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8 [Tournament‧錦標賽]

步流星就坐在書桌旁,一動也不動。

他緊張不安地咬著指甲,低頭望見護命符上的紅寶石在閃閃發光。

此時此刻,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桌面上的稿紙對他來說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那種古怪的吸引力已經超出了尋常事物的範疇——絕非是他的閱讀在作祟。

就像是饑餓感,口渴的感覺,在街上看見穿著超短裙的大美女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將眼楮瞥過去多看一眼。

他的嘴唇干澀,兩眼發直。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每一秒對阿星來說都是那麼的漫長。

「不能看絕對不能看!」

這個時候,步流星才明白維克托老師說的「騎士比武」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忍耐比賽。

——而是他們兩者精神力的比拼。

那些稿紙絕對有問題,有非常強力的魔術,或者超能力附著在上面。

阿星面色凝重地看向書櫃,那里面擺滿了其他乘客的日志。

從更書架的角落深處,更暗的地方中竄過幾道黑影,似乎是老鼠。

那些細碎的聲響激得阿星神經過敏,兩眼通紅。

如果乘員須知上的描述沒錯——那麼毫無疑問,大衛‧維克托是一位犰狳獵手。

在維克托老師離開之後,那種壓迫感也漸漸消失,使得步流星的大腦能在恐懼中找到一絲清醒。

想起剛才這十幾分鐘的經歷,他才猛然回過神來,或許有許多乘客和他一樣,被太陽時報上的文章吸引,就像是嗅見腐肉味道的昆蟲,主動撞進了食人花的嘴里。

想明白這些——

——步流星立刻拿出手機。

可是拇指停留在解鎖鍵,怎麼都按不下去了——此時此刻,他感覺十分羞愧。

「和雪明大哥分開時,我答應了他,要去其他乘客那里踫踫運氣,可是我在干什麼我到底在干什麼!」

他拍打著兩頰,想從稿件的吸引力中醒覺,又懊惱又傷心,氣得直跺腳。

「我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他說過,要是我能問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他會很開心的我很少很少能見到雪明大哥笑出來,能讓他笑出來的事情,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他終于能理解——

——那個廁所門外替他守住衣服的老乘客,為什麼總是喜歡自言自語。

在這個地下世界,有很多致命的誘惑,引人瘋狂的追逐,有時候,連大腦都會背叛自己,將錯誤的信號和錯誤的指令信以為真。

只有將內心的想法說出口,不斷的強化印象,才能不被迷離的幻覺所主宰。

就在步流星痛定思痛,要起身離開時。另一種強烈的羞愧感牽絆著他的雙腿。

就像是被兩只陰寒的手掌抓住了腳踝,他再也走不動了。

「我答應過維克托要幫他看守這份稿子。」

步流星的呼吸愈發沉重,從這個一米九的大個子身上,傳出一聲聲喘氣如牛的呼吸聲。

「從一見面,老師就沒和我擺過任何架子,他向我這個陌生人敞開心扉。傾訴煩惱請求幫助,哪怕他是一個犰狳獵手,哪怕他是敵人,我接受了這次挑戰,就絕對不能認輸食言!」

時間還剩下五分鐘——

——最快五分鐘,最遲九分鐘,維克托就會回來。

「他為了寫好故事,把自己的手給切開了,就像是完成對讀者的許諾一樣,老師要做個言而有信的人,要寫出活生生血淋淋的斷掌——很疼吧?一定非常疼」

步流星抿著嘴,雙手互抱,眼神怒火中燒絕不認輸。

「我怎麼能辜負他的期望——答應了他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我該怎麼戰勝他?」

他緊張地吞咽著唾沫,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逐漸向書桌上的稿紙偏移。

「就算老師是個獵手我也要等到決斗之後,問個清楚明白,再考慮要不要給他一拳——老師只有一米八的身高,看上去一點都不結實,論打架我根本就不怕他。」

他猛地伸手,托舉下巴,強行將腦袋掰正。

「不行哦步流星」

阿星惡狠狠地對自己說。

「你不可以偷看,不要急躁。」

就在這個時候——

——大衛‧維克托又回來了

那個行為舉止怪異的大作家推開門。

步流星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立刻站起來。「老師!你回來了?這是算我贏了?」

「不」維克托面露歉意︰「列車剛開進北境七十區,有點冷,我回來換衣服,而且只穿著一身睡衣去餐車,恐怕不禮貌。」

「哦原來是這樣。」步流星又坐了回去,不安地盯著防水手表上的時間,才過去不到兩分鐘。

維克托換完衣服,才慢悠悠的走出門,臨別時對阿星提問。

「不好意思,讓你白高興了,你沒有偷看我的底稿吧?」

「放心吧,老師!」步流星立刻回答︰「我不會看的!不論你回來換幾次衣服,我感覺很好,再要我守半個小時都沒問題!」

听見阿星的回答,維克托在門旁,表情是悵然若失,有種深深的失落感,過了好久才從那種悲傷的心情中恢復過來,重新變得神采奕奕。

「不錯哦真不錯,步流星,你的眼神真的很不錯,如果我能拿到你的日志,那一定是非常精彩的人生!」

阿星多問了一句︰「老師你」

「是的,我是一位獵手。」維克托堂堂正正直言不諱︰「為了寫出更厲害的故事,我通過一次次比武決斗,贏下你們的日志。就像是著名的作者海明威,他抓住好朋友羞愧難當的風流韻事,冒著友情決裂的風險,也要把這些素材寫進書里,變成讀者的一樁美事。」

阿星沉默著——

——他很少會完全沉默,完全安靜下來。

等維克托離開,正兒八經的去準備咖啡,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消散之後,阿星終于警覺——這場比武才算正式開始。

「這樣的話,我就更不能輸了」

他慌慌張張的打開手機,翻弄日志。

他和江雪明的手機數據互相拷貝過,是兩人共通的調查記錄,不可能分割出一份單人日志。

里面有許許多多江雪明的信息,有他和迦南夫人的[風流韻事],還有江白露和萬靈藥。

他細細想著,這些東西要是上了報紙,對雪明大哥來說,那是多麼恐怖的事情

大衛‧維克托一路往餐車走。

他通過一節節車廂時,原本熱烈喧鬧的客人們也一下子變得安靜了。

直到他離開,客人們才從那種壓迫感中回復正常,私下輕聲細語的議論著。

「那是貴賓車廂里的VIP。」

「是哪一位呢?」

「大衛‧維克托——BOSS非常喜歡他,是一位翻譯。」

「他經過我身邊時,我感覺自己被扼住了喉嚨」

「這些貴客身上總有種近乎癲狂的執著,真是令人不安。」

維克托先生已經換上了一身體面的衣服。

他換上了小禮服和緊身皮褲,氣質很精神。腳上是大紅色的翹頭布靴,黑漆漆的軟絨圍脖與銀器發飾襯著那頭金色大卷毛,腰上還有十七塊銀牌裝飾扣做成的皮帶,一手耍弄鋼筆,一手提著方形醫生包——顯得十分張揚。

從北境的寒冷地塊,車廂外吹進來帶著霜霧的寒風——不少客人已經把車窗拉下,見到這花枝招展的風騷作家經過時,卻不由自主地縮頭佝身,躲去冰冷車窗那一頭

維克托來到餐車,從厚重的醫生包里掏出白夫人咖啡的幾樣原料——開始制作咖啡。

就在這個時候,江雪明剛剛進入餐車——他還是不放心,想到步流星被各種東西迷得找不著北的樣子。雪明只等了十來分鐘,就決定起身去尋。

直到雪明在餐車撞見這衣著古怪的金發大卷毛。

與其他乘客不同的是——這個金發大卷毛沒有主動避讓的意思,也一點都不害怕。

這讓雪明多留了個心眼,扮起營業的假笑,主動打招呼。

「你好!先生怎麼稱呼?」

維克托擺弄著餐桌上的瓶瓶罐罐,並沒有搭理江雪明,全情投入咖啡的制作過程。

江雪明湊到近處,看清了眼前人的樣貌,不徐不疾地追問︰「你好!我叫江雪明,先生怎麼稱呼?」

「大衛‧維克托。」听見來人報上真名實姓,維克托也頗有禮貌的回話。

江雪明接著從衣兜里掏煙,卻被維克托用眼神喝退。

于是雪明收好香煙,也沒有拿出手機亮照片,不希望留下什麼奇怪的尾巴。

他接著問。

「維克托先生,你見過我的朋友嗎?」

「他長什麼樣?」

「個子高大,一米九的大塊頭,看起來很討喜,很親切。」

「眼楮很大嗎?我不確定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是的,眼楮很大,穿著乘客的通用靈衣。」

「還有什麼其他特征嗎?」

「不太聰明的樣子,很愛哭,容易發火上頭,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是你的朋友嗎?」

「很重要的朋友。」

緊接著,兩人就再也沒有說話。

維克托像是綠寶石一樣的眼楮,緊緊盯著雪明。他好比一台掃描儀,想要看清楚雪明身上的故事。

江雪明則是不避不讓,繞了一個圈,繞到維克托的身側,將大半個過道堵住了。

——如果雪明不讓開,維克托是沒辦法原路返回的

維克托終于回答︰「嗯,他在我的那一節車廂。」

「你在給他煮咖啡?」江雪明反問,「能帶我一起去看看他嗎?」

維克托接著說︰「估計要幾分鐘時間,勞你幫個小忙?回答我幾個問題。」

江雪明接著答︰「沒問題,要我幫你做什麼,有問題你也盡管問。」

「你的朋友喜歡什麼口味的?」

「十三分糖,他很喜歡甜食。」

「酸度呢?」

「這得問他的侍者,我不懂咖啡。」

「那就按照正常的來,他對咖啡拉花和攪拌方式有講究嗎?」

「這也得問他的侍者。」

「那幫我找兩包糖和兩盒女乃,可以嗎?」

「沒問題。」

「江雪明,你想找他,怎麼不給他打電話呢?」

「我要他去車上認識一些新朋友,打听打听咱們的目的地是什麼個情況,可是突然給他打電話,恐怕會影響他的社交質量,維克托先生,你仔細想想,如果你和這個小伙子談得正開心,他突然要接個緊急電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恐怕會掃了你的興。」

「你說的沒錯,想的很周到。」維克托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

就在烹煮咖啡的這幾分鐘里。

江雪明感覺十分奇妙——他和這個陌生人聊的非常舒服。

對方烹煮咖啡的手法,對待食物的態度都非常認真,是個相當專業的咖啡師。

只有一點疑問——

——雪明能從這家伙身上嗅到流星身上的香水味,還能嗅到燻香和血的味道。

他沒有立刻去點清這些尖銳恐怖的特征,只是安靜地等待著維克托先生自己開口。

如果步流星已經遭遇不測,他做不了什麼,如果步流星還在對方手上做人質,他也做不了什麼。

在這種尷尬的社交語境里,他感覺自己非常被動。

他只得從各類話題中去旁敲側擊,尋找安全感。

「維克托先生,你是一個咖啡師嗎?我看你做咖啡的手法很專業」

「不是的,我是個為報紙寫文章的作者,主要寫的是小說,咖啡能讓我鎮靜,也能讓我興奮。」

「嗯」

維克托多問了一嘴,「江雪明,你好像對我很不放心。」

江雪明多解釋一句,「出門在外總會有種不安心的感覺。」

從[比武]正是開始。

才過去了短短三分鐘。

咖啡的濾液從容器中滴下,落在閃閃發光的白夫人溶液茶湯里。

維克托接走了雪明口中關于[不安]的話題。

「好像是上課時老師抽查背誦魯迅的課文,你恰巧記得《野草》的每個字,可是心中還是會隱隱不安對嗎?」

「這個說法挺奇妙的。」雪明看向咖啡杯里的液體,「維克托先生你給我詳細解釋解釋?」

「這種不安的感覺在于兩點,其中之一可能是老師根本就不會抽背《野草》,或許需要背誦的課文是《吶喊》。」維克托找不到湯匙,在桌台前犯了難。

江雪明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和維克托一起翻找櫥櫃里的餐具,他接著說︰「對,我在這趟列車上,只怕各種意料之外的麻煩突然出現。」

維克托先生一邊找,一邊把話給說完了,「第二點呢,就是你把兩篇文集都背好了,結果老師虛晃一槍,根本就沒打算點你的名。」

「是的我為這趟旅程準備了很多很多東西,如果它們用不上,反而有種浪費時間的感覺。」江雪明找到了一對筷子︰「維克托,你是準備攪拌咖啡嗎?用筷子行嗎?這里沒有湯匙了。」

「不可以哦。」維克托眼神和善,盡心盡力地解釋道︰「湯匙是湯匙,筷子是筷子。和課文一樣,不能混淆。哪怕只是攪拌的程序,也會讓咖啡變成不同的味道。」

這番嚴謹認真的態度,讓江雪明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嗯你說的對我」

下一秒,江雪明就愣住,再也沒有說話了。

因為他分明看見,維克托身側的桌台上,那杯咖啡原本是混沌一片,有熒光和女乃漬,還有許多雜亂的褐色斑點。

當他們低頭去尋找湯匙,又抬起頭時。

就這麼幾十秒的功夫——

——咖啡已經攪拌完了。

有那麼一瞬間,在靈衣的保護下,雪明的靈感已經被層層疊疊的通靈衣料包裹起來,他還是能感覺到——

——維克托先生的身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幫助他完成了咖啡的攪拌工作。

就在剛才,雪明隱約能從茶壺冒出來的水霧里,看見一條若隱若現的鞭形輪廓,那似乎是一條尾巴。

它像柔軟無骨的長蟲,是鮮紅火焰構成的靈蛇,尾尖的形狀好比一顆放蕩輕浮的桃心,剛剛從咖啡杯中離開

這種非凡的靈感刺激,讓江雪明不由自主的警惕起來——維克托身上似乎寄宿著某種惡魔。

「一杯做好了,還等它放涼一會,我要做第二杯。」維克托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搗鼓容器,「估計還要幾分鐘。」

江雪明不再主動開口,只當一個聆听者。

維克托在廚台忙碌,又說起同理共情的事情。

「其實我和你一樣,江雪明——我的生活也有很多很多[不安]的感覺。」

「我為太陽時報寫小說,每當我開始寫作,那種不安的感覺就來了,像神扼住了我的喉嚨,卻不會徹底的殺死我。」

「稿件遞出去的時候,它會不會被退回,會不會未經修稿就登上了報紙。」

「在這種窒息的恐慌中,直到成稿修改完畢,我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上岸,得到了短暫的安寧。但是那種安寧不會持續太久。」

「因為立刻就會有更強的危機感朝我涌來。」

「有沒有人在意我的作品?」

「不會吧?不會一個人都沒有吧?」

「看不到讀者的慶賀書信,或者連一條評論都收不到,哪怕是差評,這些都會讓我越來越不安。」

「每當看見其他熱門刊物,我都會震驚于那些作品與作者的奇思妙想,進而更加的不安。」

「我心中的思慮百轉千回,只想費盡心機如何將他們的讀者,偷也好,搶也好,用我的文字巧取豪奪劫掠過來!」

「只要有人回應我,哪怕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批評,我也會開心得像是吃了焦糖瑪奇朵一樣甘之若飴,那是我敞開心扉時,得到的回應,能讓我更好的審視自己的內心——謝謝你,江雪明,謝謝你能听完我這些牢騷話。」

說到這里,時間也差不多了——

——維克托轉過身,將第二杯咖啡擋在身後。

「江雪明,我們來到地下冒險,會遇見很多很多危險又恐怖的東西,光是一味的防守,這種[不安]的感覺會越來越強烈,會慢慢把你逼瘋。」

「我算是你的前輩,BOSS也要我們這類人找機會去指導乘客們,如何在這個地下世界生存下去。」

「用我的親身經歷來講,能在這種[不安]或[癲狂]中依然保持理智的訣竅,並不是理智或思慮。」

只是一不留神,江雪明又錯過了維克托的魔術表演。

等到維克托回頭整理餐盤時,第二杯咖啡也攪拌好了,從頭到尾他都沒看見過湯匙。

只听見維克托輕聲細語,在前方引路,好聲好氣地形容著。

「我用寫作的方式戰勝內心的恐懼,那些悚然可怖的怪物或靈災,讓人膽戰心驚的離奇現象,這一切都使我的創作欲開始燃燒,內心源源不斷地涌現出勇氣。故而我認為——找到勇氣的寄托之物,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給你的朋友準備了一份禮物.」

江雪明︰「是這杯咖啡?」

維克托︰「比咖啡更重要。」

「我應該替我的朋友謝謝你。」江雪明誠懇地應道,「看來他能在這趟車上遇見你,是非常幸運的事。」

維克托強調著︰「只要你的觀察力夠強,幸運的機會隨處可見,只是大多數情況下,幸運女神這個婊子青睞的也是勇者。」

兩人一路往前走,往車廂的更深處走。

只是周邊的乘客們遭了大罪,他們幾乎是疊羅漢一樣,躲在車廂各處,甚至有人已經爬進了行李架,蜷縮在陰暗的角落里

此時此刻——

——步流星勉強捂住了雙眼。

他確信桌台上的稿紙,一定是什麼邪惡巫師的魔法書。不然自己這雙手,這對眼皮,怎麼會完全不听使喚呢?

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阿星覺得大腦的精神力消耗極快,就像是連續熬了幾天幾夜,身體卻沒反應過來,依然保持著興奮的狀態,不肯休眠。

「不能看,不能看它,不能看它!」他反復提醒著自己,不可做出逾越騎士禮儀的事。

可是他的心中好似住了一頭吠春的貓咪,窺探稿件的欲念根本就無法磨滅。

他努著身子,把腦袋埋在大腿里,試圖對抗這種情緒失控的恐懼感。想在黑暗的環境中去轉移注意力,躲到幻覺之外。

就在這個時候,窸窣雜音把他野蠻的拉回了現實。

因為強烈的好奇心,他猛然抬起頭,不由自主的看向桌台——聲音就是從書桌台面傳過來的!

「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那里?!」

他探身去詳看,望見書桌上的異物時,幾乎靈魂離體。

整潔的稿紙由一個黑色信封裹住,只露出它還未封口的疊面。

火漆油蠟的小方盒旁邊,蹲著十來只肥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底稿的信封。

它們不帶尾巴來算,幾乎有二十厘米的體長,個頂個的營養過剩。

步流星听見的聲音,就是這些皮毛油亮的肥老鼠。

那一句「畜牲」還沒來得及喊出口。

阿星硬著頭皮抓起台燈猛地揮打過去,胸前的輝石噴吐出鮮紅的光焰,像是怒火在熊熊燃燒。

鼠群亂做一團,在台燈爆裂的玻璃碎渣里吱吱亂叫,又像是被什麼鮮美的食物吸引過來,在步流星狠厲的揮打下,鼠群時聚時散——

——哪怕其中已經有老鼠變成了肉泥,其他老鼠就像是中了咒,不畏死亡的威脅,前赴後繼地往黑色信封撲咬。

「你們這些畜牲啊!要害死我了!」阿星的手里還剩下半個台燈提把,一副又驚又怒的模樣。

他從鼠群中搶過信封,看見黑色的信封上排著密密麻麻的咬痕,看得他頭皮發麻。還有不少老鼠掛在上面。

他一巴掌一個,將這些熱情催更的嚙齒動物都拍下地,又有老鼠順著那拍擊的力道狠狠咬上他的指節,帶走一塊肉還不夠,要抱在傷口磨牙吮血!

他一時疼得咬緊牙關,將手上的畜生捏得兩眼暴突失去氣力,再扔下地跺碎腦袋,這些悍不畏死的老鼠才稍稍消停下來。

原本信封還算完整,剛才打出去的那幾巴掌,在底稿的封頁上撕開好幾個大口子,能隱約看見正文的標題。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阿星慌亂的看著手里破破爛爛的底稿︰「這下可解釋不清了!」

他低下頭,想去找幾頭老鼠的尸體證明他的清白——卻突然發現,剛剛還留在地毯上的「鼠肉餅干」已經所剩無幾。

還有幾塊尸骸的碎片,剛剛被其他老鼠拽進了床下,躲到了更深的陰影里。

它們踩著維克托老師手臂中淌出的血污,把地板和地毯搞得髒兮兮的。原本還能看清靴子跺地爆出的鼠漿痕跡,現在什麼都認不出來了!

「維克托,對不起」步流星既懊惱又委屈,「這下恐怕我怎麼解釋,你都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了」

他的手在顫抖,捧起信封書頁。細細想著——到底是怎樣的故事,能讓這些老鼠都不畏死亡的威脅,仿佛中了魔法陷入瘋狂,踩著同伴的尸體都要來看一眼?!

他只猶豫了一瞬間,就從如夢似幻的魅惑邪典前移開了目光。

「大衛‧維克托,如果這些老鼠,是你在騎士比武里,偷偷耍賴使詐用出來的陰招把戲,要栽贓于我——誣害我去偷窺你的底稿,偷看你的,那你真是看扁我了!」

他的眼楮里燃起了熊熊斗志——如阿星與雪明大哥初次見面時說的話。

「我感覺胸口有團火焰在熊熊燃燒,炙熱的情感要從中噴涌而出!」

他將書信塞進靈衣,緊緊貼在胸口,猛然掀開工作室里的床鋪,帶著鐵架一塊掀翻。

「這不是你我好勇斗狠,要爭個你死我活的[Tournament‧騎士比武]——」

床下慌亂的老鼠四散而逃,又感知到那邪典的存在,要聚成一團,像是在示威逞凶,對著步流星齊齊亮出了尖牙利齒。

他佝,眼楮跟著散亂的鼠群來回躍動,最終鎖定了目標。

「——而是我必須戰勝不成熟的自己,才能拿到最終冠軍的[Tournament‧錦標賽],我已經扼住它的咽喉。」

他的肉掌在一剎那被這些凶悍的老鼠咬得稀爛,大拇指下的金星丘和腕口都留下了血淋淋的傷。

他猛然將其中三頭亂竄的肥大老鼠,緊緊抓在手中。

手中的老鼠不自然的抽搐著,在作吞咽的動作,卻因為他粗大的指節死死掐住了喉口,

稿紙的信封包裝碎片吐出來,又立刻咬回嘴里,這些畜牲仿佛中了邪咒,在不斷重復吞咽的過程

維克托推開了工作室的大門,江雪明跟著進去。

兩人進門,就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阿星半跪在地,跪在書稿面前,將信封的最後一塊碎片拼上,他的身後密密麻麻排列著數十只老鼠的尸體。像是騎士出征,從戰場上帶回來的戰利品。

整個房間已經被他掀得底朝天,在短短的幾分鐘里,他用蠻力把這個工作間拆得稀碎。

他的雙手滿是啃咬瘡疤,一些傷口的極深處,已經能看見白骨。

未見其人抬頭,已經听見他的輕聲呢喃。

「大衛‧維克托,勝負已分!」

他拼好最後一塊碎片,胸前的玫瑰輝石也不再發出光亮。

「我們的對決結束了,來談談櫃子里日志的事情吧!」

在那個瞬間,步流星昂首起身。

他揮著帶血的雙拳上來,準備讓維克托老師試試他一百九十三公分身材的臂展,嘗嘗九十公斤級的重拳。

拳頭像是攻城炮彈!

卷起拳風帶著血沫,在江雪明的鼻尖猛然停止。

在那一刻——

——阿星望見江雪明示意噤聲的安靜手勢,終于冷靜下來。

「啥情況啊?明哥?你怎麼和這家伙排排站呢?」

江雪明端著白夫人咖啡,先送去維克托先生的嘴邊,讓維克托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把同一杯咖啡,送到阿星嘴邊。

「喝了,把你手上的傷給治好,這位維克托先生是車站的VIP,剛才與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你們有什麼恩怨,喝完咖啡,再慢慢聊吧。」

維克托又失望又高興——

——失望的原因是,這個小家伙真的沒有多看一眼他的底稿,底稿就像是作者的,連最為性感撩人的底稿都無人問津,可以算是非常失敗的作品了。

——高興的原因是,BOSS給VIP吩咐下來,要幫忙培訓乘客的小任務,終于完成了。

這種悲喜交加的情緒非常寶貴,他立刻提筆,在髒亂破敗的工作室里奮筆疾書,把這份感情給記錄下來。

「經過兩百多次的失敗,終于有一位普通乘客,通過了這場試煉,或許我身為VIP,在地下世界冒險的經歷過于殘酷嚴峻,這評判的標準也太過嚴苛。」

「不過我很走運,受到了幸運女神的青睞,我可以向BOSS證明,我這種極限高壓的擬真訓練,是有效的。」

「但是有一點,我要指正你。步流星,如果下一次你在別處遇上像我這種怪人。要先揍一頓,再考慮要不要和他打這個賭。」

維克托老師陰著臉,看著像是龍卷風過境一樣的工作室,對步流星再三強調。

「你也太耿直,太好誆騙了,這種熱誠又強烈的情感讓我想流淚——你拆錯了我的骨頭,用萬靈藥接回去很簡單,但是為了這場決斗,你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要修好我的工作室,可沒那麼容易啊」

「啊?」步流星撓了撓頭,扯著江雪明的衣服︰「明哥,老師在說啥?」

江雪明頭也不回,從車廂里找了一條相對完整的椅子。

「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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