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拋繡球

遙遙望見春雨樓,門口三丈方圓的戲台子底下,人群圍的水泄不通。

鑼鼓聲熄,春雨樓聘請排唱的伶優已經下了場,擁堵的人群仍舊不曾散去,咋咋呼呼的放聲喲呵,不多時便有幾個穿著花花綠綠的小廝,滾開一道兩步寬的緋紅毯子,直鋪到戲台子中央,又在毯子左右擺上十數盆鮮花。

小姑娘忽然緊緊扯著沈彥秋,興奮的叫道:「啊呀,我知道了!今天是甄小姐擇天姻的日子!難怪春雨樓圍了這麼多人!」

「甄小姐?擇天姻?」

小姑娘正要快步跑過去,卻甩不月兌沈彥秋,便使勁兒拉著他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和他解釋。

實則小姑娘並不太了解春雨樓是做什麼營生,只是時長跟著小伙伴們從春雨樓門口經過,見那些阿姨姐姐都打扮的十分漂亮,不管認不認識就拉著路上行人往里面招呼。她好奇之下詢問父母,卻被父親狠狠呵斥了一頓。

「日後我再听你說起,就打斷你的腿!」

她父親扯了根樹枝,卻舍不得真個下手打她,只是惡狠狠的訓了一頓,叮囑她再不要靠近春雨樓。

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沈彥秋卻已經明白,這春雨樓是一座妓院,讓人流連忘返的煙花盛地。

風月場所也有風月場的規矩。頭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館」、「閣」為主。次一等的妓院多以「室」、「班」、「樓」、「店」等命名。

例如環采閣、金鳳樓、燕美仙院、瀟湘館,泉香閣等,听名字就知道能列入一二等內。其他諸如春雨樓、凝香室,或是風華班等等,只能列入三四等內,更不以檔次二字相論。

春雨樓本是北丘山城中,一家中等檔次的勾欄院,原本並不出名,只是前幾年突然招羅了文武兩個花魁,力壓幾個頭等院閣,這才一夜之間名聲大噪,隱隱有躋身頂級的模樣。

一個妓院,可以取名叫春雨樓,自然也可以叫春風樓,春香樓等等,不過是個隨口的稱呼罷了。正如這花魁一般,說的好听些便是花魁美人,說的難听點兒一樣是(妓)女,只不過需要花費更大的代價,才能一親芳澤而已。

所謂「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妓院這種地方又怎麼會有所謂的貞潔烈女?之所以不能得償所願,無非就是付出的籌碼不足以令人心動罷了。

妓)女也好常人也罷,所謂的底線,無非是背叛自己的籌碼,達不到心底界定的程度,所以才能堅持而已。

其實沈彥秋並不知道,這個春風樓的文武花魁,和他想象中的勾欄怨女其實並不一樣。

武花魁是春風樓的鎮樓之寶,似乎還有些海族的血統,生的是金發碧眼乳波)臀浪,比尋常男子還要高挑幾分。最高記錄是夜侍十男一如往常,反倒那十個恩客盡皆身麻腿軟,竟連房間也出不得,大清早的被小廝抬著扔到門外,將武花魁的名聲一下子推到了頂點,前來求教之人絡繹不絕。

這個文花魁卻遜色許多,躋身青樓卻秉持著什麼賣藝不賣身的虛言,終日里撫琴弄墨,清曲淺歌。一開始還有許多貴公子把持不住,或賦詩詞或譜曲子,揚言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春風一度,可惜都被她拒絕了。

煙花柳巷風月場所,來者若非買醉必然是求個舒坦,基本上都是兼而有之。這文花魁也不知有什麼本事,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武林豪客,或是修仙問道的修士,只要是被他拒絕了的,絕沒有繼續死纏爛打動用關系,必定要睡她一回的主兒。

久而久之,這個所謂的文花魁,也就逐漸無人問津。

而小姑娘口中則天姻的甄小姐,正是春風樓的文花魁,甄恬兒。

所謂擇天姻者,卻是向上蒼求一個天作之合,或是拋繡球或是打謎語,或是對詩句或是書字畫,總之就是求一個自己看的過眼的人,將余生許他就是。

說白了就是青樓女子為求贖身,攢夠了贖身的價碼,搏一個清白的身份,擇一本分賢良之人,或是為妾或是為奴,月兌了賤籍去。

其實沈彥秋對這些東西也並不是一無所知,故而小姑娘只是左一言右一語的稍微說了一些,他就能猜出個大概來。

並非是看不起青樓女子,只是沈彥秋向來本分,又是個未曾嘗過女人滋味的初哥兒,自然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兒,听小姑娘說是花魁擇婿,心里便有些抵觸。

沈彥秋拉著小姑娘馱著他弟弟,滑著腳步湊到跟前,方天震早緊挨著人群擠了一條道,扯著沈彥秋往前進了幾步,離著戲台子不遠站定。

底下眾人鬧哄哄的催催,只叫那花魁趕緊現身,無論出什麼招數,他們都想盡辦法接著就是,不要耽擱了時間,誤了吃酒的時辰。

老媽子臉色不太好看,雖然打扮的花枝招展,頭上還插著一朵艷麗的紅花,也遮不住眼神里的怒氣。

縱然是生意不好,比不得日進斗金的武花魁,但甄恬兒每日里掙下的,也是普通姑娘們的十幾倍。甄恬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擅音律,歌舞乃是一絕。春雨樓能有今天的地位,就指著這一文一武兩個花魁。

如今甄恬兒簽下的契約到期,她也攢夠了贖身的銀錢,便同老媽子商量,在離開之前再給春雨樓掙一回名聲,拋繡球擇天姻。

老媽子听著台下哄吵一陣心煩,胸口也有些悶堵,陪著笑臉說了幾句,只推身體不適告了聲罪,轉身進了院里去,著一頭戴著八寶盤帽的香頭兒,五短身材微微有些駝背,也就是所謂的龜公,四面拱手唱了個大喏,拉長著尖腔叫道:「甄姑娘來啦!」

話音方落,便有一個青衣丫鬟攙著一個素衣女子緩緩走了出來,丫鬟只有十四五歲年紀,頭上抓著雙髻,面目倒也清秀可人,只是一雙眼楮有些紅腫,想是已經哭過一場。

那甄姑娘如風擺柳,入眼便是盈盈一握的縴腰,往上看只見雙峰聳立,凝玉一般的脖頸泛著微微的光澤,一頭烏黑長發流雲一般灑落肩頭,只別著一支亮銀色的樸素花釵,沈彥秋正要看她容貌如何,卻被一張純白紅眉的花狐面具遮住。

這女子恍如病態,小碎步移到戲台子中央站定,微微欠身,立即惹得下面一陣哄鬧叫好,多半是催促她摘了面目,露個臉給大家伙瞧瞧。

便是有天仙一般的容貌,還不是千人騎萬人枕的青樓女子?入了這一行一輩子也洗不干淨,還矜持個什麼勁兒?

甄恬兒舍了丫鬟的攙扶,轉動花狐面具環顧四周,待人群安靜下來,這才輕聲說道:「小女子本是蒲柳之姿,又投身章台治所,本不該行此一舉,做什麼擇天姻的事兒來。」

她定了定,緩緩長吸了兩口氣,又接著說道:「人生總有些不如意處。所謂不如意事常八九,縱有一兩件合意的,也不能盡如人意。小女子雖然投身青樓,卻也有些難言的苦衷,萬幸和容媽媽定了規矩,賣藝不賣身,如今仍然是清白之身。」

「今日擺下繡球會,一則好叫眾位知道恬兒月兌了賤籍,打今日起就是個干干淨淨的出身。二則願將這一身清白,許個知心夫婿,無論為妾為婢,悉遵天意。」

底下當即有人叫道:「娘子替為夫守身如玉,為夫我自然要知心疼愛,娶回家去日夜陪伴,那個勤耕……嘿嘿,不輟啊!」

「是啊是啊!莫說劉兄,就是我得幸搶到繡球,也要把姑娘捧在手心里,不能受一丁點兒委屈啊!哈哈哈!」

「你可拉到吧!張老三,你家都已經有五房小妾伺候了,別不知足!這個機會就留給兄弟們吧!」

這人躲在人群里放聲,言辭之間輕佻孟浪至極,那勤耕不輟四字一出口,頓時惹得一片哄笑,吹口哨拍巴掌打哈哈的此起彼伏,更有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些葷話,惹得人群又是陣陣哄笑不停。

方天震樂呵呵的道:「不是說這甄恬兒是春風樓的花魁麼?怎麼盡是些渾人過來喲呵,那些個達官顯貴家的紈褲公子,卻不見一個?」

沈彥秋道:「煙花柳巷,風月場所,能有幾個良善女子?便是有那麼一兩個,潛移默化之下也要沾染許多骯髒氣息。那些個貴公子過來玩玩不過是無聊的消遣,豈能真個娶個娼妓回家?」

「但凡能來的,也沒一個有資格稱作達官顯貴,紈褲子弟。」

方天震咽了口口水,盯著甄恬兒的花狐面具道:「也不知道這甄恬兒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等下我可得注意一些,說不準就順手撈模到那顆繡球。」

沈彥秋笑道:「你沒听她說麼?擇天姻繡球會,自然是隨手拋出去,哪里有專門對著你丟的?你想娶花魁,可要好生應付這幾十位情敵不可!」

方天震正色道:「休開玩笑。嫂子已經答應給我介紹女孩認識,我怎會對這青樓女子感興趣?我可是那樣人來?!」

那個小姑娘緊挨著沈彥秋,踮著腳小聲的說了句:「胖哥哥好壞!」

「哈哈哈哈……」

甄恬兒臉上帶著面具,也看不清作何反應,只對那幾人的打趣當充耳不聞,蔥白的手指一點,侍立身後的丫鬟便從屋里抱出一顆腦袋大的紅繡球出來。

這顆繡球用上好的錦緞縫制,上面墜著鮮紅的流蘇,攏共掛著十二顆龍眼大小的鎏金鈴鐺,隨著丫鬟的腳步,丁零當啷響個不停。

甄恬兒雙手擎著繡球摟在胸口,默默對天禱祝幾句,猛的的繡球奮力一拋,往人群中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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