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師門 第七十三章 氣勢

人間的所有事情,大概都不會如預期那樣完美無瑕的進行,哪怕是經過千百次算計,經過千百次推演。

多多少少,總是會有些預想不到的事,預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比如聶無羈。

這個在上陽宮里潛心修行,十年間都很少出門的藍袍神官,兩次出門來的都是武館。

所以你若覺得他此時來,是毫無道理,可當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又似乎已經給了鋪墊。

只是那時候,人們是真的相信,這位未來可期的藍袍神官,只是來找林葉問一問關于草頭山的事。

上陽宮對朝心宗的不容,世人皆知,所以上陽宮調查朝心宗余孽,合情合理。

但如果真的要推敲起來,讓城主府的人沒想到上陽宮會在這個時候派人來,恰恰是因為上陽宮就不該派人來。

夜風越來越大,似乎連門窗都開始變得有心無力,但抵御這夜風的此時也不僅僅是門窗。

屋子里听著風聲,雷紅柳臉色凝重,她懷里的薛銅錘已經睡著了,這孩子倒也心大,竟是沒受什麼驚嚇。

林葉站在門口看著院子里,那黑壓壓的不是從天而降的雲層,而是依然肅立的北野悍兵。

「師娘。」

寧株坐在旁邊,問雷紅柳︰「快天亮了嗎?」

雷紅柳搖了搖頭︰「還沒。」

然後又點了點頭︰「快了,總是會來的。」

寧株又看向林葉︰「小師弟,別站在門口了,風大,你來這里也坐下歇會兒。」

外面風大風寒,可林葉心中從來都沒有少了暖意,他回頭微笑,不是他練習的那種笑。

他離開無為縣的時候,想著自己接下來要走的每一步,大概都會走在風雪里。

他沒能預料到,在雲州城這座他帶著目標而選擇的小小的武館里,竟滿是春暖。

「外邊層兵如林。」

林葉說︰「風大,也擋得住。」

若這北野軍如林,那北野王自然是這林子中最高大最繁茂的那棵參天大樹。

古人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風已經來了,層林也已列陣。

雷紅柳剛才回答寧株的時候說,天總是會亮的,快來了可她心里很清楚,一定有什麼會比天亮先來。

就在這時候,寧株又問︰「師娘,我方才見到郡主的車在街上,郡主為什麼不進門來?」

雷紅柳回答︰「她不進門來,自然是因為不進門更好。」

寧株畢竟才不到九歲,他只是覺得,郡主在身邊那就什麼人都不敢來欺辱武館。

郡主不進門雖然也很好,可終究不如在這門里,更讓人踏實。

一直安靜的是聶無羈。

他不該來的時候來了,他在該走的時候卻沒走,但他似乎並不想參與進武館眾人的世界中來。

如果說他和武館眾人的世界有什麼牽連,那麼他只是想把面前這個叫林葉的少年,從武館的世界里拉出來。

因為那世界太小,小到只有家長里短,只有左鄰右里,只有站在著武館抬頭看,能看到的那麼一小片天空。

他在看著林葉,雷紅柳以為他在看著林葉手里的那顆人頭。

這人頭應該很重要,聶無羈之前要拿走,可給了林葉,雷紅柳猜著這人頭北野王府應該也很想要,但見人頭在林葉手里,拓跋雲溪也沒有讓人拿走。

「神官大人。」

雷紅柳看向聶無羈說道︰「神官大人來武館,應該不是路過?」

聶無羈點頭︰「當然不是。」

他的視線再次飄到林葉那邊︰「還是為他來。」

雷紅柳覺得難以理解。

上陽宮是何等高貴自負的地方,高貴到連皇權都只能與上陽宮並肩,自負到要給天下恩惠,又絕對不會給誰兩次恩惠。

林葉已經拒絕過上陽宮一次,按照雷紅柳對上陽宮的了解,就算是天賦超群的人,上陽宮也不可能再主動來第二次,她看不出林葉天賦上有什麼超群的地方,就算有,丹田已經毀了的林葉,天賦無用。

「我很喜歡他。」

聶無羈笑起來,只微微露出些牙齒的微笑,就像是這夜里忽然就有了陽光。

他是那麼那麼干淨的一個人,眼神和他的笑意,能讓每個看到這眼神和笑意的人心中無塵無垢。

雷紅柳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作為林葉的師娘,從感情上來說,雖然林葉來武館才半年,可她舍不得讓林葉離開。

從理智上來說,上陽宮兩次對林葉給予善意,她應該認認真真的勸說林葉不要浪費機會。

就在這時候,聶無羈又補充了一句。

他說︰「不過今天來,也不是再請他入神宮修行,嚴夫人應知道,驕傲這種事,上陽宮可不能輸了。」

聶無羈隨手一拂,窗戶開了一扇,外邊的風一下子涌進來。

他看著外邊的夜空,眼神比夜空里的星辰還要明亮。

「座師說,你該去,我說那弟子就去,我問座師為何去,座師說上陽宮是大玉的上陽宮,也是天下百姓的上陽宮,所以需要上陽宮的人在需要的地方出現。」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因為雷紅柳此時還不可能理解得了。

她下意識的看向林葉,林葉也在看著夜空。

林葉說︰「上陽宮代表臻天,臻天之下,無論日夜,光華所照,是臻天見證。」

雷紅柳還是有些不理解,所以她又下意識的看了看聶無羈。

聶無羈說︰「所以,我真是太喜歡他了。」

就在這時候,街上傳來了一陣陣馬蹄踏地的聲音,節奏分明,所以必然陣列整齊。

在雲州這個地方有三支騎兵,各自都代表著一方威嚴。

城主府的金烏騎,象征著城主布孤心在雲州最高地方官員的威嚴。

天水崖的黑袍騎兵,象征著上陽宮在雲州光明與黑暗兼備的威嚴。

還有一支就是北野軍的騎兵。

北野王拓跋烈說過,北野鐵騎象征的可不是我的威嚴,我只是個凡夫俗子,你們覺得我威嚴,那是因為我這身份讓我能借一些光,這光就是大玉邊軍的軍威。

武館外邊來的騎兵,是象征著城主威嚴的金烏騎。

看規模,應該是全軍調動,一千二百金烏騎,已有排山倒海的氣勢。

然而他們的氣勢到了武館外邊的時候就有了變化,越是靠近,這氣勢就越淡。

像是被一層一層的剝掉,靠的越近,剝掉的越多。

因為武館內外,都是北野軍,北野軍腳下的土地,都是陣地。

馬車停下來,城主布孤心臉色鐵青的下了車,這本不是他該出現的時候,應該再晚些才對,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得不來。

他今夜派出了兩個最得力的手下辦事,可這兩個人到現在都沒有回去,不見了,憑空消失。

譚長卿從武館逃走之後,因為太匆忙,太狼狽,聶無羈雖然沒有追他,但一定還有其他什麼人在追。

所以到現在,譚長卿都沒有露面。

不重要了,只要那顆人頭還在武館里,今夜的事就還有能蓋棺定論。

布孤心緩緩吸了一口氣,這夜風讓他惱火,因為吸進月復腔里的都是寒意。

他邁步往前走,在他身邊,數十名高手戒備,不停環顧四周。

他看到了那輛停在路邊的馬車,車里點著燈火,車窗開著,那個側影看起來也完美的女人就坐在那。

風大的讓人煩,可風都不敢進那馬車似的,唯恐吹滅了車里的燈。

拓跋雲溪在這,卻不進武館,這讓布孤心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走到武館門口,北野軍的陣列在他面前像是一座高山。

他問那些士兵︰「我要進去,你們要攔,我知我為何要進去,你們可知你們為何要攔?」

站在士兵們身前的元輕則不回答。

身為北野軍的將軍,除了大將軍的問話必須要回之外,北野軍之外的人,在這雲州,還沒誰能讓他有問必答。

布孤心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些對傻子的嘲諷,元輕則身上的北野軍的傲氣,在他看來如同笑話。

「我以雲州城城主的身份問你,你是幾品軍職?」

這個問題,元輕則回答了。

「正五品。」

布孤心馬上就又問了一句︰「如果今天這里有什麼是我必須親自來解決的事,而北野王只讓你一個五品將軍來,你覺得是為什麼?」

元輕則這個問題也回答了。

他說︰「大將軍說,你去,足夠。」

布孤心眼神有些發寒。

一個五品將軍,在他面前竟是這般態度,他越發覺得拓跋烈這樣的人不除掉,必然是大玉的禍端。

布孤心道︰「你要听軍令,我要尊天子令。」

他問元輕則︰「你是要繼續听你們大將軍的軍令,還是要與我一同尊天子令?」

元輕則︰「大將軍說,若有天子令,自當遵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君命不從,是為逆賊。」

布孤心︰「不管是誰說的,你知道就好,所以,你為何還不讓開?」

元輕則︰「拿出來。」

布孤心︰「什麼?」

元輕則︰「天子令。」

布孤心︰「我奉天子令行事」

話還沒說完,元輕則就反問一句︰「所以城主大人的話,就是天子令了嗎?」

布孤心眼楮眯了起來︰「果然是反心已現。」

他後退兩步,指了指那層林一樣的軍陣︰「金烏騎听我號令,凡阻攔者,殺無赦。」

他這一聲命令後,金烏騎開始緩緩向前。

元輕則抬起手︰「守!」

只一個字,北野軍立刻做出防衛姿態,所有士兵已準備好迎接沖鋒。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長裙,身材婀娜的少女走過來,到元輕則身前道︰「郡主說,讓他進去。」

元輕則俯身︰「遵命。」

然後一擺手︰「分!」

陣列隨即打開,沒有絲毫遲疑。

明明是讓進去了,可布孤心的惱火卻更重了些,這些北野軍士兵听一個女人的吩咐,卻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回頭看向那輛馬車,車里的女人依然端坐在那,低頭看著什麼,根本就沒往這邊看一眼。

事已至此,布孤心不想輸了氣勢,于是邁步進門,大量城主府大高手緊隨其後。

沒往這邊看的拓跋雲溪卻忍不住笑了笑。

你已經親自來了,那你還能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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