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寺屬地。
還是在那座無名小山,盤腿坐在山頂上的苦覺老僧,一邊摳著腳,一邊以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問道︰「臨淄好玩不?」
不遠處,規規矩矩坐在一塊干淨石板上的淨禮和尚,一臉的心有余悸︰「臨淄好可怕。」
「沒有師父陪著,你的確是罩不住……畢竟年輕啊。」苦覺感嘆一聲,又復冷笑︰「哪個老東西欺負你不成?怎麼可怕了,說來听听?」
淨禮和尚癟著嘴道︰「一群女的模我。」
「呵呵,這算什麼。」苦覺這句不屑一顧的話剛說出口,才真正反應過來,徒弟到底說了什麼。
他頓時笑不出來了。
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淨禮和尚的光頭上,留下五個蘸泥的指印︰「小兔崽子玩得這麼花!?」
他越想越來氣,爬起來就擼袖子︰「兩個沒良心的王八蛋!你們師父在這里喝白粥,你們在臨淄喝花酒!」
淨禮雙手抱頭,卻茫然問道︰「什麼是喝花酒?」
「你還跟我炫耀!」苦覺簡直要氣炸了,原地跳得老高︰「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什麼叫尊老……」
他忽然換上一副笑容,在淨禮和尚 亮的腦門上模了模,語氣也變得很輕柔︰「尊老愛幼,亦是一種慈悲心。我輩僧人,行走于天地,要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要對得起心中佛祖,更要對得起芸芸眾生。你可悟了?」
淨禮和尚懵懂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蓋在無辜的眼楮上︰「弟子不是很懂。」
「沒有關系。」苦覺笑意溫柔,顯得十分有耐心︰「為師慢慢跟你講……咳!」
他輕咳一聲︰「某些人今日怎麼得空,來我三寶山啊?」
一個面容嚴肅的黑衣和尚,自遠處緩步走來,步雖緩,每一步的跨度卻很大,幾步便到了近前。
「你上次不是還說,這里改名叫靈山了嗎?」他皺著眉頭問道。
「又改啦,苦諦師叔!」淨禮和尚在一旁乖巧地回道︰「現在叫三寶山呢!」
對這個單純干淨的小和尚,苦諦還是很喜歡的,難得有閑情地問了一句︰「我見此山光禿禿,既無寶氣,亦無福氣。不知這三寶,從何說起啊?」
他其實是在考教這位極有靈性的師佷。
釋家以佛、法、僧為三寶,分別是佛陀、佛理、傳承佛理的僧眾。
這是剛入門的沙彌都知道的事情。
但具體到每一位修行者自身,亦有對三寶不同的認知。三寶可以在身外,可以在心間。
佛有萬萬種,所持皆不同。
他也頗為好奇,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師佷,心中三寶為何。
听得師叔發問,淨禮和尚一臉驕傲,大聲說道︰「苦覺的知識!苦覺的經驗!苦覺的智慧!此為我佛宗三寶!此山所以得名!」
苦諦只覺眼前一陣發黑,有一種將要暈倒的感覺。
他幾乎要造口業,想對苦覺破口大罵。
真真是誤人子弟啊!
多麼單純的一個小和尚,成日里都教了些什麼!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忍住不是因為怕造口業,修行到他這等境界,早就不拘泥于戒律,只是……罵不過。
他深吸一口氣,善哉善哉。
「苦覺啊。」他目光從淨禮身上移開,落在苦覺身上︰「你最近在忙些什麼?方丈講法,你已缺席三次了。」
苦覺乜了他一眼︰「他願意講,你們听不就行了?我在教徒弟呢!你剛難道沒听見?這麼聾是怎麼執掌的觀世院?年紀這麼大,老眼昏花、耳聾人呆的,不如不要干了,我給你推薦一個人!」
他連珠箭也似,劈頭蓋臉就是一頓。
「你覺得誰合適?」苦諦忍著怒氣問道。
苦覺一副‘你真是沒長眼’的表情,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縱觀這懸空寺上上下下,能當大任者,舍我其誰!」
苦諦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真的,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苦覺是什麼德性嗎?
搭他的話,不是自找沒趣?
「說到老眼昏花,你比我還老呢!」他冷著臉道。
「得得得,開不起玩笑了不是?你看看你這老臉皺的,跟個老樹皮似的,屬實無趣。」苦覺憊賴地笑笑︰「那我再給你認真推薦一個?」
「免了!」苦諦板著臉。
苦覺一拍手,笑道︰「你看淨禮如何?」
苦諦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難道自己說的不是「免了」,而是「可以」嗎?
趁他愣住的工夫,苦覺已經一把將淨禮扯了過來︰「擇日不如撞日。來,給你苦諦師叔跪下磕頭,就在今日繼他衣缽,承他責任,好讓他專心修行,早得極樂!」
苦諦︰……
淨禮小和尚一臉為難︰「啊?師父,現在是不是太早了?我覺得我還年輕,還需要磨練幾年……」
苦諦︰!!!
什麼啊,你倆還推拉起來了!
話題進行到這里,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來教訓苦覺,是特意來申飭他,叫他下次不得缺席法會的。
好家伙,聊了沒幾句,知世院首座的位置差點丟了!
「行了,不與你們纏磨。」他索性一甩袖子︰「我還有事,先走!」
「不再坐會兒?」苦覺老僧笑眯眯地問。
苦諦四下看了看……
你這兒有坐的地方?!
「你真是客氣了。」
他轉身便要走,但忽地又想起一事,停下來道︰「我記得你之前說你新收了一個有絕世之姿的弟子?」
苦覺老僧老臉一尬,含糊道︰「大差不離。」
而後一瞪苦諦︰「咋了?」
這一個咋了, 偏偏又極有氣勢,很具底氣。
「是叫姜望?」苦諦又問。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這不長眼的!
苦覺怒目而視︰「有屁就放,沒屁趕緊走!」
這麼多年師兄弟,苦諦也不跟他計較,只道︰「知世院剛剛得到消息,這個叫姜望的,好像勾結魔族。景國天驕趙玄陽,已經出發,親自追緝他。不是我要說你,你別什麼人都拉扯……」
觀世院的情報也算了得,景國那邊剛剛公示,懸空寺這里就已獲知。
但他的「提醒」和「教訓」,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話說到一半,苦覺已經撞到他面前來︰「什麼!?」
這廝大喊︰「你這老禿驢,沒安好心,我乖徒兒有難,怎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