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沈凌之

「這句話听著耳熟,怎麼總感覺有點不對呢?」

方天震本來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樓難陀說了一句禪理,又覺得似是而非有些怪異,忍不住接了一句。

鶴星恫給沈凌之,也就是那個又黑又瘦的小子添了碗飯,接口道:「這句話應該是酒肉穿腸過,世尊心中留。」

方天震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的道:「嫂子說的沒錯!酒肉穿腸過,世尊心中留!我記得就是這句嘛!」

樓難陀將小二新端來的幾道菜扒拉到自己跟前,挑挑揀揀的剔來剔去:「幾位施主這不就著相了?生無來往以具,無論是逝去的還是留下的,都是最得緣的根本法,世尊和酒肉又有何區別?」

沈彥秋和方天震渾身一顫,就連鶴星恫也有些愕然。

浮屠自釋迦二聖另闢新徑之後,所宣講的緣法根義和道門魔門迥異,更講究隨心隨性,隨緣隨喜。

可是無論是道門還是妖魔道,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鬼道,真要說起來,都沒有浮屠教義中規定的戒律之嚴苛。

浮屠講究眾生平等,慈悲為懷。一杯水都有四萬八千浮蟲生存,世尊憐惜浮蟲朝生暮死不忍喝水。門下弟子更是把殺生和酒肉視為僧家大戒,不能沾染。

浮屠每每有苦行僧侶,身無修行,一雙腳走過萬水千山,歷遍世間苦難,分潤世人的悲苦,將旁人的罪孽承擔在自己身上,渡世人月兌離苦海,超月兌沉淪。

若論慈悲,無出浮屠。

也就是因為如此,浮屠才能用極短的時間迅速壯大,以至達到了能和道門分庭抗禮的程度,這才被其余修士聯手打壓,最終只能安居中州之地,受皇族管轄。

況且浮屠弟子都要行剃度之法,將一頭青絲剮去,寓意為剔除三千煩惱絲,以證須菩提和阿彌陀。

這個叫做樓難陀的竹竿,既不穿僧衣也不持戒律,飲酒吃肉蓄發,全無一絲一毫浮屠僧人的模樣,竟然還是犁耶泥的師弟!

犁耶泥似乎已經修成羅漢果位,比肩道門金丹上重的功果,一身氣質打扮頗有些寶相莊嚴,任誰都能一眼瞧出來是個有道的高僧大德。

可眼前這位實在是……

方天震看著怡然自得的樓難陀,不可思議的說道:「你跟犁耶泥那個長眉毛的是同門師兄弟?」

樓難陀呷了口酒,對方天震的稱呼絲毫不以為意,輕聲笑道:「出自金山寺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小僧何必拿來顯擺?」

「倒是你們幾個,我那師兄向來不出金山寺,一門心思的閉門潛修,你們又是如何認識他的呢?」

方天震眉頭一皺:「你這句話可就摻了假了!上次我們踫到他的時候,他還說在修行道雲游了多年,剛剛回返金山寺去。怎麼到你嘴里就成了足不出戶,閉門潛修了?我很懷疑你的身份啊!」

樓難陀道:「小僧也有近百年不曾回去金山寺,師兄或許已經出關也說不定。你若當真識得我師兄,日後見了他問上一句,小僧的身份自然就明了。」

「也不需小僧費口舌解釋。」

沈彥秋見神凌之一直悶著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就讓小兒再添兩桶米飯,只是已經夜深,後廚雖然一直不曾斷火,米飯也都溫熱,卻也不像剛蒸出來的爽口。

沈凌之真是個十年不曾吃過飯的,從開始到現在一個人就吃了四五桶米飯,足抵得上四五十人的分量,吃飯的速度仍然沒有減下來,好似一副腸胃是個無底洞一般,連肚皮也不曾鼓起來一點。

不過無論是樓難陀還是沈凌之,沈彥秋都感覺不到法力波動,可見這二人的修為都在他之上。樓難陀也就罷了,畢竟是犁耶泥的師弟,便是有羅漢境也是正常,怪就怪在沈凌之身上。

他若只是個平常人,沈彥秋自然也察覺不出什麼法力波動來,不過從他目前的行為表現來看,若無修為在身實在不合情理,沈彥秋偏感應不到法力,要麼就是他修成了浮屠大比丘境,和道門金丹前中期相當,要麼就是他遮掩法力的斂息法甚為高明。

然則無論是哪一條,都不能小看了這個靦腆的瘦竹竿。

在修行道輾轉幾年歲月,沈彥秋也算是見識了不少人,卻無一個與他同姓的。沈凌之雖然不愛說話又十分靦腆,可單單姓沈這一條就讓他倍感親切。

方天震陪著樓難陀插科打諢的說話,沈彥秋便換過位置坐到沈凌之身邊,瞧了好一會兒見他一直不抬頭,便輕聲說道:「凌之兄弟還沒有吃飽嗎?慢慢吃不著急,這次保準讓你吃頓飽飯,要不要再添些飯菜上來?」

沈凌之嘴里塞的滿滿當當,本不想同他說話,只是他也知道這餐飯是沈彥秋出的錢把與他解餓,也不好置之不理,只是稍微放緩了些速度,頭也不太囫圇的道:「我也不知道吃飽了沒有,反正肚里還有些饑餓感覺來。只是你們說管夠讓我敞開了吃,可不許反悔!你要不怕破費,就再添些飯菜也好,我總吃得下。」

沈彥秋笑道:「好好好,你只管吃!」

沈凌之听罷把頭一埋,繼續消滅桶里的米飯。

沈彥秋瞧著他這幅可愛模樣,便不忍心打攪他吃飯,轉而對著樓難陀道:「前輩和小兄弟父子相稱,小兄弟卻喊前輩老師,這里面可有什麼說道?」

樓難陀道:「他是我兒徒。只因年幼喪了雙親,小僧這才領他入門修行,只是這些年一直不曾回轉金山寺,小僧還沒有正式為他剃度持戒,故而也不曾定下法號。」

「那他這姓氏名字,可是前輩所起?」

樓難陀道:「這卻不是。小僧當年雲游四海,遇到他的生身父母之時,兩位盡皆身受重傷。小僧術力低微無法救治,只護的下他的性命,這才當做自家孩子養活。」

沈彥秋嘆道:「凌之,退思。這一名一字相得益彰,既有登臨絕頂的遠志,又有自謙自勉的明智,足見他父母也是一雙飽學之士。」

樓難陀道:「這退思二字卻不是他父母所取,而是小僧給的。就是怕他日後人如其名一任凌絕頂,這才于他退思二字,希望他凡事都多謹慎一些,能退而思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父母彌留之際將他托付給小僧,小僧既然答應下來自然要言而有信,將他引入正途。」

沈彥秋躊躇了一下,還是問道:「既如此前輩為何于他忍饑挨餓,卻這般瘦的不成樣子?」

樓難陀道:「小兄弟可是責怪小僧,只顧著自家享受,把他丟在一邊?」

沈彥秋點點頭,沒說什麼客氣話。

「小兄弟有所不知。凌之這孩子實則和你我出身不同……其中具體之事小僧不便細說,只是叫小兄弟知道,他心中鎮壓著一頭大魔,若不以此法便難以壓制。小僧日日為他誦讀經文妙理,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為的就是要空乏其身,鎮壓心魔。」

沈彥秋頗有些不相信的道:「金山寺和大普度寺齊名,在中州也是數一數二的浮屠大寺,難道以前輩的浮屠法性修為,還不能驅除心魔嗎?」

樓難陀搖頭道:「這頭心魔原不是外界潛入,而是他父母臨死前將畢生功力相傳所致,本是從他心頭生起,說起來仍舊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何來驅除之說?」

「小僧所做所為,便是為了讓他自我覺醒,化解心頭戾氣消除心魔。」

他笑吟吟的看著沈彥秋道:「小兄弟身上魔氣隱現,想必修煉的是一門魔功。不過這股魔氣十分精純,不像如今妖魔道修士修煉的魔功法門,充斥著暴虐殺戮之類的負面氣息,更趨向于道門的功法。」

「我觀這位小兄弟的情況,亦與你相差仿佛。」

「功法本無好壞之分,就是萬物生降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和種族,無法選擇既定的根源。但並不能因此就界定萬事萬物的好壞,須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道理,浮屠說眾生平等,實則咱們生來都是一樣。」

「先天的根性不能更改,後天的秉性卻能以修持塑造。」

樓難陀雙手合十,背後隱隱浮現一輪絢爛的光輝。

「曼陀羅尼,小僧窮畢生之力,便只度此一人,就算功果。」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也沒有什麼言辭激昂或是鏗鏘有力,卻有一種義無反顧舍我其誰的味道。背後那輪光圈似隱似現放射著柔和的光芒,幾盞明亮的油燈被他光芒一沖,頓時就顯得暗淡了些。

光圈緩緩轉動,浮屠特有的經文符隨之閃爍不停,將他襯托的真似個有道的高僧,慈悲的大德。

之前守在旁邊的老板和小二,得了沈彥秋應允,只留著一個伺候,其他的早就回去休息了。就這一個也熬不住困倦,在旁邊趴著個桌子睡得熟了。

修士不能在人前顯法,沈彥秋怕驚著這些凡人,早就暗中把真鮫劍祭出,化成一道薄不可見的水幕附在整座二樓,從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麼。

沈彥秋舉目同方天震還有鶴星恫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訝。

樓難陀背後的這輪光圈甚有講究,並不是所有的浮屠弟子都能凝聚出來。

因為它代表的不是修為,而是心境。

哪怕成就了阿羅漢果位的高僧,如果心境達不到,也不能凝聚這道光圈。

在浮屠,這道光圈喚做菩提圈。

寓意為只有覺行圓滿的須菩提,才能將之凝聚出來。而成就阿彌陀之後,這道光圈就會愈加真實,能夠將自己的體內小世界徹底穩固下來,成就一方真正的小千世界。

整個修行道將菩提圈修煉圓滿的,只有釋空聖和畢迦聖這兩位浮屠祖師,其他人多少都還差那麼一些。

而且經歷過四古紀元,如今的修行境界劃分的名稱,雖然有很多仍舊沿用四古時期的稱謂,但是無論是境界還是實力都有天壤之別。

這個樓難陀非但喝酒吃肉,還留著一頭長發,渾身上下沒有一條能合乎浮屠的戒律,竟然能引動菩提圈的變化,怎麼不叫人驚訝!

他背後的菩提圈雖然時隱時現,還有些模糊不清,就連色彩也混沌一片沒有分的清晰明白,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道貨真價實的菩提法圈。

有了這道菩提圈,他日後的成就最少也能達到比肩道門六劫出竅境,乃至七劫分神境的高度,至于最終能不能成就須菩提和阿彌陀這兩座最終果位,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沈彥秋在五行山探視袁無極之時,也曾因為浮屠法性不由自主的變換模樣,腦後也曾生出一輪五彩光芒來。只因那三點法性來自《金剛菩提本身法》,是妙善菩提留下的法門,被金字壓貼激發出來,並不是他本身具備這個能力。

但是經由那一次,他也對浮屠的法門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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