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牽扯到使命問題，話題就略微有些沉重和嚴肅了。
沉默許久後，蘇星河一聲長嘆。
蘇遠山知道，父親依舊在糾結。
想了想後，他問道︰「爸，你現在主要方向是哪里？」
「超算的並行處理體系結構。」蘇星河頓了頓解釋道︰「說具體點就是數據交換和處理——所有的計算節點都是可以用錢堆上來的，唯有技術是錢辦不到的。」
「嗯……」蘇遠山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超算的運算能力當然是可以通過堆CPU以及提高單個CPU的計算能力來獲得提升，也就是可以用錢搞定。
但在同樣的硬件條件下，誰能夠更好地把這些處理器的性能發揮到極限，那誰才是真正的NB。
「但爸，這活兒你只需要盯著就行吧？你提出個目標，讓其他團隊成員去完成就可以了。？」
蘇星河便看了兒子一眼，很是驚異地道︰「這能和自己親手實現和親眼見證比嗎？」
「……」
听到父親這番鑽技術鑽到牛角尖的言論……蘇遠山也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咋的。
父子倆再次陷入沉默。
蘇星河盯著桌上的茶杯，霧氣升騰起來，又漸漸交織。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算了，讓我考慮一下。」
「不，爸。」蘇遠山抿了抿嘴，替父親把茶杯推到他身邊︰「我覺得，我們最好考慮一下，上面是什麼態度。」
「上面能有什麼態度？」蘇星河反問道︰「上面當然還是先得尊重老周的意見了，咱們是專業類院校，不是其他綜合大學。你總不能派個不懂技術的行政校長過來吧？」
「是是——但我的意思是，你覺得上頭對咱們學校有多重視。」
「這……」蘇星河沉吟了起來，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才回答道︰「確實很重視，這幾年來，除了首都的某些學校，外省的話，唯一接待過幾個大老板的學校就是電科了。當然，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與國家的戰略發展方向有關。」
「那意思就是，即便周校長不推薦你，在上面希望崛起一所符合國家戰略發展方向的電子類大學的前提下，那麼這個責任也有可能落在你身上。對不對？」
蘇遠山見父親愣住，他便微微一笑，繼續道。
「一座大學要真正崛起，可不僅僅只靠單純的砸錢那麼簡單。就拿專業類院校來說，首先就要有技術沉澱，還要有學科帶頭人——這個學科帶頭人的能力和影響還能比肩世界，然後還要有科研的資源，產出的能力，就業的優勢，優秀的生源——相比之下，砸錢簡直就是小兒科。」
「而在咱們國內，大學要崛起，還有一點，甚至我認為是最重要的一點——學術風氣。」
蘇遠山表情漸漸嚴肅起來，輕聲道︰「爸，上上下下都在講改革，學校當然也不可能例外。《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從93年提出到現在四年了，可真正見了多少成效？」
「反而是因為加大了對論文、對學術成果的要求，反而……我就不說了吧。」
「這樣說吧，如果我是上面，我也會考慮讓你來帶電科。為什麼？」
「因為要改革，就要觸動部分人的利益。觸動了利益，就要站得正，就要沒有污點和被人攻擊的弱點。」
「一個領導的垮台，無非就兩個問題。要麼經濟，要麼作風。至于什麼剛愎自用，不注重團結，打壓同僚之類的說辭……那完全可以反過來說是有魄力，有決心，不徇私情。」
「你有作風問題沒？」
蘇星河正在仔細听兒子的分析，猛地听到他問這句，頓時哭笑不得起來︰「臭小子你別鬧。」
蘇遠山微微一笑︰「那經濟問題，自然就更沒有了。」
「魯迅先生說，就算再有缺點的戰士，也是戰士——而在我看來，爸，你除了有時候有點軸之外，沒啥缺點，更沒弱點。」
「你也沒有其他人的憂慮，其他人即便想改革，但一旦失敗，或許就什麼都沒了，所以才會瞻前顧後。」
「而爸，你呢？別忘了，你身後有遠芯十萬員工，你的學生中還有國產CPU之父。我就問你，誰能把你怎麼著？誰敢把你怎麼著？」
「真當我蘇遠山是吃素的？」
「所以，爸，你就是一個沒弱點的戰士、是一把領導們最希望的鋒利武器！」
「要我是你，我就會選擇帶領電科離開逐漸濃稠的泥潭，朝著我們夢想中的大學前進。」
蘇遠山一口氣說完便靜靜地看著父親。
蘇星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蘇遠山也不著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沉默許久後，蘇星河突然長長的呼了口氣，慢慢地念出了一句詩。
「*******……」
「嘿嘿，這就對了嘛。」蘇遠山輕輕地呼了口氣。
「不過你小子說得倒是熱情澎湃……但真要走，該怎麼走，我是半點頭緒都沒有。」蘇星河瞪了兒子一眼︰「你說得那麼好听，有什麼建議沒？」
蘇遠山微微一笑。
「重視基礎，唯才是舉，學術優先，三個公平。」
蘇星河一怔︰「三個公平？哪三個？」
「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
*
蘇遠山在家只呆了三天就回到了科技園。
五天的中長假，讓遠芯頓時安靜許多。
拋開已經在省城安家的員工不提，不少家在外地的員工也搭乘各種交通工具回了老家。
一時間，遠芯有點空蕩蕩的。
不過普通員工放假，某些部門的領導卻依舊還在加班。
……
營銷部的會議室內，何薇正在主持今年國慶促銷活動的中期反饋。
除了營銷部之外，市場部也合並一起參加。
蘇遠山列席了會議——是的，他一個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並且打定主意一言不發，只帶耳朵。
「截至昨天晚上，從各個渠道傳來的數據已經匯總放在諸位面前了，第二頁就是。」何薇說著垂下眼簾，翻了一下文件。
「相比去年同期，我們的銷量雖然有所上升，但根據反饋來看，整體市場佔比是下降的。銷量的上升，只是國內整體市場的擴大給我們的錯覺。」
「——希望大家務必要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不要被蒙蔽了。」
「然後，這說明，我們的品牌價值雖然已經被認可，但國外品牌在中高端的策略，依舊產生了影響。」
何薇說著又翻開一頁︰「但根據過去半年來的數據，特別是五一的數據來看。期間出貨的增量超過去年同期的五月到十月的增量——當然，我們同樣需要減去整體市場擴大帶來的增量變化。」
「得出的數據依舊翻了一番，這意味著，在過去的半年內，相比去年。我們的品牌營銷策略是有成效的，這次的活動方案也是成功的。」
蘇遠山在對面帶頭鼓起掌來。
眾人也都紛紛笑著鼓掌——自從五月份被國際品牌聯手「圍剿」後，在場的這一干人幾乎就沒能好好地過一個周末。營銷部，市場部，品牌運營部，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的精神都繃得緊緊的。
現在見到成果斐然，大家也都不免長長地松了口氣。
「但遠芯也不僅僅只有Vidoo一個品牌要關注，我們同樣是目前大部分國產品牌手機的垂直整合方案提供商。他們的成敗，關系著YX芯片的成敗。所以，大家反到第五頁。」
「友商的消息要遲滯一些，只有兩天，但從這兩天來看，效果也是極好的——我們從國外品牌以及國外品牌在國內的傀儡企業的中心開花策略中成功地守住了陣地，現在變成了相持的局勢。」
「而下一步，我們的目標便是，要在穩定現有市場佔有率的前提下，從相持階段轉為進攻階段，完成兩面包夾，徹底佔領市場！」
何薇說著，兩只拳頭往中間一踫，沖周圍的人笑著問道︰「戰術上叫什麼來著？」
「鉗形攻勢」
蘇遠山笑著給她補充。
「對，鉗形攻勢！」何薇抿嘴一笑，隨即揚眉︰「諸位，討論一下。特別是從價位布局方面。」
……
蘇遠山之所以參加這個會，自然還是因為手機市場實在干系太大，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在會議中，他除了那句「鉗形攻勢」之外，就再沒有說什麼話，而是一直在靜靜地傾听。或許是為了在他面前「掙表現」，除了一開始，某些中層負責人還有些拘束，後來當開始暢所欲言時，大家就徹底放開了。
一個個方案被這些人接連拋出。
譬如有人就建議，遠芯可以嘗試在當前價位推出多幾款產品，爭取覆蓋到目前所有手機的款型，把差異化做好。
除了差異化，還有人建議遠芯可以推出目前就只有幾個大佬正在「測試」用的概念機，或者紀念版手機，把品牌價值穩固下來。
蘇遠山一邊听著，也一邊隨手記著。
何薇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
「時間差不多了，那今天先就這樣。諸位提的想法我都記著在，大家回去後再仔細考慮和討論一下哪些想法可行，如果可行，就拿出方案——老規矩大家都懂的，我們是集體智慧，補齊方案才是最重要的。」
「散會。」
隨著何薇一聲散會，蘇遠山也合上筆記本，和身旁的同事們打著招呼，準備去食堂吃飯。
卻不料，何薇叫住了他︰「山總……等一下。」
「嗯？」
「我有點事想和你匯報一下。」
……
當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何薇坐到了蘇遠山旁邊隔了一個座位的椅子上。
蘇遠山側著身子，翹起二郎腿，捧著茶杯——像極了正在教育學生的老師。
「山總，我上次不是說……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麼？」何薇雙腿並攏，還真有點像個學生那樣。
「怎麼？現在想法成熟了？」蘇遠山打趣道。
當初何薇說，從成電高科的模式中，她受到了一點啟發，蘇遠山當時就想，她會不會是想到了專賣店。
「嗯，不是想法成熟，是我覺得……時機成熟了。」何薇笑著抿了抿嘴，認真道︰「山總，我們也可以開一個品牌直營店。」
何薇話音落下，她便看到，笑意在蘇遠山臉上瞬間綻放。
然後……蘇遠山的笑，反倒讓她有點緊張起來了。
「嗯，你繼續說。」蘇遠山一邊笑著一邊點頭，同時舉起茶杯抿了一口︰「就是類似于品牌機那種的對吧？」
「是，但也不全是。」
何薇收起緊張，進入工作狀態︰「是這樣的，要建立一個品牌直營店，或者專賣店，或者什麼旗艦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產品線。」
「如果一個品牌店，就只有幾款手機，那就算把手機擺滿專櫃，也只能惹人笑話。」
蘇遠山含笑點頭︰「是的，你繼續。」
「所以，我們的品牌店，不能定位于手機專賣店，而是遠芯所有的產品專賣店。」
「之前不成熟，是因為我們產品線不夠。而現在，我們遠芯的消費類電子產品，除了手機之外，還有MP3播放器，以及即將發布視頻攝像頭，筆記本電腦，乃至各種貼牌代工的優良配件。」
「再加上今天老肖說的概念型手機——我覺得，構成一個專賣店的產品要素差不多就齊了。」
何薇說完便望著蘇遠山，等待著答案。
冥冥中，她有感覺……蘇遠山一定會支持自己這個想法的。
蘇遠山一直保持著笑意，即便在思考時也是如此。
片刻後，何薇似乎想起了什麼，補充道︰「對了，這個專賣店，將會延續遠芯一貫的格調。不會像其他手機店一樣遍地開花……它更多還是承擔形象以及宣傳功能。」
「譬如在店面裝修和風格上，就要符合與體現我們遠芯的理念——因為不是每個用戶都能認識遠芯。他們除了從產品上，就只有從廣告上看到了……但廣告是會騙人的。」
「而我們的專賣店，便是讓用戶了解遠芯的一個渠道，一個窗口。同時，它還可以承擔售後的……」
何薇話音未落，蘇遠山的聲音便響起。
「可以。」
何薇猛地止住聲，兩秒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抿緊了嘴巴，眼中神采開始飛揚。
蘇遠山再次笑著點頭。
「收假後的季會，你也參加吧，到時候準備好方案，我們爭取直接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