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腦子中快速的飛轉，他在思考，自己該用吳主任的思路來解決這個問題，還是用孫嘉祥的態度來回答。
現在情況很明顯，這就是老年性衰竭，是這位特殊的患者，某個器官，或者是多個器官出現衰竭導致的。
而這種衰竭，它是不可逆的，幾乎沒有什麼辦法能解決。
不過話又說回來，中醫治療理念，也不是回逆病癥，而是用藥物的偏性，而糾正調整五髒六腑的偏性，從而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
這是中醫和現代醫學最本質的區別。
但是這個患者的身份太特殊了，這不由的讓杜衡有點猶豫，因為這時候可能醫術的高低，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
不過快速的思考過後，杜衡還是覺得遵循自己的內心來就好。
他就是個醫生，職責就是治病救人，其他的他不擅長，也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就不想了，專注于本職工作便好。
「孫老，這上面只有最基本的病情介紹，看這個看不出什麼來，我想親自上手檢查一下。」杜衡看著孫嘉祥，輕聲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孫嘉祥想點頭的，但是卻又硬生生的忍住，然後看向了旁邊的孟主任。
而孟主任並沒有立馬就答應下來，只是輕聲的說了句‘稍等’，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留下不明所以的杜衡。
不過孫嘉祥好像並不意外，而是趁著孟主任不在的空隙，開始和杜衡聊了起來，「小杜，既然你已經看過病例了，那我現在就簡單的介紹一下，我們這些人的治療過程。」
杜衡沒說話，只是看著孫嘉祥輕輕的點了點頭。
孫嘉祥緩緩說道，「西醫這邊沒什麼好說的，說了你也用不上，我重點說說中醫這邊的治療。
因為最早出現的癥狀是心煩、夜不能寐，結合脈象與舌象，診斷為心火虛妄導致，但是按著這個思路治療後，患者只是出現了短暫的恢復，而後情況又變回了原樣。
與此同時，患者出現了大便不通的情況。」
杜衡微微沉吟，而後便問道，「那患者早前沒有有什麼基礎病？」
孫嘉祥搖了搖頭，「基礎病倒是沒有。
但是患者的年齡在這放著，早幾年就出現了氣弱血虛的問題，不過調養得當，一直沒有鬧過大的動靜。
從前年開始，患者的腸道功能就出現了退化，腸蠕動力日復一日的減弱。」
杜衡從電腦前站起來，慢慢的走到孫嘉祥的跟前站定，「那後面做了通便潤腸的治療？」
「沒錯，不光是中醫做了這方面的治療，就是西醫也用了藥。」孫嘉祥眉頭輕皺，「委員會里有腸胃方面的專家，用藥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效果差強人意，只是從原來的不通便，變成了早前五六天通一次便的情況，而到了最近，又開始不通便了。
對了，在通便後的那段時間，患者大便成顆粒狀，每次量也不多，就幾粒而已。」
「腸胃積熱？」
杜衡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但是剛一說完，他立馬就搖了搖頭，這個診斷有點不合適。
心煩、心慌，小月復起熱氣直沖心髒，現在又不通便，而且人已經淺昏迷，這就說明大便不通的問題，和心煩、夜不能寐是一起產生的問題，這些結果肯定不是獨立存在的。
那麼單純的當做是腸胃積熱去治療，對于心火旺盛是沒辦法解決的。
並且孫嘉祥剛才也說了，中醫和西醫都做了通便潤腸的治療，但是效果不佳，這一點除了說明患者此時腸道無力之外，更說明腸道沁潤不夠。
而患者年老，本就氣血雙敗，這外力的加入，無異于是飲鴆止渴，是在耗費老人為數不多的元氣。
所以綜合考慮，患者的情況一定不是單純的心火旺盛，亦或者是腸胃積熱，肯定有其他的因素在里面。
杜衡在幾秒鐘之內就想通了，而這時孫嘉祥才幽幽開口，「確實如你所說。
我們這些人中，有人覺得是腸火旺盛，加氣虛造成的；有人覺得是前一陣的降心火治療，擾亂了患者的元氣，這才引發的腸胃積熱。」
說著孫嘉祥有點無奈的嘆口氣，「但結果也看見了，不管用什麼方法，患者的情況都沒有得到改變。
最重要的是，患者現在已經出現了心衰的問題，這……」
杜衡也不說話了。
老人，尤其是氣血雙敗的老人，只要出現器官衰竭，說實話，是個大夫都頭疼。
杜衡沒有親自上手檢查，雖然心中略微的有所猜測，但是不好現在就說出來。
說對了，會有顯擺的嫌疑，也顯得不穩重。說錯了，會讓人覺得不踏實，愛吹牛、愛出風頭。
不管那種結果，對杜衡的以後發展都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在沒有看到患者之前，他絕對是不會開口再說點什麼的。
而孫嘉祥此時已經介紹完具體的情況，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再說下去，或許就要月兌離病情本身了。
一時間，在孟主任沒有回來之前，他們兩人全都沉默了下來。
好在孟主任出去也沒用多長時間，差不多三分鐘後便重新走了進來，「已經同意了，跟我來吧。」
誰同意了？
同意干什麼了？
孟主任沒說，杜衡也沒問，反正他就是跟著孫嘉祥活動，那就絕對的沒問題。
說真的，不管是見到患者的名字，還是現在看到患者本人，杜衡心里都沒有出現一絲的漣漪。
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誰，干過什麼事情，坐過什麼位置。
所以，他就是把這次的檢查治療，當成了對一個普通患者的治療。
可是當他看清楚周圍等待、陪同，以及用審視的目光觀察自己的那些人，杜衡還是不由自主的緊張了一下下。
因為他從這些人里，他認出了好幾個，經常在電視中出現過的熟面孔。
不過走在前面的孫嘉祥，好像沒有任何的壓力，就那麼搗著小拐棍慢慢的走了進去。並且表現的相當熟絡，不時的就會和某人聊兩句。
而他這樣的輕松狀態，也讓剛才略微有點緊張的杜衡，很快的就重新放松了下來。
就這麼慢慢交流的過程中，杜衡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突然想著，如果孫嘉祥把自己介紹到這些人的面前，那自己該用什麼樣的一個狀態和面貌，來和這些人打個招呼。
但是一直都走到患者的身邊，孟主任和孫嘉祥都看過病人後，給他讓出檢查的位置，孫嘉祥都沒有把他向任何人介紹。
杜衡突然自嘲的笑笑。
自己還真是自作多情，以為自己是多麼了不起的人物。
最後，純屬是想多了。
收斂心情之後，杜衡慢慢的走進了患者，開始了自己的檢查。
老人膚色微微泛黃，臉上淺色的老年斑很多，呼吸較輕較短。
不過這都是表面現象，只能做一個參考，重點還是要看老人的舌象和脈象。
可杜衡檢查到這兩項的時候，心里就忍不住的開始咯 。
舌質紅、苔薄，舌心位置顏色偏綠，而舌周的顏色卻又微微黃膩，而且老人的口氣很重，有一種淡淡的發餿味兒。
再看脈象，細、數、多弦，而且整體顯軟弱。
當得出如此紛亂多雜的舌象和脈象後，杜衡算是明白，孫嘉祥這些人為什麼找不準病因了。
舌象和脈象的癥候太多了，體內有熱、整體氣虛、氣滯、陰陽不協調，再結合患者本身的病癥特點，他們想要做出準確的判斷，很難。
但是杜衡覺得吧，有人肯定已經看出問題所在了，但是這人不知道出于什麼考慮，他並沒有說。
不過略微思考了一下後，杜衡大概也能猜得到。
老人太虛了，且出現了器官衰竭的先兆，這個時候，即便診斷準確，但是用藥卻是一個非常大的麻煩。
以前經常說虛不受補，而老人現在的情況就是這個。
而且更為嚴重的是，老人年齡太大了，而且氣血雙敗，元氣潰散。
這個情況下，用藥稍有偏差，都會讓內髒接受不了。不能治病不說，反而會加快消耗元氣，估計等不到藥效吸收發揮，老人的元氣就耗光了。
可你要是用食療去進補，髒腑虧虛，加上現在氣虛且滯，腸胃根本就不會吸收。
說的難听點，就是這些食物對腸胃的刺激不夠，它們會怎麼進去的，就怎麼原模原樣的出來。
現在要不是用營養液吊著，人估計可能就不是淺昏迷了，早就走了都說不定。
所以杜衡斷定，這里絕對有人已經看出來。
但可能自己也不太確定，所以就藏著沒有說話；另外可能就是已經確定了，但是他卻因為老人的身體原因，拿不準用什麼藥，怕因為自己的用藥出現問題，所以藏著沒說。
至于有沒有其他另外的心思，杜衡不知道，也不想猜了。
「小杜，檢查完了嗎？」孫嘉祥看杜衡直起身，微微遠離了一下患者，便主動的開口詢問。
杜衡沒有著急回答，而是再次微微思考之後，方才緩緩說道，「我已經檢查完了孫老。」
孫嘉祥一直盯著杜衡的眼楮，見杜衡眼神堅定的盯著自己，且有一個微微的點頭動作後，他便再次詢問道，「那說說你的想法吧。
放心說，就按著你的判斷來說就好，不要有所顧忌。」
「經過診斷，我覺得患者的問題不在心火，也不在腸胃，而是腎陰不足。」
孫嘉祥面色不變，繼續問道，「詳細說說。」
「患者有火氣沖心的癥狀，而火氣沖心是因為心中津液不足。」杜衡沉聲說道，「心中之液，實乃腎中之精，心得腎交，而心生，心失腎通，而心死。
虛煩不寐，正是死心之相。」
杜衡這話說完，懂中醫的全都點頭不語，開始思考杜衡說的這話是對是錯。
而不懂中醫，甚至是不懂醫學的那些人，臉上已經出現了發怒的情況。
死心，心死？
這都是什麼詞！
老人家現在也只是昏迷，這個年輕人嘴里就開始胡說八道，這叫心死了嗎？
心死了人還能活著？
而就在這時，孫嘉祥面色平靜的繼續問道，「既然腎上通于心，那患者何來臍下之氣上沖而心煩?」
杜衡不假思索的說道，「腎交于心，是腎水之交，而不是腎火之交。腎水交于心，便成既濟之泰；腎火交于心，則成未濟之否。
所以既濟而心安，未濟而心煩。
老人之前應該是元陽不足，大補過陽氣，用以助氣破滯。
但是補的太過，以至于孤陽無水，導致熱氣上沖，造成腎火沖心的局面。」
孫家祥不理會眾人，還是盯著杜衡說道，「怎麼治？」
「火有余，是水不足，治法應當大補腎中之水，則水足以制火，火不上沖而煩自止，心火自然消退。」
「小杜，說了這麼多，總結一下，就是心腎不交導致患者心煩不寐。可是你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患者現在還有大便不通的情況。」
孫嘉祥平靜的看著杜衡，語氣略顯平淡的問道，「你是覺得大便不通的問題，與心火旺盛沒有關系，需要單獨治療？」
杜衡搖搖頭，「不是。」
「那這個問題你怎麼解決？」孫嘉祥緊跟著問了一句。
「腸道干涸無力、大便不通，這也是腎精無法滋潤腸道導致。」杜衡對于這樣的問題毫不怯場，侃侃而談道，「人有五髒六腑，五髒是化生和貯藏精氣，六腑是受盛和傳化水谷。
《素問‧金匱真言》記載‘北方黑色，入通于腎，開竅于二陰，藏精于腎。’明確指出，腎與前後二陰排泄的功能密切相關。」
孫嘉祥看杜衡停住了，便再次說道，「別停，詳細說明。」
杜衡微微發愣，他覺得這些東西，孫嘉祥應該全知道啊，可他這樣步步緊逼是什麼意思？
愣神轉頭之際，杜衡發現了周圍人的眼神，心頭猛然一動，這老頭再給自己打掩護打配合？
杜衡不由的看向了孫嘉祥，但是孫嘉祥卻是面色不變，再次催促道，「解釋一下吧。」
心中恍然之後，杜衡再次開口道，「腎主水液，與膀胱互為表里，其氣化、開闔功能在人體代謝、形成及排泄小便中起著重要作用，因此腎主小便比較容易理解。
《醫貫‧瀉利並大便不通》中記載︰大便之能開復能閉者，腎操權也。
這就是說，腎藏元陰而寓元陽，五髒陰氣非此不能滋潤，五髒之陽氣非此不能溫煦。
所以正常大便的形成及傳導，均直接受到腎陰、腎陽作用的影響。
也就是說，如果腎陰充足則能濡潤大腸，使大便軟硬適度，排泄通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