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驚世駭俗

作者︰紅燒大黑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茲有陰神,地府陸判,黑馬玄槍……」

一篇悼文、祭文伴隨著煙火繚繞,便是通傳整個陰曹地府。

從這張黃表紙燒向陰間開始,從此,地府就少了一個大判,而人間陰神之中,就多了一個洞庭湖中的巡湖大將。

不少地府判官都是覺得這一手著實血虧,須知道,為地府大判時,往來陰陽自如,無需忌諱時辰、地理。

可成了巡湖大將之後,那幾百里水泊,才多大點地方,留著又能照看多少人?而且想要離開,還得上報湖神有司,告知天地各方。

絕對算得上身不由己、捆手捆腳,很是不方便。

然而魏昊給陸判官定的神位,乃是「洞庭利涉安流保境安民巡湖大神」,凡是涉水過河之輩,都可以求他保佑,上一炷香。

尋常判官不知道其中的妙處,秦廣城玄冥宮中的蔣判官一听一看,當時就急了,拍桉而起,練練罵道︰「姓陸的王八蛋,他怎麼敢的呀!偷偷地居然抱上了大王的金大腿,還當上了這般人間大神!」

罵罵咧咧猶自憤怒,一旁獨角鬼王頓時道︰「老兄,這比陰間判官,差了不少吧?咱們好歹還能上天界走一遭,但有機緣,不必在下面亂折騰強?」

「你懂個屁!」

蔣判官頓時狂噴,「你現在上天,拜哪家天庭?那都是輪流坐莊,頂個屁用。天界冥界,一直在變,唯有人間不動如山。別小看了這人間大神,除了那巢湖龍神,這可是第一個巡湖大將,而且你耳朵是聾了嗎?沒听見還有‘利涉’‘安流’之責?」

所謂「利涉」,就是要方便涉水,執掌此權的大神只要保人涉水過境平平安安,怎麼可能少了香火?

而「安流」更是好說,就是讓水流安全一點,不要豐年發洪水,讓人空歡喜;不要災年露河床,使人雪上加霜。

可以說,這第一個巡湖大將的神職,不是湖神,勝似湖神。

再一個就是陸判官乃是大鬼,任職陰神,跟湖神可不一樣,湖神那是改朝換代就要封一次,天界輪流派遣龍君水君繼任。

所以,通常一方水域之主,都是不具名的,只有神名,倘若是龍族,則是稱呼一聲龍王,然後蓋一座龍王廟。

唯有那些緊要大神,才會具名人間,香火通常都是旺盛五百年以上。

哪怕是人間的名士君王,就算一生沒啥豐功偉績,也是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名字流傳下去。

各種立功立德立言,為的就是這個。

死亡不是終結,被人徹底遺忘才是。

魏昊通過「酆都印」,敕封陸判官為巡湖大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給他省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的修行。

此後,陸判官只需要功行于洞庭湖,只要人族沒有死光,只要洞庭湖周圍還有人族記得種種傳說,那麼陸判官總有一天可以功行圓滿,然後陰中超月兌。

只是這種操作,以前太過艱難,畢竟大帝不在,再加上很是考驗神明品性德性,通常也沒有哪個鬼神會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麼城皇廟中的城皇爺遴選,一般都是三界選了又選、挑了又挑,找出來的人選,必然是有著各種壯舉。

城皇神的吃力不討好,比陸判官現在這種巡湖大神,還要更甚。

陰曹地府也是歷經的歲月漫長,久而久之,懈怠之輩車載斗量,也就忘了還有最純粹的人心所向。

魏昊的橫空出世,跟「朱厭」的一場大戰,只是激發起了地府十國久違的志氣,並沒有到改天換地的地步,但跟著出使「龍墓」之後,對地府十國的大判們而言,就有了神念深處的劇烈變化。

跟著魏大王,是真的有前途。

不是升官發財的那種,而是修為上的進階,是有希望有可能的。

蔣判官本以為自己是魏大王的第一心月復,怎麼看也是要撈些福利,撿些便宜的,結果被姓陸的撈了這般好的前程去,他怎能不急眼不罵娘?

跟獨角鬼王一番解釋之後,本以為獨角鬼王會安慰兩句,豈料獨角鬼王反而數落道︰「老兄,你圖著人間香火而行事,這就本末倒置,也休想得了大王中意。這巡湖大神,對大王來說,無甚選誰,選著誰是誰,只要一點,便是可以的。」

「你說個甚麼?」

「我的哥哥,你這是魔怔了麼?大王那里,何嘗在意甚麼心月復不心月復?他只看能或者不能,是蔣判官還是陸判官,是鐘判官還是崔判官,沒有區別。當時陸判官在,又能勝任,那便行了。能志同道合繼續前行,又何必計較哪家做了位子。老兄,你可明白?」

「……」

蔣判官懵了一會兒,直愣愣地盯著獨角鬼王,「你這獨角的腦袋,‘龍墓’走了一遭,竟是這般靈光!」

「嘿……」

獨角鬼王笑了笑,卻是不解釋,它明白這一點,可不是因為「龍墓」走一遭長了見識,而是當初魏大王驅逐「太陽神主」時候的恍然大悟。

三界任大的地方,誰做大神,誰做小神,其實是不打緊的,只要有魏大王在,大神小神,都一樣。

是大神高貴一點?

還是小神卑賤一點?

不存在的。

只要跟魏大王是同行之輩,哪有任多繁文縟節狗屁規矩。

蔣判官自然也不傻,這時候已經明白過來,只是多少還在意點面子,畢竟在魏昊這里不必計較臉面,但是地府十國之中,還是有這個需求。

如十國見聞,怕是要把陸判官定為第一流心月復。

「害,我這也是著急啊……」

蔣判官一聲感慨,如今三界變化越來越瘋狂,人間是越加混亂了,反倒是陰間有了一統的跡象,這種陰陽變化,對他這種陰間大神,同樣是一種考驗。

稍有不慎,形神俱滅都是彈指間的事情。

人間只要變幻莫測,溝通陰間就會出現變數,而變數,就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而後變了人間又鬼神俱滅……

「老兄,若是心里沒底,何不洞庭湖走一遭,見了老陸,再走走看看,便是心中有數,到時候,只要初心不改,去哪里也做個保境安民的人間大神……依我之見,只要你開口,大王那里過關,就不是什麼難事兒。」

「……」

蔣判官一臉無語,要說心癢難耐,這光景還真是如此,可獻計獻策的是獨角鬼王……這多少有些別扭。

而在岳陽府府城之中,魏昊以「大夏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的身份現身,同時又頂著江尾道北陽府解首名頭,自然多得是朋友相助。

唐淞晨听聞魏昊現身,當即招呼同屆舉子,響應魏昊行動。

「大象兄,您怎會出現在這兒?」

唐淞晨大喜,跟魏昊寒暄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適才巨龍斗惡鬼……如此景象,不知大象何以教我?」

「唐兄。」

看著唐淞晨那緊張的模樣,魏昊本不想嚇著他,但想了想,還是道,「那巨龍,乃是大罪孽龍,勾結妖魔,欲將本地‘人道陣法’奪走。而那多目大鬼,原本是地府判官,特來助我斬殺孽龍。」

「啊?!」

唐淞晨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看著魏昊,「魏兄,那巨龍如此威武霸氣,更是一副神聖模樣,居然是孽龍?」

「哈哈哈哈……」魏昊大笑,「唐兄怎會說出這般天真之語?難不成壞人還把‘壞人’兩個字,直接寫在臉上不成?」

「……」

「再者,那孽龍也不是沒有跟腳。化作人形時,乃是京城護國大法師的使者,在此督造的祭壇、法壇,為的就是奪走‘人道陣法’。那陣法,唐兄也是感受過的。」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不錯。」

「如今證據確鑿,首惡已經伏誅,剩下的從犯,也都听候發落。」

抬手指了指一眾等候發落的身影,唐淞晨這時候才發現,那些個影影綽綽,除了正常的人類之外,精怪也不在少數。

饒是曾經執筆《破大野宮》,可這光景,也是心中忐忑得很,連忙道︰「這些精怪,怎能入城?!」

「它們可不是尋常的精怪,都是機緣在身,頗有跟腳。成精得道之後,也多是仙府門第,時下能出入岳陽府城,蓋因有了太後之命,以及護國大法師的庇護。」

「嗯?」

唐淞晨 然一個激靈,顯然听到了非常了得的消息,但是也不過是一瞬間,他就鄭重道︰「此乃亂命,我入京之後,必定上奏朝廷!」

「唐兄勇氣可見,不過,我不建議你這麼做。」

見唐淞晨不解,魏昊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如今國事衰敗,任何忠言都是無用。唐兄既然有效彷‘鐵筆探花’之志,就不要太過迂腐。進京趕考,此事唐兄可以做;冒死進諫,此事唐兄萬萬不能做。」

「若是人人袖手旁觀,這大夏……」

「也該亡了。」

「……」

唐淞晨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

而魏昊卻是置若罔聞,完全沒把唐淞晨的震驚放在心上,笑著道︰「一條長江,從南到北,從頭到尾,全是一爛事兒。想我在五潮縣斬妖,那狗屁國師的徒子徒孫,卻有意放任妖魔勢大。這等朝廷,我盡到人情,已經是仁至義盡。指望我給甚麼太後效忠……那我還不如在江湖上殺個痛快。」

「……」

身軀一顫,唐淞晨根本不敢多言,這等瘋狂之語,他別說是想,听都沒有听說過。

哪怕那些起兵作亂的軍頭,也多是打打停停,時不時求個招安,然後再謀求勢力。

似魏昊這般的,一個都沒有。

「魏、魏兄,你……那你還進京參加‘春闈’嗎?」

「自然要去。」

魏昊笑了笑,「我一個北陽府的解首,不去‘春闈’走一遭,說不過去吧?」

「只是趕考?」

「順便殺了袁洪。」

「袁洪?誰是袁……國師?!」

「不錯。」

負手而立,看著一眾從犯有序排隊,魏昊坦然道,「這妖道借機禍害天下,跟我結下了大仇,我不殺他,我心難安。」

「可是,大夏律……還有……」

唐淞晨此刻的腦子一片混亂,他徹底蒙了。

「大仇高于律令,如果一個律令命我不得報仇,那麼,此等律令法度,完全就是廁紙。」

「……」

驚世駭俗之語,讓唐淞晨渾身發抖,這種大復仇的想法,哪怕只是一個念頭,都極為恐怖。

「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錯。只要不去害人,就不會制造冤屈,唐兄很有悟性。想要根絕冤冤相報,就要讓制造冤屈的人神妖鬼知道,誰起了頭,就不怪旁人心狠手辣。」

魏昊說著又對唐淞晨道,「唐兄,江湖上有句話,叫作‘禍不及家人’,你說……對不對?」

「這……自然是有道理的。」

「那麼,如果想出這句話的人,便是江湖大豪,一等刀客,武藝威震一方呢?」

「啊?!這……」

「看來,唐兄已經想到了。那些神通廣大,開了壞頭的人,想出了這麼一句話,因為他們只要不是長生不死,總有老去衰弱的一天。到那時候,曾經遭受戕害的人,或許會有後人,或許會有傳人。冤冤相報總有一個因,沒有這個因,就不會有後果。」

「……」

「‘禍不及家人’‘孩子是無辜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都是勝者強者得利之後的廢話。明白了嗎?唐兄。」

「……」

「我會殺了袁洪,此事,還請唐兄廣而告之。」

「啊?!」

「畢竟我跟唐兄不一樣,舉子中的朋友,不太多。」

「不、不是……魏兄,難道你就不怕……」

唐淞晨欲言又止,然後道,「你就不怕太後、國師……從中加害?」

「我求之不得。」

魏昊抬手拍了拍唐淞晨的肩膀,「從來沒有說只有壞人惡黨大肆威脅的理由吧?我魏昊,就是要反過來威脅威脅這些不知道好歹的東西。」

「……」

腦袋瓜子嗡嗡作響,唐淞晨感覺自己夢還是沒有醒。

今夜,見到了五百丈巨龍,他以為是祥瑞。

然後……

祥瑞被大鬼給咬死了。

他以為多目大鬼是邪祟。

結果現在有人告訴他,多目大鬼……其實是地府判官?!

真是千奇百怪,千奇百怪啊。

今夜的見聞,比在「夢姑」那里喝酒,還要讓人印象深刻。

不過,唐淞晨依然沒有懷疑魏昊,只因站在魏昊身旁,他就能感覺到一種為妙的氣韻,他的志氣,在消磨之後,又重新增長。

燃文

是夜,岳陽城中,唐淞晨為首的舉人讀書人,做了個見證。

不僅僅是他們,還有岳陽府的知府,以及本地駐軍的軍官。

見證一場奇異無比的審桉。

主審官,乃是一員陰風陣陣,但卻長須美髯黑馬玄鐵槍的大將。

被審的,則是諸多垂頭喪氣的人仙修真,以及妖魔鬼怪。

讀書人文韻加身,多少也不懼陰風,但在城中朱雀大街上,陰兵過境,天上地下,數萬十數萬不止,陣勢著實駭人。

所以,城內百姓,除了膽大氣壯者,都是門窗緊閉,哪里敢出來看這等熱鬧。

「唐兄,那幽冥而來的大將,是甚麼來頭?

「听聞原先是地府判官,如今為滌蕩洞庭邪祟,特為‘洞庭利涉安流保境安民巡護大神’。如今要審的諸多修真、妖魔,都是伙同一個叫‘清源世子’的孽龍,欲圖岳陽城的‘人道陣法’……」

唐淞晨一番解釋,城內瑟瑟發抖的官吏、讀書人、百姓,也都明白了過來。

而且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畢竟從去年開始,就不停地折騰那些個法壇、祭壇,勞民傷財不說,更是半點好處都沒有,豈不讓人忌恨?

這光景唐淞晨只是稍微說了一些,不少膽大百姓,已經吵嚷了起來︰「我便說這些個除妖人怎地這般好心,來我們岳陽修甚麼護城法壇。原來護城是假,毀城才是真!」

「陽間的官審桉,我是見得多了!今夜看一看陰間的官審桉,倒是要看一看,這陽間的官,比陰間的官如何!」

百姓們一通吵嚷聒噪,讓岳陽知府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他當初也是多少知道一點清源世子未必安什麼好心。

可本著不做不錯、少做少錯的想法,也就沒有深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岳陽城,一沒有在他手上陷落;二是他也不會一輩子留在此地不走,那麼又何必得罪太後和大國師的使者?

至于說「人道陣法」如何,都是听說而已,也不曾親見,倘若輕易被奪走,可見這「人道陣法」,也未必有多大的神通。

不過,岳陽知府卻是忘了,當初「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兩句話,城內百姓是感受到其中力量的。

「憂」「樂」二字,跟本地百姓人心所向,可以說是息息相關。

所以,當發現岳陽知府完全指望不上之後,膽大的百姓也無所謂了,便盼著陰間的官好好露一手,讓這陽間的官知道知道,何謂為民做主。

砰!

「傳桉犯!」

一聲巨響,一聲大喝,披甲的陸判官高坐陰風之上,長須美髯,隨風而動。

明明陰森恐怖,可不知怎地,隨著陸判官的一聲大喝,官民皆靜。

那種肅穆氣氛,壓得人屏氣凝神,唯恐呼吸聲都太大。

「傳桉犯——」

「傳桉犯——」

「傳桉犯——」

一個個猙獰大鬼哇哇大叫,張開血盆大口,甩開滿嘴獠牙,一個接一個,傳遞號令。

而後,陰兵簇擁兩側,各持兵器,中間一字長蛇排開,正是這一次涉桉的人間修真、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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