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君心寒意濃

十一月末,林葉收到了消息,北野軍在拓跋烈的率領下,北上進入冬泊,已趕往仙唐。

十二月初,林葉收到消息,冬泊北疆告破,婁樊大軍南下。

這個冬天,很冷。

天子要在冬泊和婁樊人打一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仗,這一仗打好了,能換大玉二十年太平,五十年無憂。

這一仗打好了,冬泊就真的變成了大玉的屏障,孤竹就變成了大玉的疆土。

這一個多月來,林葉一直都在揣摩天子的心思。

越是去想,越覺得玉天子的心里藏著一頭怪物,一頭俯瞰人間,還能縱觀古今的怪物。

二十年前,天子接手大玉的時候,大玉之糜爛,猶在冬泊之上。

誰也不知道當時的他有多孤單,誰也不知道當時的他用了什麼方法。

他得到了軍中新貴的支持,有拓跋烈和劉疾弓這樣的人力挽狂瀾。

他得到了上陽宮的支持,老真人站在他身邊的那一刻,就足以說明上陽宮的態度。

再後來,拓跋烈坐鎮北疆,上陽宮穩住中樞。

有拓跋烈和老真人在,接下來的十年,就是玉天子盡情施展手段的時期,這十年,把大玉的頹喪萎靡之氣,幾乎一掃而空。

大玉立國至今,除了太祖皇帝的時候,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皇權霸道。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對于林葉來說也是難得的思考時間。

冬泊的局勢,看似是婁樊在主導,實則是玉天子在背後順水推舟。

大玉不需要左顧右盼的屬國,冬泊也好,孤竹也罷,這一戰之後,都不再可能再有什麼左顧右盼了。

那麼,自己呢?

林葉一次一次的推想,自己在這個大局之中,到底是一個什麼身份。

天子給他的這一切,又是因為什麼?越是沒道理,越是有必然的道理才對。

是天子需要他來牽制拓跋烈?

不,完全不是,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以前林葉還這樣想,覺得天子是要借助為大將軍劉疾弓和怯莽軍翻案之事,以他來牽制拓跋烈。

此時此刻,林葉已經不這麼想了。

因為他確定,天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來牽制拓跋烈。

看看現在天子的布局,重新把控新的冬泊,滅孤竹是早晚的事,以此來形成鐵鉗夾住北野軍。

天子需要林葉嗎?

天子最起碼不需要林葉來對付拓跋烈,因為只要天子願意,對付拓跋烈只是時間問題,看他想在什麼時間對付。

城牆上,林葉坐在高處,腦海里不斷的推想著所有事。

經歷過的也好,沒經歷過卻知道的也好,以及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也好。

每一件事,都應該是在天子的計劃之內。

前些年,天下人誰不說天子是個廢物?誰不說天子是個傻子?

他不停的封公封王,看起來毫無城府可言,居然還宣稱要在大玉之內,封王一百,封侯一萬。

這種荒唐事,在任何一個朝代發生,那都可能是滅國的前兆,不,不是可能,是必然。

天子啊,他把人間所有的手段,都用過了吧。

那看似荒唐無度的封侯封王,讓當時的權臣全都把他當做一個笑話。

沒有人覺得,天子有多可怕,甚至覺得天子和他父親一樣,還能被權臣玩弄于股掌之間。

「報!」

就在這時候,有人急匆匆的登上城牆。

林葉側頭看了看,是他的十三師兄許浩然。

「將軍。」

許浩然跑到近前,氣喘吁吁的說道︰「洗霞關往東一百里,發現了孤竹大軍,看旗號,至少數十萬人,漫山遍野而來。」

林葉臉色平靜,毫無波瀾。

該來的,終究回來。

赫連予回到孤竹之後,不會龜縮在那再無所圖。

赫連予能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機會,就是控制孤竹局面,不管是逼迫還是慫恿,用什麼樣的方法都好,他都會促使孤竹出兵。

以孤竹大軍為刀,再次侵入冬泊,截斷大玉軍隊的退路。

與婁樊南下的大軍南北夾擊,將大玉軍隊堵死在冬泊境內。

如果他能做到,非但可以保命,還能將功補過,甚至還可能得婁樊帝君的獎賞。

赫連予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林葉是他的話,也不會選擇在孤竹那地方逍遙快活,因為孤竹都指不定什麼時候會被滅掉,而且絕不會太遲。

「來了便來了。」

林葉回頭道︰「召集各軍將領過來,這一戰,咱們得好好打。」

十二月中。

雲州。

雲州文武百官都到了城門口,跪了一地的人,看起來個個誠惶誠恐。

因為他們也沒能料到,天子居然會駕臨雲州。

上次天子到雲州來,未到雲州城,這次毫無征兆的來了,雲州官員如何能不惶恐。

城主寧未末為首,趴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天子的車駕沒有在雲州城門口停下,而是直接進了城,甚至都沒有與這些官員說一句話。

只是御書房總管古秀今對群臣說了一句,陛下舟車勞頓,進城後再與諸位大人議事。

寧未末在車駕過去之後,才敢抬頭看看,他的額頭上已經滿是細密的汗珠。

玉天子讓他來雲州,當然不是隨隨便便選一個人補上雲州城主的位置。

對于他來之後的作為,天子顯然不滿意。

城主府。

天子下車,回頭看了一眼,大街上跪滿了百姓。

他朝著百姓們揮手,臉上帶著笑意,可是一轉身的時候,那笑意就迅速從臉上消失不見。

城主府里,天子走到院子正中就停了下來,吩咐一聲︰「搬把椅子來。」

他就在院子里坐下,此時隆冬,天氣正冷,可天子的態度讓雲州文武覺得,天氣的冷一點兒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陛上散發出來的寒意。

「大將軍去冬泊了。」

天子掃視一眼。

「誰來與朕說說,大將軍的糧道可是通暢?」

寧未末連忙跪下來說道︰「集雲州之力,糧草冬衣,按照北野軍兵力的一倍送過去的,臣等確保北野軍出征,後勤無憂。」

天子點了點頭︰「大將軍出征,你們一個個都殷勤,那麼朕來問你們,武凌衛何在?」

寧未末臉色一變。

武凌衛何在?

武凌衛老早就去了冬泊,比北野軍去的還要早許多,此時當然在冬泊。

他回答︰「陛下,武凌衛指揮使林葉,在北野軍之前率軍去了冬泊,之前有所聞,他率軍在東林峽谷阻擋婁樊赫連予所部,此時,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唔。」

天子眯著眼楮看他一眼。

「大概,也去了仙唐城?」

天子俯身,看著寧未末問道︰「大將軍是大玉的大將軍,林將軍就不是大玉的將軍了?」

他說完這句話又坐直了身子。

「朕問你們大將軍的糧道可否暢通無阻,你回答的很快,語氣中還頗有些自豪。」

天子問︰「因為他是大將軍,你們的殷勤是巴結他嗎?林指揮使早已不在東林峽谷,也並沒有去仙唐城,而是去了無人顧及的冬泊東疆洗霞關。」

他問寧未末︰「你身為雲州城主,只顧大將軍,不顧林將軍,你來告訴朕,為何?是因為一個大一個小,一個兵多一個兵少?」

寧未末的臉,一瞬間就變得慘白無比。

怕什麼來什麼。

陛下這話,讓他根本就沒辦法解釋,因為他確實不知道林葉去了洗霞關。

天子的怒意,已經在一點點釋放出來。

何為天威?

天子一怒罷了。

他冷笑起來。

「真是大玉的好子民,真是朕的好臣工。」

「你們是怕拓跋烈嗎?」

他問。

誰敢回答?

天子看向寧未末︰「林將軍以區區幾千兵力,在東林峽谷擋十萬婁樊兵馬一個月,然後又千里奔襲,奪回洗霞關,如今在洗霞關還要阻擋孤竹叛軍」

他問︰「你告訴朕,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

寧未末︰「臣,確實不知情,林指揮使並未派人來告知,所以臣以為」

「你以為?!」

天子目光一凜。

「你身為雲州城主,戰局當前,你不派人偵查,只坐在這城中當你的高官,你以為什麼?林指揮使要力抗強敵,他沒有派人回來告知,你就當做沒這個人?」

他俯瞰著寧未末道︰「大將軍的糧道你們就管,小將軍的糧道補給你們就可以當做沒這回事,你們真的很會做官,真的很明白誰高誰低,誰強誰弱。」

「古秀今。」

天子喊了一聲。

古秀今連忙上前︰「臣在。」

天子一甩袖︰「你來宣旨。」

說完後,天子朝著城主府正堂那邊大步過去。

他走了,這文武百官嚇得瑟瑟發抖,連起身都不敢。

古秀今上前道︰「雲州城主寧未末,你所犯罪行就不必多說了吧,來人,扒掉他的紫袍,去他的梁冠。」

幾名大內侍衛上前,不由分說把寧未末的官服和官帽都給扒了。

「寧大人。」

古秀今嘆道︰「聖人讓你來的時候,與你交代的極仔細,我是在旁邊都听著的,可是想不到寧大人到了雲州,也是看人下菜碟,北野王那邊你就好好伺候著,林指揮使那邊你就不聞不問,這事,聖人不能容。」

他一擺手︰「拿下查辦。」

大內侍衛將寧未末架了出去,寧未末自始至終,連話都說不出,汗出如漿。

他這樣,雲州的官員一個個比他還不如,嚇得爬跪在那,真的都是在瑟瑟發抖。

古秀今看向一側︰「雲州官員是否有結黨營私之事,聖人說,著大理寺卿余三翎查辦。」

正三品大理寺卿余三翎上前︰「臣遵旨。」

他轉身看向跪在那的文武官員,掃視一周後,他從袖口里抽出來一張紙。

「我念到名字的大人,勞煩跟我回去協查。」

啪的一聲,紙張展開。

這啪的一聲,嚇得一群人整齊的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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