涮羊肉下進銅鍋，紅湯咕冬冒泡。
十幾口人圍坐大桌，一只貓蹲在路滿腿下，埋頭消滅它小碗里半生不熟的雞肉。
「小藝。」舅媽段路夾了菜，好奇地看看桌對面的四個孩子。
剛剛人多，當著老一輩的面，她沒好意思問。現在和聞藝挨著坐，姑嫂兩個就有機會咬耳朵了。
「這個男孩，是不是小時候和苓依嘉兒玩得最熟的那個？」
「嗯。」聞藝低著頭，微微頷首，「顧彥和衛華是最早的工友，他到現在還喊衛華一口一個‘路經理’呢，不是外人。」
「那你們當時沒訂個女圭女圭親？」
段路笑了笑，打趣道︰「哦，我反應過來了，小時候，還真不方便訂呢。人家就生了一個小子，但你有雙胞胎兩個女兒。你是給苓依訂，還是給嘉兒訂？哈哈。」
聞藝無奈地看看她這位嫂子︰「都21世紀了，可不興還有封建包辦這一套。」
「現在長大了，分出情況來了。」
段路記得挑座位時，顧嘉兒嘰嘰咕咕的，就賴在路滿身邊的位置上不走了。
這會兒的顧嘉兒眉歡眼笑，沖著路滿介紹下這道菜，推薦下那道菜，就沒有閑下來過。
一看就知道，是雙胞胎中的哪個和他談朋友了。
段路好奇地問︰「苓依嘉兒長得那麼像，他又是同時認識的姐妹兩個，因為什麼而選的妹妹呢？怎麼慢慢地就和嘉兒好了？」
在段路的想象中，這仿佛是一道50%的隨機概率題。
聞藝搖搖頭，她可說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女兒們童年的時候，確實和路滿都玩得火熱。然而到了青春期，即使外貌相似，在旁人眼中甚至雙胞胎長得一樣，可聞藝有一點是確認的，自家女兒們外顯的性格不同，自然也就會有不同的故事。
「小藝，那你對未來女婿滿意麼？」段路手肘踫踫聞藝的胳膊。
聞藝笑笑，不接話。
「滿意什麼。」旁邊的聞家遠滴咕一句，「一上來就是一道下馬威。你有話好好說不行麼，非要給人家親手做菜。」
聞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
「啊？小藝，你故意的？」
段路壓低聲音︰「那小家伙不合你心意，還是哪里惹到你了。」
見聞藝臉上皮笑肉不笑，段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位小姑子，對未來姑爺應該沒什麼敵意，單純是對她煎炸的手藝永遠沒點兒數……
段路剜了聞家遠一眼，給他夾了個干辣椒。
「你給我夾大干椒子皮做什麼，不能夾塊肉麼？」
「吃你的飯。」
……
散場撤席之後，老中少又分成三撥人，顧彥家的客廳足夠寬敞，坐這麼多人說家常話也夠座。
聞家遠和段路，在與路家四口一起吃過飯後，更對路滿的情況多了幾句盤問。
顧家雙胞胎的姥姥姥爺，听見聞家遠問起路滿，兩位老人和路家是同小區的鄰居，交口都說「這孩子從小就老實」「長大了準有出息」。
「姥姥~」顧嘉兒撲到他們的沙發邦上。
「嘉兒，你怎麼跑這里來了？」段路問道。
顧嘉兒趴在沙發旁，笑著細語嬌聲︰「我听到你們在談哥…在談路滿的事情呀。」
「那也不至于把你引過來了吧？」段路笑了，寵溺地模模顧嘉兒的腦後。
「姥姥姥爺，不清楚最新情報。」
顧嘉兒煞有介事︰「路滿他不止老實，還有超多超多優秀的地方。」
在心里，顧嘉兒還月復誹了一小下。
老實？
這兩個字，充其量只能形容小時候的哥哥了。和現在的路小滿，還有半點關系嘛？
顧嘉兒說起路滿最近的動作，簡述了證件照和三國殺，聞家遠和段路听著，臉上神色有了變化。夫婦兩人一對眼，著實感到驚訝。
聞家遠夫婦有些不敢信，剛上大學的路滿，掙出一套房子的錢，就已經讓他們眼界一開了，听顧嘉兒不請自來的一通叭叭叭說道，這還不是那小伙子的全部「實力」？
「暑假里，哥哥一手推出來的《三國殺》，上過滬市的新聞，還有青年報的半版報道呢。」
見顧嘉兒說得她自己眉眼彎彎，段路打趣了一聲︰「嘉兒，瞧你這勁頭，好像是你自己上了新聞啊，這麼開心的嘛。」
顧嘉兒置若罔聞，風風火火地起身，往樓上跑去。
「欸，嘉兒？」聞藝試圖喊住她。
「媽媽，我給舅舅舅媽找找哥哥的新聞剪報，我全都有收藏了一份。」
「這孩子……」
聞藝好笑地制止︰「不要上樓了，你爸爸之前還拿著研究來著，被他放在一樓左邊的那個房間了。」
「嗯？！」
顧嘉兒杏眼一亮︰「爸爸偷偷看過？」
這麼說，爸爸暗地里松了弦，對哥哥沒有一開始那種徹底的抗拒啦？
「咳咳。」一旁陪著老人們喝茶的顧彥，喉嚨里重重鬧出動靜。
「你就擺在電腦桌上，又不是日記，又沒有上鎖，還不讓你爸爸看了？」聞藝笑道。
「讓看！」顧嘉兒笑兮兮點頭，「歡迎爸爸多看！」
話題就這麼圍著路滿鋪展開來。
不遠處，路滿守在顧苓依身邊，路小霜守在一個茶點架子旁邊，三個人不緊不慢消滅著餐後水果。
「小滿，他們都在討論你。」
路小霜咽下一口哈密瓜︰「你不去和聞叔叔他們搭兩句話麼？」
「不去。」路滿搖搖頭，「人太多了，都是長輩，不是好時機。」
「為啥。」
這時，路家女乃女乃揚揚手里的老花鏡，讓路滿過去。
「小滿咧，這上面真是你？」
「女乃女乃，你這說的，我又不像苓依嘉兒，還有個雙胞胎兄弟。」路滿一笑，「如假包換是我。」
「我大孫子，有出息唉。」路家女乃女乃嘴上感慨。
以路家女乃女乃的年齡經歷，沒有電視前，村里想知道點兒新聞，除了收音機，就是大隊書記念的報紙。報紙這種媒介，在她心里是極其權威和高大上的。
「你怎麼沒想著，給女乃女乃留一份這報紙呢。」
「女乃女乃，我不曉得你要這個啊，那我明天給您再淘一份。對了，您要來想做什麼啊。」
「弄個框，表起來，掛咱老院的房里。」
「女乃女乃……」路滿一頭黑線，「不至于，不至于……」
好說一陣口舌，路滿才打消老人家弄個剪報表框的念頭。但路女乃女乃還是很重視，大孫子上報紙這種「殊榮」，直說要把報道路滿的報紙，壓在她老木桌的蓋板玻璃下面，好好保存。
顧嘉兒笑得最高興︰「女乃女乃，我待會兒給您取兩份，您帶回去，我當時買了好多張呢。」
路女乃女乃笑出眼邊的褶子︰「好，好，也委屈丫頭你跟著小滿，那時候天正熱著呢，苦了你們在外跑。」
「沒有的，女乃女乃，完全不苦。」
顧嘉兒擺手，暑假里跟著路滿，大江南北地跑漫展，可以陪伴在路滿這個大壞蛋身邊，那是開心到她睡覺都想哼歌的程度。
路家女乃女乃咧嘴笑道︰「小滿也變勤快了，這樣啊，出門讓家里大人也放心。」
路滿張了張嘴，想為自己正個名，顧嘉兒卻笑吟吟搶問︰「女乃女乃，路滿以前也沒有懈慢呀，他高考也特別努力的。」
路家女乃女乃搖搖頭，慢悠悠地說︰「丫頭，你只知其一啊，他啊，打小性子就散漫，愛偷閑。」
「別的小孩，在媽肚子里的時候，多少都踢幾下，小滿那時候可老實咯，他就不踢，從小就懶。」
「哈哈哈哈——」顧嘉兒沒料到女乃女乃的角度如此清奇，捂著肚子快要笑岔氣。
路滿尷尬模模鼻子，趁著長輩們都樂著，悄模 回顧苓依那邊。
「現在知道，躲著閑聊長輩們的重要性了吧？」
顧苓依和路小霜，也听到了路女乃女乃一本正經的話，正憋笑著。
「小滿，同情你三秒鐘。」
大人們繼續聊家常，段路暢懷之余，看看路衛華和柳靜，半開玩笑對他們說︰「有點可惜啊，你家是龍鳳雙全，我妹妹家呢，是兩個女兒。如果你們家也是兩個兒子，幾年後，說不定都親上加親了。」
柳靜笑了笑，也回個玩笑︰「可不要這樣，一個兒子就夠折騰人了，如果是兩個兒子，兒媳婦也是一對。我萬一伺候不好，怕不是周一三五被大兒媳婦罵，周二四六被小兒媳婦罵——」
「挨完罵，周末還得給他們帶孩子唄。」聞家遠接過話茬，又引得眾人一樂。
「那你可說笑了。」段路瞅瞅聞藝的表情，試探地又對柳靜說，「嘉兒的家教這麼好，真要說嫁過去啊，肯定不會氣到你這個婆婆的。」
柳靜瞄了瞄顧嘉兒，這姑娘有了些不好意思，含胸低頭。她又不經意地瞧了下顧苓依。
誰也沒注意到，顧苓依有些氣鼓鼓，飛快而隱蔽地，白了路滿一眼。
柳靜只是臉上掛笑，不作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