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水將至

生意照舊。

朱浩手下少了一批人,但不影響大局。

眼下興王府最著緊之事,除了跟襄王府爭朝廷賜的田地,再就是接收皇帝所賜護衛,以及夏汛前的防汛工作。

「……去年里,因為袁長史不在,王府在防汛上做得不好,即便江堤沒有決口,還是因為部分河段大水漫堤,毀了王府幾百畝田地的收成,今年照理說不會再發大水,可也要把防汛做起來,這是長史司當前最著緊之事。

「另外,張長史來信,說將在本月中自家鄉山陰啟程,估計下月上旬就能抵達安陸,重新履職。」

興王面前,正在舉行緊急會議。

這次會議參與的人比較多,基本都是王府有品級的官員,反而是以往風頭正勁的張佐和唐寅在這種場合顯得異常低調。

王府眾官員都將袁宗皋當成主心骨,基本上袁宗皋提出的建議都會得到一致擁護。

張佐作為太監,參與政務決斷非其所長,他不時望向唐寅,生怕修河堤之事被長史司壟斷,承奉司在這件事上落人一頭。

「那今年修河堤方面,應該出錢糧多少?」朱祐杬听了一名官員的講述後,問出實在的問題。

這名官員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向袁宗皋。

袁宗皋恭敬地道︰「回興王,估計調用人手會多一些,多是負責沙袋的運送,若是遇到汛期,還要派人到河堤上駐守,時刻監視汛情,另外已遣人往州衙提請,讓他們增派民夫上堤,目前尚未有回應。」

朱祐杬皺眉︰「不是說,本地新來的這個知州,對于河堤防汛之事很上心,早早就向士紳索要修築堤壩的費用?莫非他們想單干,不跟我王府合作?」

張佐為難道︰「王爺,都是自家人沒什麼好隱瞞的,其實這位張知州根本就不是為了地方防汛,只是找個由頭斂財罷了……錢糧收上去後,根本就沒抽調民夫去修河堤,城里的寺廟和道觀倒是開始動工了。」

在場王府官員都義憤填膺。

以修河堤的名義讓地方官紳出錢,州衙拿到錢後不修河堤,想的是先修寺廟道觀,這分明是迎合皇帝的喜好,回頭地方監察御史一上報,說是安陸州寺廟香火鼎盛,皇帝一听很高興,還不給加官進爵?

朱祐杬道︰「那修河堤之事,總不能由興王府一力承擔吧?王府上下尚且能派遣多少人手?」

興王府擁有自己的佃戶,這些人平時做完農活,還要負責王府上下修修補補等差事,哪里有多余人手調去修河堤?

張佐望著唐寅︰「不知唐先生有何建議?」

此等時候,張佐很希望唐寅能主動站出來,挑起大梁,這樣王府上下就不用只看袁宗皋一人表演。

唐寅不想被張佐拿來當槍使,即便之前聯合張佐與袁宗皋相斗,也只是權宜之計,心里更傾向于當個局外人。

「在下並無良策。」

唐寅回答得很直接。

在場很多官員都在偷笑。

眼下王府長史司被承奉司打壓,長史司這些文官怎會站在敵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他們只想著看張佐和唐寅吃癟。

張佐道︰「若要以興王府之力修河堤,只能把王府目前的一些活計給停下來,眼下汛期將近,就怕來不及。不如……先把王府田地附近十幾里河堤加高加固一下,剩下的地方……顧不上了。」

修河堤先修靠近自家王莊的,看起來很合適。

袁宗皋不解︰「河堤加高、加固一邊有何用?對岸或者其他地方一旦漫堤、決堤,大水依然會蔓延開來,不如加固……」

張佐打斷了袁宗皋的話︰「袁長史,咱們王府的田畝處在上風上水,地勢本來就要高一些,就算其他地方決堤,些許洪水回灌,損失終歸要小許多。

「咱家理解您一心為百姓的心情,可現在是地方官府不配合,不是王府無心辦事,總不能先顧著別人而不顧自家吧?王府上下這麼多人等著養活呢,若咱的田地被淹了……明年王府上下吃什麼?想給百姓做事可以理解,但自己都沒飯吃了,還能兼顧他人?」

朱祐杬非常贊同張佐的說法,點頭道︰「張奉正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若是王府的田地被淹,總不能指望地方百姓將他們手頭的余糧給我們,但若只是百姓受災,王府會盡可能開粥鋪施粥,讓百姓渡過災年。」

袁宗皋本想據理力爭,但看興王的態度,頓時選擇了緘默。

唐寅在旁看了一會兒,皺皺眉頭,沒心思說話。

……

……

事情就此定了下來。

河堤照修,不過優先加高、加固涉及王府自家田地的河堤。

河堤涉及兩岸,只加固加高一邊,洪水一來便會往另外一邊河堤涌,本來只有不到半米的水量,會加高到一米……等于是災情加倍,更不要說若是哪一段河堤決堤,那絕對是一瀉汪洋。

唐寅很無語。

他不明白朱祐杬為什麼會同意這麼損的招數,加高你兩邊都加高,或者都不加高改為加固,防止潰堤即可。

眼下這麼做不是坑地方百姓嗎?

等他開完會回來,借著酒勁跟朱浩說及,言語中有點不恥王府不顧百姓死活。

朱浩正色道︰「興王府只是大明的藩王,名義上有守護地方安穩之責,但更多是依附在百姓身上的寄生蟲……你第一天知道這個理兒?」

唐寅皺眉︰「如此說來,你覺得如此做是正確的?」

「唐先生,我這麼說吧,如果大水當前,地方受了災害,百姓顆粒無收,而王府則受災很輕甚至是沒有受災……你作為一家之主,難道不應該優先抉擇這個選項嗎?」

朱浩分析朱祐杬的心理。

「呵呵。」

唐寅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朱浩道︰「你要讓興王府承擔守護地方百姓的責任,就要給他一定權限,而不是處處制約。此前興王府抵御盜寇侵凌上,就是孤軍奮戰,那時州衙好歹有所支持,可現在修河堤,涉及人力物力浩大,官府袖手旁觀,興王府恐獨木難支。」

提到地方官府存在的問題,唐寅臉色冷了下來。

怪興王府冷血無情,還不如說是新知州不作為。

「這年頭,都是為了自家,少有為國為民的,唐先生有此等胸懷很好,但也要建立在能改變當前一切不平之事的基礎上……你作為王府幕僚,最重要還是保證王府的利益,不是連袁長史都沒提出反對意見嗎?」

說完,朱浩繼續埋頭寫他的東西。

唐寅點了點頭。

袁宗皋一向標榜仁義,可一旦王府利益與地方百姓利益發生沖突,也果斷選擇站在王府一邊,說明人都有私心。

「朱浩,你在干嘛?」

唐寅看到朱浩寫寫畫畫,筆耕不綴,當即問道。

朱浩道︰「我之前讓人考察了安陸地界幾十里河堤的情況,畫了圖紙,標明哪里有問題,可以找人加固一下。」

「啊?」

唐寅非常驚訝。

朱浩一邊跟他講什麼「認清現實」、「自掃門前雪」,本以為朱浩那套為國為民的話術都是糊弄人的,一扭臉發現,朱浩卻在畫河堤。

「你……這跟你何干?」

唐寅搖頭苦笑。

連興王府都顧不上的事,你一個小子居然這麼上心?就算你有心,誰給你提供人力物力支持?

朱浩道︰「唐先生,怎麼說跟我沒關系呢?我就生活在這里啊……地方上受了災,百姓蒙受損失,他們沒了錢財買我的貨,我不就虧了嗎?再說了,我自己也有兩個村子的田畝,要是被水淹了,我怎麼好意思上門收租子?」

唐寅︰「……」

他心想,這理論挺新鮮,為百姓排憂解難只是為了讓自己不蒙受損失?

那你小子到底是正是邪?

忠亦或奸?

朱浩嘆道︰「我也知自己人微言輕,沒能力改變現狀,我要做的,就是大水將至,地方官府、興王府乃至百姓人人自危時,果斷獻策,讓他們知道應該加固哪里,應該增派人手去何處防守,等經歷一場大災後,估計安陸上下就會齊心協力修築河堤,杜絕來年再受水患。」

「哦。」

唐寅恍然,搖搖頭道,「朱浩,你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改變不了什麼,便做最壞的打算,若是大水來了,提前有預案,到時興王府和官府組織人手搶修時,也知防患重點是哪兒,對吧?」

「大概就是這意思。」朱浩沒有否認。

他是能推算出本地將會有水災。

屬于先知。

可在任何時代,先知都不會有好下場。

就算興王府再信任他,他跑去跟人說,我推算出今年會有大水,應該如何加固河堤雲雲,王府會听他的?

興王府上下恐怕會覺得,你小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咋不說自己是神仙呢?

就算王府真當回事,地方官府和百姓不支持,誰配合修河堤?

修河堤最重要的資源不是錢糧,而是「役夫」,這年頭百姓除了要繳納田租稅畝外,還要給國家服役。

如果自行雇人修河堤……別說是朱浩,興王府都能搞破產,而且沒人願意去河堤上干那辛苦活。

眼下安陸能調動的役夫都跑去修寺廟和道觀了,或者給州縣衙門干雜活謀取私利,河堤誰顧得上?

只能等大難臨頭,朱浩出面制定方略,估計那時人們才會真正擰成一股繩,防災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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