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魚觀樓的打算

「沐白,這件事你怎麼看。」

趙正陽的話,似乎從來都不存在疑問和驚訝之類的語氣,無論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永遠都是以陳述的方式進行,仿佛他一直都在闡述事實。

夢天刀得了趙正陽之言,歡天喜地的領著凌懷栩和齊春水辭別,頗有一股意氣風發溢于言表的感覺,就是徐沐白都能直觀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沖勁兒。

不過這也正常。

世人皆知事在人為的道理,所謂人定勝天諸如此類的詞匯,也是無數輩人通過自己的努力完成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得來的寶貴經驗。倘若旁人一句話就能改變既定的結果,世事無常和事在人為這兩句話,也就真的是不知所謂了。

可趙正陽就是個例外。

趙正陽的天機數術無人能及,就是同樣精通易理的儒家門人,也不敢直言能望其項背,乃是修行道公推的魁首。無論趙正陽說夢天刀能夠發揚魔山指日可待是真是假,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趙正陽對夢天刀說過這麼一句話。

齊春水是儒生出身,對于佔卜之道也不陌生,相反他深諳此道,對于儒家易理推算也甚為純熟。這次夢天刀來拜會趙正陽,就是他一力促成。而凌懷栩也是得了魔山真傳的高手,就算沒有修行卜算一類的法門,感應天機的能耐也自不低,他們來徐無城拜會趙正陽之前,必然已經先起過卦。

可他們的佔卜如何能比得過趙正陽隨意的一句話?哪怕這句話只是客氣的推諉之言,也勝過齊春水一手上卦!

徐沐白思索良久,這才說道:「弟子兩進元神,雖然略略吃了些苦,但如今才明白,這一進一退著實獲益匪淺,有些事情也比之前明白許多。」

趙正陽道:「坐下,說來听听。」

徐沐白隨意選了個石墩子坐下,想了想接著道:「若論天機數術的功夫,不是弟子奉承,師尊當為修行道之魁首。只是弟子看夢天刀此人,沖勁有余……魄力似有不足。況且他年歲尚幼,卻輕言整合魔山四門為一體,只怕……」

夢天刀只有二三百歲年紀,尋常修士這般年紀時,縱然天資絕佳,又有名師輔導,輔以上乘功法修煉,也不過金丹五轉之內的道行,就這般也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只是徐沐白觀他氣息虛浮,雖然澎湃有力卻不夠沉穩凝實,明顯缺了一份厚重,這才猜測夢天刀是得了邱青水臨死傳功,又有凌懷栩幾個灌輸功力,這才勉強度過五次天劫,成就神嬰。

只是他修為上去了,可是沒有和修為匹配的心境,只怕根本駕馭不住元神修士的力量,充其量也只能當做一個金丹八九玄功轉的高手對待。

趙正陽道:「整合魔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能看得透,齊春水自然也能看的通透。他有儒門真傳在身,又得了魔道祖師的六欲真法,世間百態盡在心中,相必天機易理已經到了力深的程度,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沐白,你雖明天時,卻不通人心。」

徐沐白道:「請師尊賜教!」

趙正陽伸手扯下一縷明光,又自背後的周天星圖中四柄長劍上一撈,抓了一絲劍氣在手,和明光一同打入手中的碧綠如意之中,隨後將如意拋給徐沐白,再次閉上雙眼。

「大劫將至,你雖有神嬰道行,只怕也難以保全自身。千機帶借你之手給了哀無心的弟子,鈞天劍剛剛成就法寶,還需要好生溫養百年才能竟功。這柄如意伴我多年,今日便交與你掌管。」

徐沐白雙手托著碧綠如意,心中感激的同時也有些模不著頭腦。

這柄如意乃是趙正陽隨身之物,他幼年修道之時就一直隨身攜帶,片刻不曾離開。若論及重要程度,實不亞于背後星圖中的四柄神劍,就是親自錘煉數百年的千機帶也不能相提並論。

徐沐白托著碧綠如意,卻仿佛托著一座大山一般沉重:「敢問師尊,這大劫由何而起?」

趙正陽道:「天災人禍是凡人必經,凡人也有躲不開的劫數,況乎修士?我輩修士逆天而行,多依仗修為橫行無忌,自然也有劫數難逃。」

徐沐白又問道:「魔山不顧後果強行破開封印釋放開皇劫器,莫非劫數乃至此而來?」

趙正陽道:「六合無極是開皇劫遺留的一股氣息,充其量也不過相當于一個六劫修士的實力。不過實力歸實力,如今你再次進階神嬰,便是對上如同的六劫出竅修士,縱然不能取勝也有一戰之力,六合無極又能掀起多大風浪?」

「一元一紀乃創世之會也,六合無極是這一紀元大劫的引子,卻不是這次大劫的關鍵。」

徐沐白道:「敢問師尊,是否知道六合無極如今所在何處?」

其實徐沐白明白,六合無極的去向必定瞞不住趙正陽,而能徹底掌握住六合無極動向之人,也非趙正陽莫屬。

趙正陽搖頭道:「不知。」

徐沐白驚訝異常:「師尊……不知?」

趙正陽淡然的說道:「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為師也不是仙人,如何能抓得住六合無極的去向。」

「那……」

趙正陽既然說他不知道,那就真的是不知道,只是六合無極乃是開皇氣息演化而來,牽扯著天地運轉的大律,趙正陽閉關百年晝夜觀測天象,怎麼可能不知道六合無極的去向?

趙正陽似乎猜到了徐沐白的想法,緩緩說道:「天機是天機,天道是天道,為師能參悟乃至掌控天機,全賴皇極經世的法門,卻沒有能力把握天道運轉。」

「起初我知道,如今我不知道。」

徐沐白還要再問,趙正陽卻把大袖一揮,頓時將他推出洞府,待徐沐白回過神來之時,正站在麻元宮那做破舊的道觀門口,兀自保持著托舉碧綠如意的動作。

他似乎還沒有趙正陽的話語中清醒過來,只是一動不動的托著碧綠如意,仿佛正要進去供奉起來,方才的談話如同夢境一般不真實,就連夢天刀幾人的到來在思緒中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久久之後,徐沐白有些僵硬的站直身子,將碧綠如意收入元神之中,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這天,要變了。」

剛一轉身,就見魚觀樓在不遠處的一間小酒館門口坐著,石階上擺著一小碟蠶豆粒兒,他也不用筷子,就這麼隨手捏上三兩粒丟進嘴里,另一手拎著個不大的酒壇,慢慢的喝著。

喝幾口就扭頭朝麻元宮看兩眼,見徐沐白不曾出來便繼續喝,身邊已經擺了幾個空壇子,照他這個喝酒的速度,想來徐沐白剛進麻元宮時,他就開始喝了。

「成何體統?」

徐沐白面色一肅,不緊不慢的走到魚觀樓跟前,一腳踢翻蠶豆小碟,隨即又一腳將酒壇踢掉,兀自不解氣,抬腳在魚觀樓上著力踢了一腳。

這三腳都不曾蘊含法力,亦沒有驅動肉身的力量,和常人收力輕踢差不多。魚觀樓也沒有以法力化去酒勁兒,再加上喝了十來斤酒水下肚,縱然他身體的素質遠勝過常人,如今也不禁有些醉眼朦朧,明明看到徐沐白抬腳踢過來,身子晃了幾晃也沒有躲開。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過躲閃。

「師尊,您踢我做什麼?」

魚觀樓雙手撐著石階想要站起來,連續撐了幾次都摔坐于地,連頭上的發簪都摔落下來,滾到一旁的積水之中。他索性松開手,一重重坐下,半躺在石階之上,從袖子里重新模出一個酒壇,醉醺醺的笑道:「弟子貪杯,貪杯了!師尊這三腳踢的……嗝,踢的應當!」

徐沐白踢了三腳,那股恨其不爭的念頭便壓了下去,背著手冷聲道:「好歹也是個金丹修士,卻在你祖師洞府門前這般醉倒街頭,成何體統?」

魚觀樓嗤嗤笑道:「金丹修士如何?左右逃不過五重雷劫,弟子……還練什麼法修什麼道?」說到此處不禁掩面而泣,一昂頭把一壇酒水全部吞下去,倒有小半都撒在月白色的道袍上,沁出一片水痕。

徐沐白嘆息一聲,知道魚觀樓的心魔沒有徹底消除,之前在空中那一番話將他的魔念引了出來,蒙蔽了他的道心,這才借酒消愁,再加上他心懷憂慮,酒不醉人人自醉,此刻神智便同混沌一般。

見魚觀樓毫無顧忌的放聲痛哭,渾身法力克制不住的外泄,瞬間將幾個空酒壇碾成粉碎,有道心失守之虞,徐沐白忙將鈞天劍放出將魚觀樓一裹,青光一閃便到了半空中。

若是任由魚觀樓發泄,他的力量足以將附近的一切全部摧毀,這附近的城區除了麻元宮什麼都不會剩下。

被鈞天劍的力量一沖,魚觀樓的酒勁兒頓時清醒過來,想起前因後果和剛才發生的事情,忙誠惶誠恐的跪倒:「師尊,恕罪!」

徐沐白嘆道:「你又何罪之有?你是魚龍出身,區區幾壇酒如何醉的了你?你自家舍了向道之心,將軍勇猛進四字拋諸腦後,我也救不得你啊!」

「弟子,弟子……知罪。」

魚觀樓伏拜于地,頭部和徐沐白的腳尖相對,兩只手在前方劃了個半圓,五指並攏十指相對,放在徐沐白雙腳兩側。

徐沐白沉聲道:「起來說話!」

若說剛才那三腳是怒其不爭,徐沐白有些火氣。這句話雖然語氣嚴厲,卻隱隱有些悲傷失望之感,反倒是哀其不幸的意味更多些。

魚觀樓一動不動的跪著。

徐沐白冷冷喝道:「你若不敢直面心魔雜念,就是這麼跪上一百年也無用處!休說金丹五轉的雷劫,便是如今的境界也難以保持!當初彥秋執意保你,我才用鏡花水月之術照破虛妄,助你沖破一重關隘化魚為龍。本以為你已經看的通透,卻不想仍舊執迷不悟!」

當初徐沐白借沈彥秋之手,施展鏡花水月的明月盤,將魚觀樓心中的妄念魔性激發出來,這才一舉沖破太上化龍訣的桎梏,成就魚躍龍門登天梯之舉,修成金丹四轉。

這幾年徐沐白全心修煉,以哀無心贈送的三枚真靈丹徹底痊愈暗傷,將元神的痼疾清除,終于重新修成神嬰道果,再次踏入元神五道境界。

只是如此一來便對幾個徒兒的管教有些疏漏,羅納爾和徐素瑤一個道心堅固穩如磐石,一個天性懶散卻道心不失,只有魚觀樓最讓他擔心。

魚觀樓淒淒笑道:「弟子,實在不能忘卻這潑天的仇恨!讓師尊失望了。」他抓著袖子輕輕擦拭徐沐白的鞋面,「師尊的大恩大德弟子無以為報,惟願來世有福入師尊門下,再報師恩!」

徐沐白搖頭嘆道:「浮屠說,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你守著仇恨不放,今生已蹉,卻說什麼來世?」

魚觀樓伏地痛哭已然泣不成聲:「弟子自知心魔難除進階無望,不敢再奢求師尊助力。如今想來,不去如當日直接粉碎了肉身化成靈兵,做沈小哥的護法神將,也還有一絲報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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