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先生

連日陰雨綿綿,不曾有片刻停歇,左右不過是半日功夫下的小些,頃刻間便又是傾盆大雨,狂風如駐抽打樹木,和 里啪啦的雨聲混合一處,惹人生厭。

馳道上積水有二指來厚,兩旁三尺寬的排水溝水面和馳道持平,順著低窪處快速流動,將枯枝敗葉沖刷干淨。

只是連著下了數日大雨,馳道上的浮土灰塵早被洗刷干淨,露出暗青色的巨大石板,像是一條筆直寬闊的河流,通向遙不可及的遠方。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蓮花,花瓣還沒完全綻放便被另一滴雨水擊穿崩碎。

城樓上哨崗內,兩個三十幾歲的漢子坐在紅木小桌邊,桌上擺著一盤棋,兩個人正聚精會神的廝殺。持白子的正處于劣勢,捻著一枚棋子猶豫不決,持黑子的拎著一個黃皮葫蘆,笑嘻嘻的看著他,不住催促。

「我說你個悶羊兒能不能快點兒!跟你殺一盤棋能廢半天時間,別等會兒換崗的人來了還沒結束,叫他們笑話!」

持白子的漢子略瘦,尖尖的下巴微微凸起前翹,一撮山羊胡子分外醒目,怪不得那持黑子的叫他悶羊兒,果然是只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他這般眯著眼凝神思索,嘴唇微微顫動,還真是像極了盤臥反芻的山羊。

持黑子的漢子身材厚實一些,面皮白淨無須,得意洋洋的拎著酒葫蘆美滋滋的灌了一口,咧嘴笑道:「你我這三天下了幾十盤,你贏我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卻還磨蹭什麼?你要是破不了我這一手,只當這局持平便是。」

「哪個要你讓?」

悶羊兒嘆了口氣把棋子一丟,面皮一陣抽搐,伸手奪過酒葫蘆,惡狠狠的灌了幾口。

白面漢子慌忙去奪:「你自家有酒卻喝我的作甚?我可就這麼幾口了……哎我說你能不能給我留兩口,哎哎,你還要不要面皮?哎喲我的好哥哥啊,大哥,大爺!您老行行好給我留點兒!」

悶羊兒身形一晃,保持著坐著的姿勢渾身不動橫移出去,白面漢子腳步一動緊追不舍,卻沒有悶羊兒身法精妙,總差著一兩寸的距離,見一片衣角也模不著。

兩人你追我趕,一個閃身如瞬移一個飄動似電光,在兩丈方圓的房間里繞個不停,竟沒有帶動一絲風氣兒,更無一點破空聲響起。

追逐片刻,悶羊兒把葫蘆里的流水喝干淨,抖手把葫蘆對著牆壁丟了過去,這個葫蘆想來是白面漢子的心愛之物,生怕磕著踫著,腳下發力加快速度,在砸到牆壁之前抓到手中。

白面漢子愛惜的撫模著葫蘆,小心翼翼的拴在腰帶上,怒道:「羊公望!你要是砸壞了我的寶貝,我跟你沒完!」

「我說你個勞希明,玩兒歸玩兒,咱可不帶急眼的!我好歹也是你哥哥,你怎能連名帶姓的叫我?」

羊公望得意的昂著頭,拿胡子指著白面漢子,不屑的道:「你能怎樣?你仗著跟大先生學了幾手棋術,這幾日在我面前好不瑟!哼哼,你以為只有你得了好處不成?我這身法得了大先生指點,你還想追上我?我怕你是想屁吃,嘿嘿,連屁也吃不著!」

勞希明嘴角抽了抽,啐了一口:「你算個狗屁大哥!還我想屁吃,我可是三天沒淨口了,你喝了我的漱口水,不知道滋味如何啊?」

羊公望無所謂的道:「你我兄弟同心同體,不過一兩口唾沫的事兒,哥哥我不在乎。」隨即又嘿嘿笑了幾聲,頗有些陰險的道,「就知道你小子要使壞,昨天喝酒的時候我也吐了兩口唾沫進去,你喝我的我喝你的,咱倆誰也不吃虧,哈哈哈哈!」

「我翹!」

勞希明怒不可遏的跳起來,呸呸呸的罵了一句:「老子跟你絕交!就現在,就現在!」他伸出手指向下戳,指尖帶動的風氣兒打在地面,發出啪啪的聲響,赫然打出一個淺淺的痕跡!

羊公望也不生氣,跳過去摟著他的肩膀放生大笑:「去你的吧!就你這臭脾氣除了我誰能受得了?你敢跟我絕交?你舍得跟我絕交嗎?啊?信不信我把你屎都打出來!」

勞希明掙月兌不開,憤憤的道:「整天就是屎尿屁,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也是瞎了眼,攤上你這麼個兄弟!」

羊公望伸手一招,牆角的櫃子櫃門自開,滴溜溜飛出一口暗紅色的酒壇,有人腦袋大小,直直飛到他手上。

「知道你小子好酒,哥哥我還特意從大先生那里求了一株靈藥,泡了這壇醉三秋,你既然跟我絕交了,這壇酒可就輪不到你……」

話還沒說完,勞希明劈手把酒壇奪過去,一巴掌拍開泥封,頓時酒香四溢,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他咕嘟咕嘟的灌了半壇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酒嗝。

「好酒,好酒!」

勞希明伸手一推,羊公望接過酒壇仰頭痛飲,隨意的抹抹嘴:「自然是好酒!這里面泡了一株血玲瓏,還有前些日子我捉的幾條三尾蜈蚣,碧眼蟾蜍,用的又是上等金種醉三秋,你敢說不好?!」

「哦?你們兩個倒是會享受!」

勞希明听到血玲瓏便是眼楮一亮,再听到三尾蜈蚣和碧眼蟾蜍,臉上已是樂開了花來,及至羊公望又說用上等金種醉三秋,一張嘴幾乎咧到耳朵根了。

血玲瓏乃是一種中性的靈藥,擅能增益氣血固本培元,凡人服之益壽延年,修士采來煉藥亦能鞏固肉身,拓展經脈。至于三尾蜈蚣和碧眼蟾蜍,雖然算不上奇特的靈物,但也都是比較少見的異類,一窩鐵背蜈蚣繁育數十年也出不了一條。碧眼蟾蜍和三尾蜈蚣相類,雖然蟾蜍的繁育能力比蜈蚣強大,碧眼蟾蜍也極為少見。

至于金種醉三秋,應當是一種極上等的美酒,只是不知道是羊公望自己釀制還是從別處得來,勞希明以前喝過一次,至今仍是回味無窮。

他正要夸贊幾句,陡听一個文雅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聲音並不大,在狂風暴雨中卻穩如磐石一般送進屋里。

兩人頓時一個激靈,閃身到門口去開門,恭敬的拱手道:「大先生!」

兩人開了門拱手而立,就見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青年道人,看上去約模有二十七八歲年紀,面貌非常普通,既不難看也不顯得英倫,只是一雙眼楮中帶著敦仁慈愛的光芒,和他的年紀有些不符。

剛一開門狂風暴雨便朝屋里擁擠,青年道人並沒有打傘亦沒有穿著簑衣,渾身卻干爽整潔,並無一絲雨水的痕跡,他緩步向屋里走去,背後如同有一面無形的氣牆一般,將狂風暴雨阻攔。

這個被羊公望和勞希明叫做大先生的青年道人,不疾不徐的走到桌子前,捻起一枚白子隨手落下,頓時破了羊公望的困局,殺出好大一片空檔。

羊公望贊道:「大先生好棋力!」

大先生把棋盤攏入袖中,倒了一杯冷涼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慢慢的道:「當班飲酒,罪當如何?」

羊公望和勞希明頓時面露懼色,誠惶誠恐的道:「大先生恕罪!」

大先生點頭道:「換了班後,自去觀樓那里領罰。」

勞希明苦笑道:「大先生,您看咱們去大師兄那里領罰行不行?二師兄的刑罰忒重……」

「領罰便領罰,如何挑挑揀揀?」

大先生笑道:「你大師兄仁慈,多不過罰你們掃撒街道,抄錄些經文。非得觀樓的手段才能鎮得住你們。」

羊公望見大先生露笑,便把膽氣提了一些,哀求道:「自打二師兄領了執掌刑罰的差事,咱們但凡是犯了錯誤便要掛牌游街,書上姓名職務……您老慈悲,就饒了這一回吧!」

大先生道:「你們若是不犯錯,觀樓又何必想著法兒的處罰你們?知道游街示眾丟臉,便不該玩忽職守。」

「我又不是浮屠僧人,哪里來的慈悲舍你?你們兩個乃是道門弟子,莫要學旁人將慈悲掛在嘴邊。」

羊公望忙道:「大先生教訓的是!我剛剛說的可不是浮屠的慈悲,而是您老的道心慈悲!」

大先生放下杯子,屈指一彈打出兩點青光,正中二人當胸。他兩個渾身一顫只覺法力凝重如鉛汞,絲毫運轉不得。

「這株血玲瓏是我給你的,卻也有我一份責任在。封你二人修為三日,將滿城街道打掃干淨再來找我。」

「遵法旨!」

兩人同時出了一口長氣,只要不掛牌游街,別說是掃地灑水,就是給他們修房補瓦、劈柴填缸都是好差事。羊公望苦笑著看看天,恭敬的問道:「這場雨已經下了七八日光景,看情形沒有半月時間怕也停不得。您老罰咱們掃街,可是要等雨停了麼?」

大先生眉頭微微一皺,搖頭道:「若等到雨停再去,我卻還罰你們作甚?不過卻是有些奇怪,如今並不是梅雨季節,怎地暴雨連綿不斷?滿城之人足不出戶窩在家中,只怕要悶出病來。」

勞希明小聲的道:「祖師那里沒有跟您說一說此事嗎?」

「天象異常,祖師早就察覺。不過一切皆是天數,他老人家也不會干預……只是這場雨確實有些過了,若是染上瘟疫,只怕要苦了一城百姓。」

大先生思索片刻,倒像是有些自嘲的一笑:「你既說我慈悲,我卻需得做些慈悲的事兒來。祖師潛修順應天道,正的是大勢。我沒有這般覺悟,卻不能由著天道禍我子民。」

言罷身形一閃便自消失不見,勞、羊二人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他話中含義,慌忙跑出門去,只是法力被大先生封住不能抵御風雨,立即被淋個通透。他兩個也顧不得這許多,一邊抹去臉上的雨水以手遮擋,一邊抬頭看天。

大先生立在半空,仿佛是個透明人一般,又像是和天地融為一體,雨水徑直從他身上穿過。

他背後升起一片青光,只在頭頂三丈吞吐不休,宛如一朵燦爛的蓮花。青光中似乎裹著一柄劍器,游龍一般在蓮花中舞動。

大先生伸手一指,青光便竄去厚厚的雲層之中,閃電一般游走不停。就听幾聲震耳的雷鳴聲響,方圓數十里的雨雲頓時炸散,碎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雲頭,他又把大袖一揮,炸散的雲頭便被一股無形大力推動,直卷入高空的罡風層中,不知被吹向何處。

霎時間風停雨收,久違的陽光傾灑大地,金黃色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舒適慵懶。大先生挺拔的身姿屹立半空,頭頂是肉眼難辨的罡風層,身後一片青光沉浮,腳下是一座雄偉古樸的城池,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偉岸的身軀。

城中居民听得風停雨歇,瞧見窗外光亮一片,都開了門出屋,抬頭看見半空里大先生仗劍而立,知道是他驅散風雨,一個個伏地膜拜。

羊公望由衷的嘆道:「大先生再立神嬰境,與青蓮劍仙李太白一般,真似個有道劍仙!」

勞希明只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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