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師門 第五十一章 嘴巴要嚴

林葉曾經問過,雲州為何而得名,老陳告訴他說,曾經啊,有一個典故這個典故啊,我不知道。

林葉覺得老陳真是一個妙人。

金勝往也是一個妙人,在雲州這種地方他能做官十年,要不妙的話他早就已經葬身在雲深不知處了。

雲州啊,最讓人覺得害怕的,恰恰就是這雲深不知處。

城主布孤心喜歡在高處俯瞰雲州,這樣也許就能看的更多些,更全些,可他看了這些年也沒看太懂。

比如金勝往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此時就在這城主府的那露台上,布孤心還是站在那俯瞰雲州,而金勝往則一臉謙卑的陪著。

他的妙在于,如果你是一個地位比他高的人,不管他站在你任何一個方向,你看過去,他都是謙卑的。

若你是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你站在他的任何一個方向看過去,他都是個嚴肅的高官。

「你覺得寧儒傘為何要去草頭山?」

布孤心終于開口,而他會問什麼問題,金勝往已經思考出至少幾十個,所以這一個也是他早就思考過的,這個問題其實不好回答,可這世上對于任何問題天生就有個好答案。

金勝往回答︰「下官不知道。」

布孤心︰「那你猜著呢?」

金勝往︰「下官不敢猜。」

布孤心回頭看了看這個謙卑的人,忽然間就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沒把他當回事,或許是這些年犯的最大錯誤。

他又問︰「寧儒傘已經在你手里,你不知道,也不敢猜,所以你為什麼要抓寧儒傘?只因為他去了草頭山?」

金勝往壓低著身子回答︰「大人,現在可以給他定的罪,是傷人,不,是殺人未遂。」

因為這句話,布孤心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金勝往這個老狐狸,以前只覺得此人謹小慎微滴水不漏,現在才知道他這謹小慎微滴水不漏是雙刃劍。

現在已經有的實證,是寧儒傘要殺林葉,沒殺掉是林葉運氣好,所以只是傷人。

布孤心道︰「誰都有犯錯的時候。」

金勝往身子壓的更低了些︰「是啊大人,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比如下官,那牛勤在下官身邊十余年,下官竟是沒有察覺他乃朝心宗余孽,這真的讓下官汗顏。」

布孤心笑了笑︰「這事我並沒有上奏朝廷,如何通報你也是知道的,金大人為官清廉行事公允深受百姓愛戴,我怎麼能不顧雲州百姓的心意?況且,金大人在雲州這十余年做官做事,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金勝往連忙道︰「是是是,下官若無大人栽培提攜,憑自己能力,也早已辜負了陛下信任,辜負了朝廷所托,下官心中對大人始終敬仰」

說到這,他像是剛想起來什麼似的,裝作驚訝了一下。

「下官剛剛想起來,寧儒傘去草頭山,那地方是朝心宗香堂舊址。」

他看向布孤心道︰「下官以為,雲州朝心宗的匪患已經清除多年,百姓們都知道,朝廷也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所以啊,這些事下官是不是不能寫進奏章中?畢竟朝心宗被剿滅可是北野王親自上書告知陛下的,若今日出個余孽,明日又出個余孽,陛下還以為雲州匪患尚存,北野王臉上也不好看。」

布孤心點頭道︰「金大人思考的周到,我看那寧儒傘大概是吃了黑錢,前陣子有個潑皮叫劉輝煌,還有個叫什麼曲七鬼的,不是勾結牛勤想要霸佔人家武館的地皮來著?」

金勝往立刻說道︰「大人這一提醒,下官茅塞頓開。」

他認真的說道︰「誰能想到這牛勤竟然如此膽大妄為,不但勾結雲州城里的黑道,還安插人在大人身邊」

布孤心嗯了一聲︰「確實可惡。」

金勝往這才繼續說下去︰「寧儒傘與牛勤等人為同黨,牛勤,劉輝煌和曲七鬼已死,皆因那武館的事,所以寧儒傘想要報復武館。」

布孤心︰「他竟是如此歹毒,先殺雷風雷,還要殺武館的人,心腸著實黑透了。」

說到這他看向金勝往道︰「這樣的人,我猜可能還會亂咬人,他自知必死,大概還會胡言亂語誣陷他人。」

金勝往道︰「下官也想到了這一點,好在是這寧儒傘被抓捕的時候受了傷,現在嘴巴說話還不利索。」

布孤心笑起來︰「果然是惡人自有惡報。」

金勝往︰「那下官就先回去,把案子再梳理一下,然後交大人過目?」

布孤心嗯了一聲︰「去吧,金大人你也辛苦了,最近雲州城里出了這麼多事,都是你一力操持,算算看你已有十年未曾升遷,朝廷吏部的那些家伙越來越無作為,回頭這案子上奏刑部的時候,我也給吏部的大人們提個醒。」

金勝往連忙俯身︰「多謝大人提攜。」

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金勝往離開城主府的時候抬頭看天空,覺得十年來都沒有見過今天這樣的好天氣。

正要上車的時候,听到身後又人叫他,金勝往回頭看,見是城主大人身邊的心月復,在城主府中地位大概與寧儒傘相當的另一位幕僚,譚長卿譚先生。

「譚先生叫我,是有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我恰好也要去城里買些東西,想搭大人的便車。」

譚長卿比寧儒傘年紀稍稍大一些,已至不惑,他和寧儒傘的區別就在于,樸實。

寧儒傘是那種他穿著樸實,態度客氣,但你不管怎麼看,他都是一個高雅的讀書人。

而譚長卿樸實到你若不知他身份,看他衣著打扮,還會以為他是個農夫。

「譚先生請上車。」

金勝往做了個請的手勢,譚長卿再次行禮致謝。

馬車在下山的路上走的很穩,這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也都很穩,最起碼要裝得很穩。

金勝往笑道︰「譚先生要去采買什麼?其實也無需如此麻煩,以後需要什麼,先生寫個條-子送到府衙,我自會派人為先生備好。」

「只是隨意逛逛,讓府治大人費心了。」

譚長卿道︰「不過說來慚愧,這數年來,我竟是沒有去府衙拜訪過大人,著實是失了禮數。」

金勝往立刻就听出來譚長卿這言下之意。

他笑道︰「擇日不如撞日,我與先生一見如故,不如先生隨我回府衙,我那里倒是還藏了些好茶,上次城主大人來衙門的時候,我可都沒舍得拿出來。」

「哈哈哈哈」

譚長卿大笑起來︰「大人都不舍得給城主喝的好茶,被我給喝了,城主大人若罵我的話,我可是被大人你拉下水的。」

兩個人又大笑起來,笑的那般真誠,看起來真的是一見如故。

金勝往又如何猜不到,他剛剛和城主談好了條件,這譚長卿就立刻跟上來,不就是想親眼看著那寧儒傘的下場嗎?

不管寧儒傘去草頭山的事城主知道還是不知道,寧儒傘都不能活。

這個事一旦真的牽扯下去,天知道會捅出多大的婁子來。

金勝往自然很清楚布孤心來雲州的作用,玉天子從不會真正的對任何一個手握兵權的臣下放心。

北野王手里的又不是什麼新兵,那是大玉王朝之內最能打的北境邊軍。

十萬北野軍啊,放在雲州是屏障,是壁壘,是定海神針。

可在天子心中,這十萬北野軍就是刺,不只是在北野王手里,在誰手里都是刺。

布孤心來雲州就是為了監視拓跋烈,他是玉天子在北境放在明面上的眼楮。

寧儒傘作為布孤心的左膀右臂,閑的沒事會跑去等著一個無名小賊?

他是去抓朝心宗余孽的,什麼樣的余孽至于讓他親自出手?

再想想雷風雷為何會死?說是被偷襲身亡,可想想看,難道和之前他在武館里又抓了一個朝心宗余孽真的沒關系?

雷風雷在抓朝心宗余孽,這其實也還合理,畢竟他這些年來都是雲州城總捕,抓人的事,理所當然。

城主府以前可沒有對朝心宗的人感興趣過,此時寧儒傘親自出面,就說明那天夜里的人頭,確實不簡單,而且那顆人頭,到現在也沒有下落。

可現在事情到了這一步,朝心宗的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寧儒傘露了臉。

他怎麼死,涉及到了布孤心以後怎麼辦,譚長卿就是去看著寧儒傘死的。

兩個人一邊閑聊,金勝往的腦袋里還在不停的揣摩,最終的推斷,確實都指向了更高的地方。

他再一次想起那個十四歲的少年說的話連寧儒傘那樣的人都要罩在黑袍下,那他懼怕的當然是更高處的光芒。

城主布孤心住的很高,站的也很高,所以一直在他身邊的寧儒傘,怕的一定不是這樣的高。

雲州已經好幾年沒有戰事了,天子之心,容得太平,容不得太平大將軍。

布孤心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是天子授意,最終是圖那高處。

布孤心只是住在山上而已,還不敢超過天水崖半分,只敢住在半山腰。

北野王拓跋烈不一樣,他不是住在高山上,他自己就是高山。

所以寧儒傘必須死,城主府和朝心宗的事必須沒有關系。

就在想到這些的時候,金勝往忽然听譚長卿語氣有些沉重的說了些話。

譚長卿道︰「我與寧儒傘也算是至交好友,想不到他連我也騙了,竟是牛勤的人,可是啊,這幾年來他與我朝夕相處,雖不是同窗卻遠勝同窗。」

他看向金勝往︰「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寧儒傘論罪當誅,可大人能不能給他一具全尸?」

金勝往道︰「這」

譚長卿道︰「我曾學過幾年的醫術,知道個方子,人吃了之後可以死的沒有多大痛苦」

金勝往感慨一聲道︰「寧儒傘有先生這樣的朋友,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譚長卿自然明白金勝往已經松口,所以抱拳道︰「多謝大人成全!」

毒死一個寧儒傘,對于金勝往來說算是真正上了城主這輛車的投名狀。

譚長卿恰到好處的說道︰「我對大人感激不盡,城主對大人,應也是要多加感謝。」

金勝往笑起來。

若天子要除掉北野王,那他此時上城主的車,便是為將來得以保全鋪好了路。

所以這一路上,這兩個人更是相談甚歡。

「唔。」

譚長卿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個叫林葉的年輕人,為何會有一身血衣,為何會假扮朝心宗余孽,為何他就知道草頭山會有人來?」

金勝往一怔。

林葉說過,血衣是他自己做的假,他知道草頭山是因為他也盯著那茶樓。

譚長卿語重心長的說道︰「寧儒傘不胡亂誣陷人,這自然是好事,有些人嘴巴未必嚴,這就不是好事了。」

說到這,他想打開車窗透透氣。

大街上為何很安靜?

金勝往也覺得不對勁,湊到車窗前往外看,這原本該車水馬龍的大街,人怎麼如此稀少?

正納悶,忽然听到一陣笑聲。

他們倆尋著聲音看過去,就見一個身穿鵝黃色長裙的漂亮女子,拉著一個靦腆的漂亮少年,大笑著從一家青樓里走出來。

大街上安靜,是因為前邊全都是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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