了起來。
蘇遠山轉身端起了茶杯，吹了下茶沫，又抿了一口後重新放下。
坦白說，他還是有點遺憾的。
新加坡對標數碼港計劃的科技城，建設速度稍微慢了一點——要是再早一點，或許就能拉更多的資本下水了。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淡馬錫這邊已經扶持了幾個本土互聯網企業，接下來就看這些企業能不能熬過這次寒冬了。
李顯隆抬頭望向蘇遠山︰「意思是，科技城要放棄以前的計劃了？」
「如果李先生想听我不負責任的建議，那我會說，可以試試看。」蘇遠山平靜地注視著李顯隆︰「但根據資本界朋友這一個月來的分析，在未來很長時間內，IT行業的資本都應該是下行狀態。市場發熱期過了之後是冷靜，這是必然的。」
「從對整個行業而言，其實我個人對這次的泡沫戳破是懷著能夠接受的心態的——因為它能夠讓IT從業者們靜下心來認真思考未來該如何發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心只想講故事，拉投資。」
「因此，遠芯不會就此因哽廢食，反而會更加專注地對那些懷著科技夢想，懷著改變世界的創業者們進行投資和扶持。」
听完蘇遠山說完這句，李顯隆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
毫無疑問，蘇遠山沒有必要騙他。而且，他也相信蘇遠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和理念——即，蘇遠山從來都沒有對互聯網失去信心過。
這次由納斯達克所引發的股價集體下跌且迅速波及全球，歸根到底還是一次意外引發了連鎖反應。
而現在，蘇遠山的態度與自己其實一致。
即短期內，要想資本重燃對互聯網的信心，恐怕有點不太可能。
因為听說有不少後入場的機構被套得有點牢。
「但已經簽了合約的企業，總不能讓他們離開吧？」李顯隆看著外面即將完成裝修的科技之舟大廈——里面將會入駐微軟，newbook，遠芯互聯網中心等企業的。如今看來，這些企業即便過來，怕也不可能達到以前的效果了。
蘇遠山點頭︰「是，總是要給科技城留點種子。」
「那蘇先生能不能多留幾天，等到參加完科技城的開市儀式後再走？」
蘇遠山再次點頭︰「那是自然。」
*
*
接下來的三天，蘇遠山便一直呆在新加坡，期間他也正式拜訪了李老爺子。但兩人已經沒有再聊起互聯網和IT企業了，而是聊到了半導體，聊到了通訊行業，聊到了科技未來。
蘇遠山對李老爺子頗有些知無不言的態度，他對李老爺子表示，就目前而言，別說東南亞，哪怕是整個亞洲，在科技領域，都是西方的學生，只不過有些學得很好，譬如霓國。
亞洲各國想要跟上老師的步伐，那就只有放下偏見和戒備，擰成一股繩，組成興趣小組，積極向老師學習的同時，還要養成獨立思考，自己給自己補課的能力……
這個比喻讓李老爺子大為贊賞，同時也大為感慨，他認為，大陸有著強大的人才優勢，是絕對能夠學好的——遠芯就是例子。
蘇遠山對這種說法當然是連連謙虛，表示距離 谷巨頭還差得很遠。
五一節，蘇遠山如約參加科技城的開市活動，並再次見到了蓋茨。兩人對未來的投資環境交換了意見，雖然二者的認識並不一致——譬如蓋茨就要樂觀一點，認為過了今年應該就能好起來。
但兩人對未來互聯網行業的發展，都有十足的信心。
畢竟，微軟是做操作系統的，而遠芯是做半導體的。
互聯網在他們眼中，只不過IT技術的延伸和具現方式。現在微軟股價從最高的41美元跌到25美元，本質上還是受互聯網股的波及而已。
但微軟和遠芯又不是互聯網企業，只能靠投資才能勉強活得下去的那樣子。只要世界經濟不進入大蕭條，人民的財富整體上保持增加，PC用戶保持增長，那這兩家就能活得很滋潤。
那麼，目前財富人們增長最明顯的地區……就是大陸。
基于這個理論，蘇遠山和蓋茨也很一致地達成了未來大陸市場，是不容忽視的增量市場這一共識。
五月二號，蘇遠山結束新加坡之行，轉道去了大馬，視察了大馬市場後，緊接著于五月六日抵達了暹羅。
……
負責與暹羅分公司總經理一起迎接蘇遠山的是邱英樂女士。
因為她的兄長已經正式組建了泰愛泰D，且決定明年參加大選，是以不太方便與蘇遠山這樣的國外巨頭的領袖在公開場合接觸。對此，蘇遠山表示很理解。
遠芯在東南亞的業務，推進的方式和涉足的深度是不同的，譬如在暹羅，遠芯就明顯更重視一些，除了電信業務本身之外，也在積極進行制造業的扶持。
如今的泰安電子，雖然零部件依舊比較依賴進口，但擁有來自鴻遠的先進生產和管理經驗，泰安電子依舊成為東南亞市場上不可忽視的一家中低端手機裝配廠。
並且泰安電子也在跟著鴻遠積極學習，打算整合新馬泰的供應產業鏈。
蘇遠山來暹羅的第一站便是泰安電子，當然了……他來這里無非就是充當個吉祥物，為泰安店子里的遠芯以及鴻遠方面的技術人員加個油，打個氣，勉勵一下。
第二天，蘇遠山又在邱英樂女士的陪同下抵達清邁，參觀了著名的普拉辛寺，隨後在一旁的茶園里，他見到了邱達新先生。
雙方一見面，略去寒暄後，二人直接便談到了今後移動通訊和互聯網的發展。在過去一個多月，關于這個話題，蘇遠山幾乎嘴都說干了，因此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告訴邱達新，要對技術有信心。
「是，我確實有信心，但毫無疑問，這會影響到移動通訊的升級進度。」邱達新望著蘇遠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
西那瓦已經遠芯在多個領域，多個地區形成了合作控股的關系，可以說是同在一條船上也毫不為過。但比起遠芯這種骨子里是半導體企業的巨頭而言，西那瓦的骨子里，卻還是一個電信企業。
在互聯網連累到通訊領域的升級時，他自然比遠芯更多了幾分焦急。
「嗯，但這個確實有點無解。」蘇遠山深以為然地點頭，然後順便給邱達新說了一下目前亞洲領域幾個搞互聯網最厲害的產業基地的現狀。
省城科技新城就不說了，互聯網驟然就降下了溫度——那種叫囂著要去割燈塔國人民韭菜的互聯網公司已經閉上了嘴巴。HK數碼港亦然，過去一個月，數碼港創投基金已經接連槍斃了不下一百家互聯網創業計劃。
至于新加坡的科技新城……除了從去年淡馬錫就支持的幾個互聯網企業之外，才正式成立的科技新城，就沒有幾家真正搞WEB的企業在。而這幾個互聯網企業，在把淡馬錫給的錢燒完之後大概也得自謀生路才行……
互聯網的熱度降低，繼而影響到以移動網絡為核心的3G技術的推進，這是必然。
而西那瓦作為遠芯親密的合作伙伴，選擇CCDMA技術，且還希望能夠更快一步實現3G應用的產業化，實現彎道超車……這也是必然。
而現在，一切都被互聯網泡沫的破裂給搞沒了。
「但邱先生，我們有句俗話，叫做火中取栗。」蘇遠山望著邱達新，又看了一眼在坐在二人身邊的邱英樂，他輕聲道︰「放在半導體行業，就是逆周期投資。事實上，從前年開始，我們就已經在頂著東南亞金融風暴的壓力在做逆周期投資——現在又遇到了互聯網和半導體雙重寒冬，看似我們前年的投資虧得很嚴重。但這絲毫不妨礙，今年我們將繼續投入六十億美元、整個遠芯基因的集團企業將累計投入超過一百二十億美元的擴張計劃。」
听到蘇遠山面不改色，甚至有些輕描淡寫地說出高達百億美元的實業投資，邱達新兄妹兩便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邱先生，你可以理解為，我們其實在和資本對賭。我們賭的是，技術一定會朝著我們認為的方向發展，且遠比資本認為的更快。」
「我們賭贏了，那麼整個半導體市場的格局就會改變。如果我們賭輸了，甚至連整個遠芯集團，都會被拖累，失去半導體領域的話語權和發展權。」
邱達新沉默了幾秒後眉頭深深皺起。
他听出了蘇遠山的意思，就是蘇遠山希望西那瓦也和遠芯一起「賭」起來，不要畏首畏尾，先把3G搞起來再說。
但……西那瓦怎麼能夠和遠芯相比？！
西那瓦一直立足暹羅，又經歷了金融危機，現在也只不過是跟著遠芯剛剛恢復了一點元氣，若論價值，西那瓦撐死了一個三四十億美元的體量……
而遠芯……
你看人家自己掏出六十億美元來擴張連眼都不眨一下，就知道家底多麼豐厚了。
「這樣說吧，邱先生。」蘇遠山讀出了邱達新的難處，輕聲道︰「我得向你坦白一下，遠芯和西那瓦保持友好的關系，非但符合我們之間的利益，同樣符合兩國人民的利益。基于此，我向你保證，遠芯是絕對不會讓西那瓦虧損的。」
一旁的邱英樂還沒什麼，但邱達新聞言卻只怔了一秒便猛地抬頭。
迎接他的，是蘇遠山很誠懇的眼神。
「我很敬佩邱先生對國民的感情，我也相信，暹羅人民必定會做出他們的正確的選擇。」
*
*
兩天後，蘇遠山返回HK。
在他家的別墅里，正好遇到過來與李家二公子談合作事宜的陳靜。于是他便跟陳靜「匯報」了一下與邱達新兄妹的交談情況。
「你這算不算賄賂？」陳靜抱著小糖豆，沖蘇遠山打趣道。
作為蘇遠山的親密戰友，她當然知道蘇遠山在很早之前就判斷這對兄妹是「人中龍鳳」，有大野心的那種。
「賄賂算不上，但算是投資吧。畢竟暹羅算是我們的後花園，如果連這種盟友都不能保住，那我干脆就別玩了。對吧，豆妹。」
蘇遠山一邊說著，一邊逗著自己的女兒。
陳靜干脆把孩子塞給了他，卻不料小姑娘一見到他就做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樣，作勢欲哭。
「哎呀，豆妹別哭……別哭。」蘇遠山連忙站起身，一邊輕輕顛著小糖豆，一邊走來走去。
旁邊的葉如黛終于還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孩子抱了過去。不過她也沒抱多久就直接打開門，把孩子遞給了守在門外的保姆。
三個人重新坐在書房中。
這一次，蘇遠山和陳靜兩人都同時望向了葉如黛。
在過去一個月中，eso受到的沖擊那可不是一般地大——相比其他已經上市的互聯網企業，eso因為選擇了暫停上市，再加上葉如黛又待產生子，使得目前eso無論是經濟狀況，還是經營狀況都極為艱難。
陳靜這次過來，一方面是來看一眼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以遠芯董事長的身份過來，看能不能幫到點什麼。
畢竟，葉如黛的身份很特殊——她是蘇遠山的妻子，又算是席小丁的學生，且出身電科，這幾層身份之下，使得eso在遠芯眾人眼中就是自己人。
但就算再自己人，蘇遠山和席小丁也是要避一下嫌的。
「我打算回 谷去看一看。」葉如黛微皺著眉，她自然知道陳靜的心思，也知道自己丈夫的想法——這家伙或許早就想拿下eso了吧？
「你孩子都不管了？」陳靜立刻問道。
「就是趁她現在還小，我還能走一下，要是大了，就需要陪伴了。」葉如黛微微一笑。
陳靜繼續問道︰「……但你去 谷又能做什麼？找機構融資嗎？」
「融資是一回事，我不是很擔心。」葉如黛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再次笑道︰「還是要穩定一下軍心，再說我這麼久沒回去了，再不回去看一眼，怕是今後都沒人認我這個老總了。」
蘇遠山微微點頭，繼而問道︰「回去沒關系，重要的是，你回去之後做什麼？你考慮好eso的發展方向了嗎？」
「坦白說，沒有。」葉如黛一臉淡定︰「等，就是我得出的最好方案。」
蘇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