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都水郡臨江而建,沿江都是郡城最繁華的市集、酒樓、商鋪,還有港口碼頭。
哪怕是深夜依舊可以看到沿江兩岸的燈火徹夜不息,隱隱傳來琴音曲唱。
但是在城外。
卻是大片大片的蘆葦蕩,以及世代居住于此以捕魚撐船為生的村落。
王七郎卻沒有選擇城內的任何碼頭和渡口,而是來到了城外一處荒無人煙之地。
夜風吹過蘆葦蕩,壓低了葉子。
顯露出了天邊剛好高過蘆葦的明月。
王七郎朝著蘆葦蕩深處走去,沒有多久就看到了一座斷碑,斷碑上糊著泥巴,看不清楚上面刻著什麼。
接著向前之後,之後又發現了一個廢棄的渡口和亭子。
書生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就是這里了。」
這個蘆葦蕩深處的無名渡口便上,還有著另外一個人在等候。
篝火燃起,此人坐在篝火前。
抱著一柄劍,戴著斗笠獨飲獨醉。
背著書箱的書生走了過來,微笑著問他自己坐在這里行不行。
「兄台。」
「不介意吧!」
對方點了點頭,表示介意。
王七郎卻不知道,當對方同意了,立刻放下了書箱坐在了他對面。
書生十分自來熟的拱手,說出了自己剛想好的乘船用的響亮名號。
畢竟來此乘船的都是邪道魔道之徒,他也就想了個相配的。
「在下奪命書生。」
「敢問兄台名號。」
對方看了一眼王七郎,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那里有人自己這樣稱呼自己的。
「蔣無壽。」
篝火搖曳,這蔣無壽的臉上掛滿了悲痛。
王七郎視線轉移,看到了亭下江邊沒有燃盡的紙錢,江中還漂浮著一盞蓮燈。
「看兄台這模樣,臉上寫滿了故事啊!」
「閑來無事,不如講講?」
黑袍劍客看向了王七郎,突然輕笑了一聲。
「真的想知道?」
書生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樣︰「真的想知道。」
黑袍劍客接著問道︰「不後悔?」
書生憨笑道︰「听听故事嘛!」
「後悔什麼?」
黑袍劍客提起酒壇子,吞了一大口。
動作豪放,神情灑月兌。
「我少年練劍,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超過了我的叔父輩,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是江東一帶沒有敵手。」
「二十歲的時候,我師父找到我,說願意傳我修行之法。」
「我便隨他干起了收錢買命的活,殺修行之人。」
「跟著師父三年,我劍術便已經和他齊平。」
「也正是那一天,師父讓我殺一個女人。」
黑袍劍客臉上都是驕傲,或許是因為練劍的都這麼傲。
王七郎守著篝火,听得入迷。
到這里,他突然笑著說道。
「你沒有殺她。」
黑袍劍客點頭︰「我沒有殺她,因為她出了更高的價。」
王七郎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想殺她,要不然殺了她,她出的價你照拿。」
黑袍劍客︰「她開的價……是她自己。」
王七郎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那女人很美吧!」
黑袍劍客沒有回應,但是嘴角揚起的弧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帶著她回去,殺了我師父,從此一起闖蕩天下。」
「我們一起殺人,江東一代的江湖、官府、修行之人無不聞風喪膽。」
他目光里顯露出了懷念︰「好不自在。」
到了這里,出現了轉折。
黑袍劍客的目光變了。
「前些日子,她說累了。」
「想和我生個孩子,說孩子總不能再干我們倆這事吧!」
「我答應了。」
「但是從黑域手上接的活還沒干完,我便和她說,我去延東道殺人,殺了這最後一個人就收山。」
「她先回去江東,找一處以後安身立命的地方。」
「就是在這,我送她上的船。」
「然後。」
黑袍劍客聲音有些哽咽,他飲了一口酒。
「船沒了,人也沒了。」
他將酒壇子摔在了地上,聲音之中充滿了怒氣。
「你說這世道,是不是見了鬼。」
「當惡人的時候沒人收,結果想當好人了的時候,卻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空氣安靜了下來,只能听到篝火火星迸裂的細碎炸響。
涼風吹過讓人感覺一絲寒意,黑袍劍客看向了王七郎。
「故事講完了。」
王七郎點頭︰「挺淒美的愛情故事。」
黑袍劍客蔣無壽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劍。
「我剛剛說了。」
「我在江湖也有著一個名號,人們稱呼我為嗜血劍。」
「今日你听了我的故事,便用你的血來養我的劍。」
劍氣出鞘,伴隨著強大的劍勢。
一瞬間王七郎可以看到鋪天蓋地的血海向著自己涌了過來。
這是沒有傳承的劍修常用的手段,劍氣和陽神結合在一起,看起來增添了幾分威力。
但是在真正的劍修眼中,卻顯得雜亂不堪。
王七郎目光看著黑袍劍客,嘴角揚起。
血海便崩了。
那劍氣剛剛抵達王七郎的眉心,便如同雪花般消融。
黑袍劍客目眥欲裂。
「這不可能!」
王七郎吹了口氣。
黑袍劍客還沒來得及收回劍,就渾身化為焦炭。
最終。
如同燃盡的紙灰一般在王七郎面前散去。
王七郎站起來,拍了拍衣服。
然後拿走了對方的船令,又掂量著那柄劍。
看見那斗笠,王七郎也覺得不錯,拿起來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不錯。
挺適合的,下次就不怕突然下雨了。
「這年頭啊,連滿手血腥的惡徒也搞得這麼煽情。」
「平日殺人放火,臨頭了還期待自己有什麼好下場?」
「做什麼大頭夢呢!」
這個時候,遠處江面之上一艘掛著燈籠的黑色樓船突破迷霧而出。
「夜半子時,鬼船霧行!」
「凡人讓路,神人登船。」
「還請諸位神人速速上船,莫要誤了時辰。」
王七郎登船而上,小廝接過了船令和符錢,
其看到了王七郎的劍,又看了看那斗笠。
突然驚呼了一聲。
「嗜血劍?」
船上不少人也立刻投來了目光。
王七郎一愣,那不堪一擊的貨色,看起來名號還真的和他說的一樣。
挺響亮。
王七郎腦海一轉,這廝平日里帶著斗笠遮掩著面容,估計也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他的樣貌。
其抱著劍,一副高手模樣看著那小廝。
「眼光不錯。」——
江水濤濤,風急浪涌。
船進入了陽州,遠遠看到了那九州界碑。
船上有不少人在這里下了船,不過王七郎沒有。
他的目的地還沒到,是蘇公郡。
不過到了這里,船上有人說起了一件事情。
「上一次黑域鬼船也是到這里,突然就沒了。」
「我說怪不得前段時間一直沒有開船。」
「你說這里也沒有什麼,怎麼船突然就沒了?」
一群惡名昭著的偷渡客之中,名叫毒手藥王的人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我听聞。」
「是從天上突然落下了一只巨掌,將船給吃了。」
「當時一個元神真人也在船上,就和螞蚱一樣蹦一下之後,直接死了。」
其懷中摟著的花臂女子皺起了眉頭︰「別在這里說這種事情,怪滲人的。」
王七郎听到這話,卻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那嗜血劍的婆娘,也是死在了我的手上的。」
他先因為血祭百目真君牽連祭了蔣無壽的婆娘,又順道殺了蔣無壽。
這對嗜血鴛鴦一前一後在他掌下共赴黃泉。
自己就是一切的幕後真凶,最大的大惡人。
「這蔣無壽被我收了,就不知道我這大惡人,將來又有那位英雄豪杰來收了!」
船頭上,迎著風浪。
王七郎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