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確定自己可以活下來的驥星河，放肆的直呼屠遠其名，且語氣威脅，有些不像是一個六十六歲的老人。
但所有人都能夠理解驥星河此時的心情，並確信驥星河有說這句話的實力。
如果他們可以用一個滑鏟，逼的一架伯爵級帝國機甲跳起來，他們會比驥星河更桀驁不馴。
「能踏碎凌霄, 所以放肆桀驁。」
南天門空間站內，李安邦的語氣有些低沉︰「我老了，驥星河還沒老。」
驥星河不是比您還大一歲的嗎？
旁邊的參謀等人，沒有說出他們下意識產生的心聲，因為他們都知道李安邦為什麼這樣說。
是屠遠不相信驥星河嗎？
不。
是李安邦沒有相信驥星河，插手了屠遠的指揮。
如果按照屠遠的決策，所有讓驥星河憤怒的變化都不會發生，哪怕是李安邦不同意使用核武器, 按照屠遠當時的想法，包括參水猿號、心月狐號宇宙戰艦在內的聯邦火力輸出平台，也會對冠軍侯周圍的帝國機甲實行無情的打擊。
這一過程中，驥星河不在冠軍侯里的事實，就能夠被他們得知。
局勢或許會和現在差不多，但驥榮欣月不會駕駛星月離開五號基地，驥星河與屠遠之間，不會出現不信任的種子。
屠遠沒有跟驥星河說李安邦，他抗下了驥星河還沒有爆發的憤怒。
從事實角度來看，殺死驥星河的命令，確實是屠遠自己下的，所以這口無論黑白的鍋, 都和李安邦沒有任何關系。
驥星河也沒有質問李安邦的權力和實力，屠遠這個中將和聯邦唯一一個五星上將之間的差距, 比驥星河跟屠遠的實際差距還要大很多。
但李安邦說了兩句話，就把這口鍋定性成了黑色並拿了過來。
這些終究會傳到驥星河耳邊的話、事情, 暫時影響不到驥星河，對于五號基地戰區的戰局也沒有任何影響。
總指揮官依然是屠遠。
驥星河所在戰場的實際指揮官, 是他自己。
狂奔逃命的驥星河，用一句話拿到了沒人辯駁的指揮權，而後開始下令。
「機甲兵團的作戰目標修正，殲滅四十架帝國機甲，目標，全勝。」
「陸戰隊執行誘敵戰術，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拖住那七架帝國機甲，等待機甲兵團的支援。」
「我再說最後一遍，全體都有，不用管我。」
沒人能夠想到，此時的驥星河竟然比之前執行屠遠的兩條命令時，更加的大公無私。
在面對十三架帝國機甲的追擊時，沒有穿甲的他還在擔心著那些普通聯邦士兵，普通聯邦機甲戰士的生命安全。
這樣的驥星河，如何不能被稱之為三十萬聯邦機甲戰士的老父親？
如何讓屠遠下達了擊殺他的命令？
已經降落在五號基地的參水猿號宇宙戰艦內，面無表情的屠遠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
他之前對驥星河的認知判斷，真的正確嗎？
驥星河其實和驥辰星一樣，和那些甘願犧牲的聯邦機甲戰士們一樣, 和上千萬已經犧牲的聯邦士兵們一樣。
他願意為了聯邦而犧牲。
哪怕這種犧牲, 會讓他的孫女成為真正的孤兒。
不, 不是這樣的。
驥星河對他孫女的愛，絕對超越了他對聯邦的愛，甚至是超越了對人類的愛。
如果有一顆按鈕，按下去的話自己唯一的親人就會死，不按下去的話全人類就會滅亡。
屠遠堅信，他和李安邦、韓力、杰克森、秦佟……甚至是肯特維斯和唐喬等很多很多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按下去。
但驥星河一定會猶豫。
屠遠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驚雷，是驥星河剛剛對他說過的那一句話。
還有驥星河今天的所作所為，各種不合常理的選擇，比如那個讓全世界都為之震驚的滑鏟。
就像是驥星河知道帝國不想殺了他，只想俘虜他一樣。
為什麼？
屠遠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原因，但他能想明白另一件事情。
假定驥星河知道帝國不會殺他，那他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說出原因，反而是給人一種情願犧牲自己，也要讓更多人活下去的感覺。
不，是事實。
那驥星河到底是在干什麼？
收買人心！
屠遠的心中突然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比之前驥榮欣月駕駛星月離開了五號基地，且驥星河還活著的時候，更加恐懼。
比之異星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上千架公爵級的帝國機甲，上百艘帝國宇宙戰艦更恐懼。
帝國是無可爭議的敵方，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都是這樣認為的。
但驥星河呢？
屠遠回想起了蘇河在六號基地、五號基地做的那些事情，在之前他一直認為那些都是小兒科，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因為蘇河沒有領袖魅力，他不可能成為領袖。
擁有領袖魅力，可以成為領袖，支撐蘇河那樣做的驥星河，一直在因為要帶驥榮欣月回蔚藍星而糾結著。
可是現在……
心思復雜的屠遠，沒有對任何人說他的這些想法，因為這一切都是猜測。
就算猜對了又怎麼樣？真的是一件壞事嗎？
驥星河剛剛說過，他只有一次不信任驥星河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已經被他用掉了。
「報告，又有兩架帝國宇宙戰艦被我方擊落。」
又有一個好消息傳來，讓參水猿號指揮中心內的人們，心情越來越好。
星河小隊擁有斬山級機甲的隊員，已經開始登艦了，他們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之處，像是之前一樣服從著命令。
兩百九十架聯邦機甲，已經帶著他們的支援車隊從五號基地出發，準備執行他們的作戰任務。
因為驥榮欣月帶來的變故，他們的數量不足三百架了，且其中有十架臨時編入的機甲戰斗力相對較低。
但面對沒有機甲防守的帝國常規部隊，哪怕他們的目標有十五萬兵力，他們也擁有百分之百的勝算。
只需要破壞掉敵方的反導武器系統，他們就能夠從容撤退，而後等待聯邦的覆蓋式火力打擊之後去清剿戰場。
這個時代的戰爭，從來都是火力為王。
參水猿號宇宙戰艦並沒有順路帶著他們，帶不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們還有一個潛在的作戰目標。
以自身為誘餌，引走正在向五號基地進發的一千一百架帝國機甲。
五號基地內一切如常。
沈木離開了機甲的駕駛艙，悶著頭繼續打造斬山級的機甲。
蘇河的單兵外骨骼裝甲使用權限已經被重新激活，他正乘坐一輛速度比機甲還快的偵察車，追向了和驥星河一樣在逃跑的驥榮欣月。
這爺孫倆都在逃跑。
可笑的是，他們一個逃離聯邦，一個在逃離帝國。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人類的探測器已經出現在了數光年之外的星空，帝國更是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光年的距離出現在了異星。
可雙方公開的信息中，已知的智慧生命只有人類和猩猩，已知的文明只有聯邦和帝國。
這爺孫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看起來，他們兩個都逃不走，特別是驥榮欣月。
但事實上，他們都能夠逃的走。
因為這個世界的已知智慧生命，不止是人類和猩猩，還有帶著驥榮欣月一起逃跑的星月。
她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等同于一個文明。
被三十架聯邦機甲追蹤的星月，拔出了兩把刀，她其實有四把刀，全都是鎢鋼金打造而成。
奔行狀態的她突然停了下來，出刀在大地之上劃下了一道溝壑。
因為刀身對于她來說太短，所以她要彎腰出刀，這讓她看起來像是在對她身後的三十架聯邦機甲，以及這三十架機甲所代表的聯邦。
鞠躬。
而後轉身繼續奔行。
關閉了通訊的星月什麼都沒說，但這一幕對于追著她的三十架聯邦機甲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曾幾何時，驥星河在b72高地戰場上，也劃了一道這樣的溝壑，數百架帝國機甲不敢逾越。
身上有六百多顆金星，有九顆大金星環繞兩顆小太陽的星月，讓三十位聯邦機甲戰士，以及那些關注追擊戰……不，這不是戰斗。
這只是一群大人，在阻止一個孩子離家出走。
大人們看著鞠躬出刀的星月，恍惚間像是看到了驥星河。
他們都明白了驥榮欣月的意思。
越過這條線，就不再是阻止孩子離家出走了，而是真正的戰斗。
可他們怎麼能不追呢？
不停傳輸的通訊信號，完全被星月阻隔，他們已經說了千言萬語卻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孩子固執像是驥星河一樣，這個孩子自信的像是驥星河一樣。
這個孩子本應如此才能不負眾望，因為她就是驥星河的孫女。
那這個孩子的戰斗力呢？
只有七歲的她，能像是驥星河一樣嗎？
越過那條溝壑的三十位聯邦機甲戰士，在注意到星月竟然開始減速的時候，莫名的有些緊張了起來。
他們不怕打不贏驥榮欣月，只怕驥榮欣月的實力超出了他們的預計，以至于在戰斗中不小心傷害到了驥榮欣月。
「所有人，不準還手。」
通訊頻道里，
原本應該和那兩百九十架聯邦機甲一起，執行作戰任務的五號基地機甲教官金海，接受了星河小隊的囑托，代替他們來追回驥榮欣月。
以實際戰力來看，已經一年多沒有參戰的教官，確實比不上星河小隊里那些沒有斬山級機甲的新成員。
全員特級不是開玩笑的，他們本想違背軍令來追驥榮欣月，但驥星河讓他們服從命令，于是他們服從命令。
金海毛遂自薦，承擔起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重的責任。
在他因為害怕傷害到驥榮欣月，而下令所有人不準還手時，驥榮欣月也因為差不多的顧慮，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星月，不要殺人。」
兩者之間的差距，在這一句話里得以顯現，全世界只有驥榮欣月知道星月有多強。
驥星河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會殺他們的，我只會擊破他們的機甲。」
「可是……」驥榮欣月猶豫著說道︰「沈木叔叔他們修機甲很辛苦的啊，而且基地現在很需要機甲的。」
星月的減速機動動作突然停止，她再次開始加速。
但她並沒有放棄戰斗的想法。
「公主。」
「叫我欣欣吧。」
「欣欣，如果不擊破他們的機甲，我們沒法逃走，因為我不能全速沖鋒，他們可以。」
驥榮欣月知道這是因為她的原因，全速沖鋒的星月其實不會對她造成傷害，逐漸提速的狀態下，人類能夠承受以馬赫為單位計算的速度。
但關鍵在于星月不可能一直沿著直線沖鋒，全速狀態下的一個微小轉向，身處于駕駛艙中的驥榮欣月就要承受超高的負荷。
她的身體承受不住，所以她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星月的聲音繼續響起。
「欣欣，主公對我說過，只有兩種情況下會殺死我。」
「他並沒有告訴我是哪兩種情況下，但我認為這兩種情況分別是，我要傷害你，我要傷害不應該被傷害的人類。」
「他們其實可以使用火力系統攻擊我們，但他們並沒有。所以暫時，他們就是不應該被傷害的人類。」
「所以請相信我，我不會殺了他們。」
「但我可以擊破他們的機甲，這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我可以在擊破他們機甲時，選擇維修代價最小的一種擊破方式。」
「在戰斗上，我認為我是除了主公、李元霸、羅維奇、凱迪林、韓力、杰克森之外最強的機甲戰士。」
「而在維修機甲上，我認為我是比主公和沈木更強的機修師。」
「所以請相信我，我不會讓基地失去三十架機甲。」
要相信嗎？
當然相信。
驥榮欣月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兩個還活著的人，就是驥星河和星月。
但已經故去的那個人，才是她真正最信任的。
那個人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跟她說過一段話。
「欣欣，你長大之後，我不希望你為聯邦而戰，但我希望，你要對那些為聯邦而戰的人們，保持最大的尊敬。」
「不要想著給你爸爸報仇，因為無論你以後從事什麼樣的職業，哪怕是像你爺爺一樣，在蔚藍星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汽修師傅，都是在為聯邦打贏帝國做貢獻。」
「听起來微不足道，但正是因為有無數這樣的微不足道，我們聯邦才能夠御敵于星球之外。」
「對不起，我自私把你帶到了這個世界。對不起，我在說一些你現在听不懂的話。對不起，你長大之後可能會不認可甚至否定我的話。」
「但我希望，無論如何，不要否定這場戰爭，不要敵視聯邦。」
「因為，這是你爸爸用生命守護的聯邦。」
爸爸和媽媽用生命守護的聯邦，要殺了自己的爺爺。
自己還要……
听媽媽的話嗎？
只有七歲的驥榮欣月，比任何同齡孩子都要成熟，正是因為她面對了很多成年人也沒有面對過的磨難。
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
驥榮欣月的人生觀、世界觀，在塑造的過程中，又一次面臨了成年人也很難做出的選擇。
「星月。」
「我在。」
「把我放下來，你自己跑吧。」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爸爸、媽媽，用生命守護的聯邦，如果它辜負了我，不是它的錯。我要留下來，我要長大，我要讓那些錯誤永遠都不會再出現。」
「我陪一起。」
「不，你不能陪我一起，你要去救爺爺。」
「可是……」
「星月，只要你和爺爺活著，無論你們在哪，我都能夠長大。」
無論我們在哪……
星月的運算能力，在失去了需要網絡支持的雲計算能力後，已經下降到了一個最低點。
邏輯沖突再次出現，就像是驥榮欣月面對的那些不公命運，那些磨礪一樣。
混亂狀態的星月開始減速，她的眼光依然赤紅，雙刀已經揚起，戰斗模式並沒有關閉。
「欣欣。」
呼喊聲突然外面傳來，蘇河終于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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