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連意倒是把這種人的心思碼的挺準的。
像這種原本就無視規則之人，你要是跟他規規矩矩的，甚至被他拿住把柄，甚至露出各種害怕、擔憂之色，那反而會被他看不上。
相反，他橫，你得比他還橫，才能爭取到更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不過，連意心說，自己倒也不是個「規矩」的人。
對于無殤，她倒是不討厭。
算計無殤，也是光明正大的算計。
她說話的時候，眼楮毫不掩飾的盯著無殤，發現無殤眼中的興味似乎越發的濃了。
無殤又笑開了，這次似乎多了一點情緒，連意能感覺到他的愉悅︰
「好，談條件就談條件，本座應你便是。」
他指指不遠處一座看似平常的宅子，多了幾分真誠，又說了一次︰「請。」
連意笑著點點頭，跟著他去了。
進去才發現，其中別有洞天，純木質的住宅倒是挺簡約而又清新的。
和無殤那一身的繁復華麗完全不同，但卻和整個陰癸門的風格挺像的。
連意此人對氣味很敏感，整個屋子和陰癸門的氣息她都不討厭。
而且，讓她來說，以無殤的強勢，該是這陰癸門沾染了他無殤的風格。
讓連意來判斷，那身繁復和華麗不過是無殤的盔甲，而這種私宅和整個門派的風格才顯示出無殤的內心。
那麼無殤是什麼人呢？
連意覺得，兩個字可以概括。
純粹！
談不上好壞，有自己的行事規則和風格並且堅若磐石，胸有丘壑和野心，而且並不成為的傀儡。
換句話說，就算人家當小人，就是要當的明明白白，絕不會像古韻那樣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她覺得很不錯。
兩人相對坐下，開始品茶。
柳無言又被兩人撇下了，這一次連守門都不用，無殤直接令他退下了。
柳無言躬身拱手，沉默退下。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工具人罷了。
兩人品了一盞茶，啥也沒說，氣氛祥和，好似當真面前的茶好喝到需要慢慢細品一般。
當然，無殤作為門主，待客的茶自然是極好的。
但兩人什麼好茶沒見過呢？
兩人這麼喝了一盞茶，無殤目光一垂，定在連意的脖子上。
笑道︰「既然這是咱們兩人的談話，那怎麼這兒還有第三人呢？」
連意低頭把茶盞放下，面色變都沒變︰「說的也是。」
話才說完，連意縴細的手指一彈，她脖子上的魂珠已經劃過了一道完美的曲線，化成了天邊的一道流星。
若是細看，還能發現那魂珠之上多了半截身的華服男子的影像。
陰癸門幾乎所有修士都听見了他震天的怒吼︰「連意，你大爺的！」
連意宛若未聞，好像剛剛那喪心病狂之舉不是她做的一般。
倒是無殤，非常真誠又滿意的看了連意一眼︰「連姑娘這般的，倒是非常投本座的胃口。若不是本座大業未成，連姑娘也是如此。」
「想必，」他突然湊近了一些，笑的非常妖魅︰
「咱們或可以結成一對兒，定能把這日子過得有趣透頂。」
連意倒是也真是異于常人，絲毫沒有普通姑娘的嬌羞或者惱羞成怒之態。
她上下打量了無殤一眼，也往前湊了湊，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紈褲的意味。
她擺擺手︰「還是別了，咱倆湊一堆絕對是災難，你說服不了我，我說服不了你，怕是哪一天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剁了你，何必自討苦吃呢？」
他們兩人骨子里其實有那麼些相似，都挺不安分的，且做事自有章法，不輕易改變自己。
這樣的兩人可以惺惺相惜，可以合作，可以當伙伴，道侶什麼的，還是免了。
連意毫不在意的繼續捧起茶盞，男人什麼的，便是她有錢有閑了，她也沒興趣。
男修士大多孤傲，修為越高心性越堅定，又臭又硬的，她那麼懶，睡覺吃飯滿世界游歷不香麼，偏要找個累贅？
這無殤做夢呢，還敢肖想她？美不死他？
她淡淡喝了口茶，毫不客氣的瞪了她一眼︰「我剛剛把灝恆趕出去，那是我想著，這談條件，說起來那便是合作。」
「讓合作雙方滿意，我認為是作為合格的合作者最基本的要求。」
她目光直直盯著無殤︰「我剛剛的行為顯然讓門主挺滿意的，那門主是不是也得讓我滿意滿意？」
無殤點點頭︰「連姑娘說的深有道理！」
他頗為無辜的回視連意︰「可我自詡並未有甚讓連姑娘不滿意的地方，等連姑娘見著自己的親友，大可直接問，看本座是否有虧待他們的地方。」
連意沒再這事上跟他扯皮，直言︰「你要什麼。」
無殤笑意不改，反而更深了，卻沒有直接回答︰「連姑娘認為呢？天色還早，連姑娘不妨猜一猜。」
連意這回倒是特別干脆︰「那我就不客氣了。」
看著無殤猛然間語塞，罕有的臉色空白了一瞬，連意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無殤有時間慢慢磨，連意可沒耐心。
而且，她確實有點想法。
既然無殤這麼磨嘰，那連意覺得自己不妨再讓他看看自己的誠意。
她從儲物袋中模出一碟子烏梅，玉指捻起一枚含入口中，清甜的香氣緩和了茶水的寡淡，層次變得格外的豐富起來。
她哪里像是在談判，倒像是酒足飯飽後，閑聊一般清閑。
連意也確實不太緊張，她此時沉入自己的推測之中，聲音清緩，卻是說在了點子上。
「我來半界後，除了對揚魔宗很上心，對陰癸門實則也很好奇。」
比起揚魔宗的張狂，陰癸門作為曾經的半界第一大宗門，卻沉寂下來。
而特別的巧合，這幾日從柳無言口中所知不少陰癸門舊事。
包括這位無殤門主是如何的「時運不濟」。
恰好他費盡心思上位不久，揚魔宗就在半界落地生根了。
見到無殤此人，陰癸門如今是這麼個情況，連意自然不可能相信外界的傳言。
說陰癸門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了，被揚魔宗搶了地盤。除了在外面叫囂，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諸如此類。
連意更願意相信他們不是蟄伏，就是這揚魔宗還不在他們眼中。
那麼，何以揚魔宗不在無殤的眼中呢，是不是無殤有什麼依仗？
「你請我家親友做客，既然我家親友是願意來的，必然你拿出的籌碼極重。」
「讓我猜猜，譬如地心魔的有關信息？」
說完這話，連意飛快捕捉到了無殤眼中極速閃過的意外之色。
連意就知道自己的方向對了。
既然她方向對了，她也就放心了。
繼續猜。
之所以這麼猜還是柳無言說的，她家一群親友似乎毫無反抗，就證明此事還真不一定是無殤強迫的。
她家師祖師父、青陽、樸豐甚至白凡，都是化神修士，唯一共同的交集除了她連意，就是地心魔。
既然幾人似乎未有不願之色，那應該就是和地心魔有關。
「唔，你說什麼了？說你知道如何削弱地心魔的實力？還是說如何進入染陰山？」
無殤卻是雙手抬起，似乎無奈的投降了︰「罷了，藤仙連意智多近妖，真是名不虛傳。」
連意眉頭一揚，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褒獎︰「過獎了，我本來就是妖啊。」
她笑看著無殤，似乎再問︰還要繼續猜麼？
無殤搖搖頭，去忍不住好奇︰「你如何猜到的？」
連意卻是不願意順著話題說下去，只道︰「我曾經听說，廣眉星域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實是魔修氣勢最盛，後來才發展成了道魔佛修三者並存。」
後面的話就不大好說了，原本該是廣眉星域的老大，後來卻被擠到如此貧瘠之地。
見無殤臉色沉凝，看不出喜怒，連意也沒有停下的意思︰「我對陰癸宗的修士還是有些了解的，畢竟我在閭環島也生活了不短的時間。」
「我發現，陰癸宗的修士，似乎繼承了古魔修的遺風！」
連意觀察向來敏銳，她在乙火界得到過去古修時期的機緣，那時候，魔修還很昌盛，連意親眼見識過。
外化于行，內化于心。
說來，這半界都是魔修。可陰癸宗的魔修似乎就是有和其他魔修不一樣的氣質。
卻和連意親眼見識過的古魔修給她一種氣味相投之感。
這卻是連意大膽猜測了。
她其實心中沒有底，只是無殤都讓她猜了，她覺得也沒什麼不可。
猜猜又不犯法。
再結合陰癸宗，無殤和一些她了解到的廣眉星域的歷史，連意覺得自己這麼猜測合情合理。
她看看無殤，言︰「我一來，你就叫我藤仙連意，且對于地心魔似乎很是了解，又和地心魔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覺得，無殤門主許是古魔修一脈的傳承。」
這世上傳承有很多，古魔修在廣眉星域佔據很久很久的時間，沒道理連傳承都留不下來。
沒落歸沒落。
不是還有句話嗎？
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見無殤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但全身的氣息連意覺得比之剛剛的平和，這會子有那麼一點蓄勢待發的戒備感覺了。
連意自己都意外了。
看來，她這猜測，保守估計，大方向依然沒錯。
哎呦，她可太聰明了。
思緒一瞬間如月兌韁的野馬，連意自己都拉不回來了。
無殤看來是志不在半界啊，他是不是想要重振他古魔一族的榮光，所以選擇跟他們合作。
也不止她連意，對于其他幾位星君，他自是也要好生對待的，畢竟個頂個的都是一個大門派的掌權者啊。
連意一盤烏梅已經吃完了，她打了個飽嗝，不客氣的給自己續了茶︰「要我說，門主也是聰明人啊，走這曲線振興的路子，倒是比硬踫硬來的好。」
這倒是連意的真心話了，古魔修一脈想要振興，倒是也只能選擇和道修合作。
先把地心魔這個共同的敵人趕走，然後，古魔修許是可以借此機會重返眉昆界。
半界實在是太過貧瘠和荒涼，再怎麼胸有大志，這地域就限制了他們的發展。
若是重返眉昆界，從道修手中分得資源，就有機會發展起來。
這倒是讓連意又高看無殤三分。
其實說起來，無殤就是求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罷了。
想到曾經見識過的古魔修的風姿，連意覺得挺好的。
萬物有靈，誰的本事大，誰就有機會。
古修時期，千帆競發，連意真是特別的憧憬。
道修一方獨大的世界是不健全的。
廣眉星域憑什麼就都是道修的？妖魔佛誰都有資格享有，不是麼？
此時的無殤倒是有些走神了。
連意說的話，已經顛覆了他對她的認知。
他之前就知道連意是聰明人，但憑著一些蛛絲馬跡，就將事情猜測到這個地步。
他就非常忌憚她了。
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在衡量殺她的損失。
可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原因有很多。
可能是不能、不想也不願。
最後，他整個人就淡定了。
事到了這份上，無甚好隱瞞的，也隱瞞不住了。
他認了︰「是，我是無殤魔神的傳人。」
「我們被選中的傳人，都要叫無殤這個名字。」
只可惜，時移世易，如今的人早不知道無殤是誰了。
無殤魔神是天界魔神，仙魔大戰之後，飛升通道開闢。
當年，無殤魔神在仙魔大戰之中，站在了無極天尊這邊。
仙魔大戰之後，始魔元尊被封印，無極天尊隱退，而無殤魔神元神下界，他選擇來到廣眉星域傳達魔道。
他創立無殤門，後來的魔修盛行，都可以算是無殤門的門人。
只可惜，他受傷過重，元神早就受損，支撐不了多久，坐化在了廣眉星域。
而元神最終在冥界的復生池，再也沒有醒來。
他死後，魔修分化，傳統的魔道被曲解，他們這「正統」魔門沒落了，最終，就只能一代代苟延殘喘下去。
無殤語調淡淡，言簡意賅，但連意驚訝之余卻覺得實慘。
無殤魔神對仙界和廣眉星域的貢獻其實也是非常大的。
只可惜，隨著他的隕落，徹底湮滅在了這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