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勝者可以有閑情

作者︰情何以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勁風迎面,鼓蕩衣袍獵獵。

趙玄陽一只手抓著姜望的胳膊,徑往西行。

拋開抓人這件事來說,趙玄陽其實相當體貼,還主動幫姜望隔絕了迎面的勁風,給他擦掉了左眼下的血跡,幫他敷了點藥粉……

甚至還順手牽了一段短繩,幫他把披散的長發束了起來。

用這人的話說——這樣就精神多了嘛。

雖然姜望並不覺得,階下之囚討論精不精神,有什麼必要。

「說起來,你不太適合穿黑衣,跟你的氣質不搭配。」疾飛之中,趙玄陽忽然說道。

姜望沒吭聲。

勝利者自是能尋到閑聊的樂趣的,被捆縛成一團的他,卻不能做到。

趙玄陽自己接道︰「我儲物匣里有幾套很好看的道袍,要不然給你換上?」

姜望終于無法沉默了,咬牙道︰「士可殺,不可辱!」

「啊,你誤會了。」趙玄陽道︰「我不是要月兌你的衣服,我也沒有那種愛好……」

他越解釋越混亂,索性放開了抓住姜望胳膊的手,只以道元力量牽引著他︰「這下能放心了吧?」

姜望沉默。

這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他好像根本也不關心,淳于歸和計昭南的戰斗。

也好像不太在乎,他們現在是要去哪里、干什麼。

注意力都在一些旁枝末節的小事上。

「那個……」

飛了一陣,趙玄陽又怪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其實只是怕你這麼有趣的人,去玉京山灰頭土臉的沒有面子。所以想給你捯飭一下,那是世上最有威儀的地方。」

姜望忍不住道︰「抱歉我樣貌平平,怎麼捯飭也強不到哪里去。實在是配不上玉京山的威儀……不然你不要把我送過去?」

趙玄陽很認真地道︰「其實你長得還可以的,干淨清秀,還耐看。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沒有丑男人,只有不肯捯飭的男人,我跟你推薦一家服飾店……」

姜望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我想這不是重點。」

「那……」趙玄陽撓了撓頭︰「沒辦法啊……我也是有任務的。」

那你他娘的跟我廢話什麼呢?

在這里絮絮叨叨,好像要聯絡感情似的,怕我死後化作厲鬼找你?

怎麼的,道士還怕鬼?

姜望不說話了。

過了一陣,趙玄陽又道︰「聊兩句嘛,路上這麼無聊。」

姜望想了想,說道︰「不然你先放了我,我再跑一次?這樣就不無聊了。」

趙玄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你當我傻啊?」

你娘欸!

姜望無言以對。

「到了玉京山之後,你有什麼打算?」趙玄陽又問。

「我打算回家。可以嗎?」姜望反問。

趙玄陽搖搖頭︰「那當然不能啦!」

姜望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畢竟實在也不是對方的對手,而且那繩索捆得很緊︰「那請問你問這種廢話問題有什麼意義呢?」

「唉。」趙玄陽嘆息道︰「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嘛。」

「那我真是承蒙厚愛了。」姜望不冷不熱地道。

趙玄陽一喜︰「那咱們就是朋友咯?」

姜望懶得理他。

雖然全身被縛,道元被禁,但仍然默默地觀察著沿途的環境。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靠自己在趙玄陽手底下逃月兌的機會,無限趨近于零。

但是在登上玉京山之前,他不會放棄逃月兌的努力。

別說現在還在去玉京山的路上,就算已經到了玉京山,就算已經被公示了所謂的罪狀、宣判了罪名、且無可挽回,在徹底死去之前,他也不會放棄掙扎。

就算那樣死了,他也不會閉上眼楮。

他能活到現在,很不容易。

還有太多的責任和眷戀,他無法割舍,也絕不允許自己放棄。

趙玄陽顯然不可能感受他的心情,只在旁邊吭吭哧哧、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既然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個神通到底是什麼啊?」

他補充道︰「我真的好奇死了!」

如果好奇真的能殺人就好了。姜望默默地想。

先前在酒樓那邊,這孫子還特別驕傲地說,他猜也能猜到,現在又巴巴地問?

趙玄陽巴巴地道︰「欸你怎麼又不說話了?你就這麼對一個關心你的人嗎?我們不是朋友嗎?聊個天都不可以?」

姜望可以發誓,如果現在誰能給他解開束縛,他絕對轉身一劍捅下去。

太煩人了!

迎面的勁風忽然停住。

不對。不是風停了,是趙玄陽停止了疾飛。

他定在那里,側著耳朵,似乎在傾听著什麼。

過了一陣,他的嘴角勾了起來︰「事情又開始變得有意思了。」

姜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發生什麼變化,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他沉默,但愈發留心四周。

「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嗎?」趙玄陽忽然問。

「發生了什麼?」

「你先告訴我你那是什麼神通。」趙玄陽鍥而不舍地道。

「我想你誤會了。那不是神通。」姜望道。

趙玄陽又問︰「那你還有一個神通是什麼?」

姜望道︰「你放了我,我就告訴你。」

趙玄陽哼了一聲︰「不說算了。」

終究還是他先忍不住,又道︰「有個叫苦覺的老和尚,你認識不?給我說說他唄?」

姜望心中一動,反問道︰「你想听哪方面?」

趙玄陽很無所謂地道︰「就他主修什麼佛典,擅長什麼,使什麼武器,性格怎麼樣啊,總之什麼都可以。」

「哦。」姜望說道︰「我全都不知道。」

「行吧。」趙玄陽聳聳肩膀,好像也並不太在意,又一把抓住了姜望的胳膊︰「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咳。」他補充道︰「超過一丈遠。」

「所以說,苦覺前輩又來救我了?」姜望問道。

「又?」

「上一次莊高羨追殺我的時候,他就已經救過我一次。」

「那你們感情蠻深的嘛!」趙玄陽贊嘆道。

不等姜望說話,他又後知後覺地道︰「你居然能從當世真人的手底下逃掉!」

姜望還沒有想好怎麼接話。

他又換了一副表情,臉上充滿了斗志︰「我怎麼可以輸給你?」

他握緊了拳頭︰「要努力啊,趙玄陽!」

姜望在風中凌亂。

熱血上涌的趙玄陽極速前進,拉著姜望狂飛了好一陣時間。

姜望只看得到沿途景物呼呼地過,根本來不及看清哪里是哪里。

這個輕松將他擒下的景國絕頂天驕,真的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

他的氣質相當多變,想法也是一會接著一會。

至少姜望自己,很難跟得上他的思路。

比如現在,兩人落在一處林中空地。

因為高處視野太寬闊,趙玄陽表示,接下來的路途都不會帶著姜望飛太高。

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張輿圖,鋪在地上。

姜望瞥了一眼,這輿圖很是簡略,對于中域、西域的各處要地,都只有一些大概的標識。

「別看了。」趙玄陽半蹲在地上,低頭瞧著輿圖,似乎在琢磨著什麼,嘴里則道︰「更詳細些的輿圖可是機密,我這麼負責任的人,怎麼會給你看?」

姜望被捆成一個直桿,立在那里,也做不了其它的事情,只能左右打量著四周環境。

「很難辦啊。」趙玄陽皺眉道︰「最好還是繞著雲國走,免得那位葉閣主折騰出什麼意外來。」

「莊國那邊呢,也不能靠近。免得莊高羨找個空檔把你殺了,連累我麻煩,」

他就這麼自言自語地說著。

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姜望︰「你很會規劃路線的,對于我們現在的困境,你有什麼建議嗎?」

姜望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我建議你別浪費時間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後還能喝一杯。」

「倒也不是不可以。」趙玄陽煞有介事地托著下巴想了想︰「但總要掙扎一下的吧?不然我很沒有面子啊。」

「你一直說困境。」姜望開始套話︰「怎麼突然就是困境了?苦覺前輩來救我,你們景國真人不管的嗎?」

趙玄陽隨口道︰「現在呢,淳于歸跟計昭南打起來了,裴真人跟師真人也在干架。苦覺老和尚突然跳出來,沒得人管。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考量什麼鬼東西。反正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得靠自己擺月兌一位真人的追蹤,然後押著你去玉京山。」

姜望嘖了一聲︰「听起來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誰說不是呢?」趙玄陽痛苦地揉了揉腦袋︰「本來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情,怎麼越弄越復雜了?」

「不要著急,冷靜思考。這不算什麼,你不是很會跑的嗎?」姜望隨口安慰了一句,繼續套話︰「對了,我其實很好奇,你當時是怎麼追蹤到我的?」

趙玄陽忽然收斂了痛苦思考的表情,饒有深意地看著他︰「是不是到了交換答案的環節了?」

這家伙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天底下有數的天驕,實打實的神臨境強者,卻時常會給人一種他是個傻子,他很好騙的錯覺。

但是每當你覺得你能騙到他的時候,他就會立馬警醒過來,讓你知道誰才是傻子。

姜望沒有說話。

不過他很清楚,就算他一個字都不說。以趙玄陽的境界,在親身感受過之後,對歧途神通的猜測,也已經可以無限接近于事實。

之所以這樣鍥而不舍的追問,或許更多只是一種童心宛在的玩耍。

勝利者,可以有閑情。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逗你玩?」趙玄陽忽然問。

「我怎麼覺得,其實並不重要。」姜望道。

「唉。」趙玄陽嘆了一口氣︰「如果人和人之間,永遠只有斗爭、戒備,那其實是很無趣的。有時候,我們需要給彼此一點信任。」

「如果你可以把我放了,這句話就更有說服力。」姜望道。

趙玄陽笑了起來︰「你也太不好騙了!」

「彼此彼此。」

「好了!」趙玄陽一把將輿圖抄起,放進袖中。

站起身來,很是瀟灑地往前走了幾步。

輕飄飄張開五指,按在旁邊的一顆老樹上。

但見此樹煥發碧光,扭動一陣後無聲開裂,從樹干中,走出兩個木人來。

木人走出來之後,形象就不斷變化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雕刻著它們的形象……很快固定成姜望和趙玄陽的樣子。

長得一模一樣,氣息也相同!

形象確立之後,「趙玄陽」拉著「姜望」便走,直飛高空,穿行向西。

真正的趙玄陽則漫步到另外一顆樹前,依法施為。

如此五次之後,足足五對以假亂真的木人,朝著各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而趙玄陽拉著姜望,大步離開了這里。

「保持這樣的速度,它們可以飛多遠?」姜望問那些木人。

趙玄陽並不介意給他解惑,笑道︰「只要沒人攔截,飛個兩三天不成問題。」

姜望默然。這樣說的話……那這術法,實在強得可怕。

趙玄陽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只保留了速度和氣息,其它的東西都是能省則省。」

「即便如此……」姜望道︰「用于逃跑之時,也是頂尖術法了。」

趙玄陽似笑非笑︰「不頂尖的術法,我能用麼?」

「但是。」他話鋒一轉︰「對一位當世真人來說,效果非常有限。」

「是麼?」

命運寄于人手的感覺很不好受。但姜望只能受著。

「你可知何為當世真人?」趙玄陽問道。

「如果你有談興,也可以講一講。」姜望道。

趙玄陽侃侃而談︰「所謂洞真,以靈煉神,把握天地本質,洞見真實!我的這些小把戲,他只要遠遠看一眼,便知真偽。」

以他的出身和修為,洞真的相關知識對他來說幾乎是敞開大門、予取予求的。

而這,也是他在苦覺追擊下完成押送任務的底氣之一。

「當然。」他笑道︰「在沒有親眼看到之前,還是能有一些誤導作用的。」

大概也只有出身霸主國的頂級天驕,才能夠在神臨層次,以從容的心態,應對當世真人。因為真人對他們來說,已是從小見到大,並非遙不可及。

說話間,他按住姜望的肩膀,輕輕一震。

姜望的神魂之力隨之震顫、潰散,久久無法凝聚成型。

「不要做一些神魂層面的小動作,好麼?」趙玄陽道︰「我可是很機智的。」

姜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探索內府而已,你捆著我我又不能做什麼,不修行還能干嘛?不必要這麼敏感吧?」

趙玄陽笑問道︰「你的月鑰在哪里?」

姜望沉默片刻,終是如實道︰「左手手心。」

趙玄陽看了看他的左手,以指為筆,凌空畫了一個形如柵欄的黑色印記,輕輕一按,便在姜望的左手掌心隱沒。

「行了。」他滿意地道︰「現在我們又可以互相信任了。」

而後拉著姜望,立即轉了個方向,往北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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