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話重提，連意只稍稍怔忡了那麼一瞬，便倏然變了臉色，心中更是翻涌起了驚濤駭浪。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沉舟？
什麼叫無極天尊是沉舟，但她不是？
連意腦海之中，飛快的回憶著無極天尊之前說過的話。
「你……」難道已經遭遇了不測？
連意心中猛然冒出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蛋蛋不是說，他是去神界療傷了麼？
可是，自從連意有了這個念頭，這念頭便如野草一般，在她心中野蠻生長，怎麼樣都拔除不掉。
若是無極天尊真的已經……回不來了，那倒是可以解釋，他為何扔下仙界和窺天不管了？
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急于推一個人也就是她連意出來，扛起仙界！
甚至窺天會來到她身邊，都是他變相的縱容？！
無極天尊看看連意，知道她已經明白一切，他臉色沒有任何變化，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姿態愜意優雅︰
「噓！」
連意︰「……」
無極天尊依然言笑晏晏︰
「連意，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該知道的就是在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樣的話，而有的話，無論是何種境地，都不應該宣之于口，對不？」
連意微微闔了闔眼，再抬眼，情緒已經收斂的絲毫不剩︰
「您為何告訴我這個？」
就不怕我起什麼壞心思麼？
如今的仙界，群龍無首，她如今居然還知道了無極天尊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她這時候若是加入始魔元尊的陣營之中，再將無極天尊回不來的消息放出，可以說, 隨時隨地就能瓦解仙界。
那白衣男子依然是笑, 仿佛這般傾覆江山之事以及生死都一點都不放在他眼中一般︰
「吾不該告訴你麼？」
見連意依舊不解，似乎問不出理由誓不罷休一般，眼眸深處有一股滿溢的執著。
他卻言︰「吾數十萬年前還不是天尊之時，曾經游歷各界, 曾也見過不少凡間帝王。」
「那會子年少, 少不更事，但見得多了, 倒是也琢磨出了一條極為通透的經驗。」
「吾發現, 在凡俗界做帝王做的不錯的，唔, 就是那般後世之人敬仰尊重的帝王, 在用人方面都很通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們用人的準則。」
「連意，你是吾挑選的人，是吾要把仙界托付給你之人, 那麼, 吾為何要對你起疑心呢？」
「只是, 吾這般情況, 牽扯過大, 不宜說出去而已。」
「再者, 愛吾者眾, 若是傳出去, 不知多少人要傷心呢。」
連意目光微微一緊, 心中驀然涌起了一股難過之感。
什麼「愛吾者眾」，不過是無極天尊知道, 他的死若是傳出，始魔元尊會奮起反撲不說, 仙域以及修仙界域所有人信念都會崩塌。
此消彼長，那點子殫精竭慮籌謀而來的生機就徹底沒了。
一代帝王, 落到如此結局，無聲無息的死去嗎？
連意心中很難不產生惋惜和悲傷之感。
「毋需多想, 何況, 連意，吾的情況並不是你想的那般差的。」
連意一抬頭︰「您還能回來麼？」
卻是搖搖頭。
「吾乃無極天尊，回來自是回不來了，但吾的一縷神魂已經留下, 且和仙界命運相連。」
「所以，連意, 若是仙界能維系下去, 吾便有轉世孕育之可能，相反，仙界若是沒了……」
無極天尊直視連意的眼楮，滿含期許︰
「這便是說，吾已經將吾的命交托到你的手中。」
「吾連性命都交托給了你，還有什麼不可托付的呢。」
連意微微皺了皺眉，總覺得哪里不對, 她揪住被情感包圍住的理智, 一點一點捋順思緒︰
「可是，您明明說, 仙界已經不行了。」
剛剛明明還告訴她，仙界沒救了。
怎麼這會，他還將仙界和他的性命交托給她？
無極天尊點頭認同︰
「沒錯, 可是，正如吾一般，不行了就尋求獲取新生的機會就是了。」
「如今的仙界，已經腐朽到了根子上，唯有將這些腐朽的東西去掉，才可能老樹發新芽，這便是新生。」
「連意，吾很看好你，也覺得，只有你，在未來可以將仙界帶出如今的腐朽和陰霾。」
連意回視無極天尊的眼楮，眼眸深處沒有激動，沒有憤怒也沒有受寵若驚，只有滿滿的清醒︰
「談何容易？」
實則, 除了無極天尊的死，帶給她一絲觸動以外，無極天尊說的那些, 在她心中一點波瀾都未起。
到此，她心中已經將事情過了個囫圇，她深刻的覺得，這位，怕不是還在套路她！
煥發新生？
她難道不知道麼，早在之前和蛋蛋的敘述之中，連意就透過這些腐朽看到了本質。
她那時候早就隱隱覺察出如今這仙界救無可救了。
只是，這想法太過驚世駭俗，以至于她沒有深入的去想過，也未對任何人宣之于口。
但不代表她認為自己的想法錯誤。
這會子，這餅，無極天尊給她畫出來了。
她一點驚喜都沒有，只有驚嚇。
她如何讓它煥發新生？
讓她打架還行，其他的，她真的不會啊。
偌大的仙界，就沒有能人了麼？
無極天尊還是在誆騙她，不僅是誆騙她，他就是挖了一個天坑，給她跳啊？
真是的，她跟他什麼仇什麼怨？
這是孽緣吧！
「您說，我拿什麼拯救這個沒救了的仙界？天尊，您不是說，我是您選中的繼承人麼？」
「這麼個爛攤子，您說一句我是您選中的就行了嗎？您除了給我留了個爛攤子，您沒有其他的東西要交代給我麼？」
連意越想越火大，他都讓她跳天坑了！
她還有什麼不能說了？
給她說的這麼傷感，一副舍她其誰的模樣？
騙她呢吧？
妄想利用她的同情心？
不好意思，她沒有這東西。
還是給她畫了個大餅就想看她失去理智？
不好意思，她這人涼薄慣了，也惜命慣了，前世今生不知道被多少人坑過。
遇到點好事，總是慣性的多思多想，就怕一不小心，又把小命折騰沒了。
這回若是再沒了，她怕是沒法子像上一回運氣那般好，能再轉世一世了！
連意不僅說，臉上還帶著一股子玩味和洞悉一切的獰笑。
無極天尊︰「……」
這反應？完全不在他預估的範圍之內啊！
她怎麼突然對他發難了？
就挺突然的？！
他動了動嘴，想說點什麼找補一下。
豈料，湖邊那藤妖連機會都沒給他留，笑容越扯越大，又開始說起來︰
「您不會除了爛攤子，其他什麼都沒給我留下吧？」
「那您可太不厚道了，便不說我們修仙界域的宗門，便是凡俗界，家族繼承，宗門承繼，那錢財、寶貝總要留點！光是爛攤子，誰要？」
無極天尊︰「……」
「天尊，您若是考慮入鄉隨俗，興許我能考慮考慮其他想法了。」
這簡直是強盜做派，不是麼？
光只有爛攤子，神功沒有、寶貝沒有、甚至仙靈石都沒見到一塊，讓她做白工？
她連意看起來像個大善人麼？
無極天尊張了張嘴，聲音中似乎少了那麼一丟丟的氣定神閑︰
「……吾自仙魔大戰之後，所有的東西都沒了，如今更是只剩下一縷神識在跟你說話，還能有什麼留給你的？」
連意點點頭，表示理解了。
哦，原來是真的窮的叮當響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拒絕？！」
說出的話似乎是問句，可惜，語氣卻不是那麼回事。
那就是實打實毫不客氣的拒絕。
「您也說了，什麼都沒有，我如何扛起仙界？我雖說是蠻荒之地出來的蠻荒小妖，但我這人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特別了解自己。」
「非我不願，而是我不能啊。我能力有限，如今這廣眉星域的爭奪戰尚不知道如何收場，實在擔不起您交付給我的重擔。」
無極天尊︰「……你毋要妄自菲薄。」
連意︰「並不是，我這是自知之明。」
無極天尊︰「……你莫不是忘了，仙界不僅僅是仙界，它和廣眉星域息息相關，拱手把仙界讓出去，廣眉星域照樣會受到魔物的覬覦。」
連意點點頭︰「這點我挺認可的，然而，如今廣眉星域也沒有少了半分覬覦，大不了，仙界崩了後，咱們廣眉星域的修士再不飛升便是了。」
連意倒是真不覺得，若是沒了仙界，阻斷了廣眉星域去仙界之路，廣眉星域發展不起來。
沒有足夠的仙靈氣？那就造啊。
如今她的內九十九峰，整個凌霄宗，甚至廣眉界的靈氣正在趨于改變，那整個廣眉星域也可以。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行，就千年萬年。
廣眉星域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變故。
換句話說，連意心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月兌離了仙界，廣眉星域許是不至于到窮途末路的地步。
而仙界送給那些魔物何嘗不可。
無極仙尊這會子眉頭已經挑的老高老高了，他看出連意不是開玩笑，臉上的笑總算有些掛不住了︰
「連意，你是認真的麼？」
連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手指輕輕抬起，其中，指間雷力閃爍，五彩斑斕。
這每一道雷都代表著她一次搏命，機緣？哪有那般好得，哪一次不是拿命去拼呢︰
「天尊，這般如傻子一般的去送死，我自然是不甘心的。」
人固有一死，為了心中未滅的堅守和大義去死，她許是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
她此生肆意，但卻心中有堅守，最在乎的便是承諾和情義。
無極天尊這般做，簡直就是在害她。初始合作之時，都帶著欺瞞和誆騙，那信任蕩然無存，她如何一人扛起仙界？
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寶貝沒寶貝？
無極天尊打的這如意算盤真是完美啊。
這繼承人選的若不是她，她也會贊一聲厲害的。
錢得她自己湊，草台班子得她自己搭？
那她圖啥啊？
廣眉星域是生她養她之地，是她的根，仙界卻不是。
她認真麼？當然認真，無比認真。
無極天尊沉默半晌，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是他老了麼，還是說他慧眼如炬？
他想他應該是老了，已經看不懂現在的修士了？都是這麼大膽麼？
如今的修士，如連意這般的，不過還是化神修士而已，竟然敢和他叫板，甚至他跟她說什麼，下什麼命令，看到的不是唯唯諾諾，或者是臣服，取而代之的全是桀驁不馴。
捫心自問，無極天尊又遲疑了。
他真的喜歡那些唯唯諾諾，只知道臣服之人麼？
顯然不是，他身為仙界最高掌權人，身邊全都是這樣的人。
唯唯諾諾有之，佛面蛇心有之，臣服者眾。
可擁有這些人的仙界，還是走向了潰敗。
可連意不同，她年輕、充滿生機、情義兩全，知交遍布仙凡天下。
只有在這樣的人的帶領下，仙界才能注入新血，才會有其他可能吧？
不管連意如何的超乎他的意料，但他還是舍不得放棄她，放棄這個能帶給仙界生機之人。
無極天尊終于又笑了，似乎毫無芥蒂。
這一笑，如新陽破開迷霧，可惜看在連意眼中，卻是心狠狠的一顫。
完了完了，老狐狸笑了，她那從來沒有不準過的直覺在這時候又冒出了淺淺的頭，時刻昭示著，她可能要糟糕了。
果然，還沒等她聰明的腦子轉出什麼有效的對策，那男人臉色一變，絲毫沒有無極天尊的尊貴氣勢，可憐兮兮的模樣，像一只被遺棄在雨中的小狗。
「可是，仙界需要你怎麼辦？」
連意︰「……你你你……」
連意徹底傻眼了，還能這樣？
堂堂無極天尊，這樣耍賴皮，可以麼？
怎麼辦？
見連意似乎急欲說話，無極天尊伸出修長手指，又點了點自己的嘴︰
「噓。」
連意︰「……」
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是吧。
「連意，吾都死了，你就當可憐可憐吾吧。」
「便是不為吾，也沒關系，吾不怪你，可是仙界之中，連意你不是也好友遍布？」
「你就這麼鐵石心腸麼？了圓怎麼辦？溯源怎麼辦？哦，還有神獸一族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