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犁耶泥

感應到已經失去生機的四人,沈彥秋忽然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涌上心頭,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鶴星恫走上前來緊緊握住沈彥秋的手,仿佛握著一塊萬年不化的冰塊,刺骨的冰涼直沁心頭。

「公子,以後我還是帶著面紗吧。」

整件事情的起因,若非在奇寶齋樸世勇垂涎鶴星恫的姿色,也不會發生接下來的這些事情。沈彥秋心地善良,就連平時說話之時,也生怕言辭之間有什麼不當之處,惹旁人不高興,如今親手殺了四個人,可想對他的沖擊多麼巨大。

沈彥秋運起炎魔道的法力,將三陽劍氣的破敗之力消除,修復肉身的傷勢,輕輕扳過鶴星恫的肩膀,溫柔的笑道:「倘若每個和你一般的女子都蒙頭遮面,這世間豈不是要失去大半顏色?這件事不是你的過失,實在是他們幾個咎由自取。」

「秋官兒說的是!這幾個混賬東西對咱們起了殺心,難道就不許咱們反殺不成?」

方天震道:「沒道理咱們就該交上功法自廢修為,遂了他們的意思不是?幾個混賬玩意兒殺就殺了!不過他們在龍都府勢力不小,咱們還是趕緊走,避免接下來的麻煩才是。」

沈彥秋點頭道:「言之有理,此處已成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等著沈彥秋和拿波丸換了身衣裳,整理好身上的痕跡,沈彥秋伸指一點,那兩座堅冰便碎裂成粉末,還沒落地就蒸騰成蒙蒙水汽,微風一吹消散一空。

偌大一片空地上,漂浮著四枚戒指,一團西瓜大灰色的風團,一柄明晃晃的長劍,和一本暗紅色的小冊子。正是四人的儲物戒指和隨身法器,以及赤世杰的《烈火訣》秘籍。

「回頭再分。」

沈彥秋將這些東西一股腦兒的納入金環之中,卻也沒時間分配「戰利品」。

「善哉善哉,曼陀羅尼!老僧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真是罪過。」

除了被寒冰破滅圈摧毀的樹木亂石,百丈之內只剩下一圈光禿平整的空地,天空飄落的雪花為之蒙上一層薄薄的白毯。

幾人還沒走出多遠,就听身後傳來一聲輕嘆,聲音雖然輕微,卻如雷音滾滾,帶著悲天憫人的慈悲意味。

沈彥秋瞳孔一縮,渾身立即緊繃起來,急轉身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光頭老僧站在空地中央,豎掌閉目,口中念誦經咒,似乎在為赤世杰幾人超度靈魂。

離著數十丈的距離,沈彥秋幾人仍能清晰的听到老僧的經咒,只是經文不是修行道的通用語言,雖然字字清晰入耳,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有一股淡淡的祥和跟莊嚴的感覺。

老僧長眉飛揚,三縷胡須和三寸長眉全都純白如雪,套著一領單薄的素黃衲衣,赤著雙大腳,褲腿卷在膝蓋之下。

「敢問可是施主溝通了寒冰地獄?」

縮地成寸一般,沈彥秋幾人身形不動,也不曾感覺有何動靜,就這般自然的出現在老僧身邊,仿佛空間直接消失,一瞬間被動的跨越了數十丈的距離。

老僧舉掌施禮,輕聲問道。

老僧遠觀已是須眉皆白,但近前一看面相卻甚是年輕,猶如十八少年,若非雪白胡須僧衣罩體,倒也是個俊俏郎君。

逆轉時沙?這僧人真是好高深的修為!

道經有雲:摶氣致柔,能如嬰兒乎?這僧人須眉皆白,必然是自然生長所成,想來不曾重塑過肉身相貌。偏生相貌如此年輕,套句凡間的話說,那就是返老還童。

浮屠大德高僧告誡世人時,常說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只因過去真如不動,未來不可捉模。逆轉時沙並不僅僅是講過去的樣貌在今日重現,而且以現在身承過去身,現在即是過去,過去成為現在,由內而外得了過去時年輕的狀態。

這僧人並非以修為減緩衰老維持青春,而是真真正正的拿回年輕的身體狀態,昨日十八今日十八,明日仍是十八。

「寒冰地獄?」

沈彥秋也知道寒冰破滅圈大成之後,能夠溝通寒冰地獄,借助地獄苦刑懲戒對手,只是自己連凍魔道的神通都沒有修煉完全,怎麼可能溝通寒冰地獄?

沈彥秋心中警懼,又想起樸世勇的大羅浮手,門下僕從言稱他拜在大普度寺毗沙盧尊者門下的事情,只當這僧人來者不善,一邊準備好施展千機帶,面上不動聲色的干笑道:「大師言重了。貧道能有多少法力,如何溝通得了地獄道?」

僧人似乎已經察覺沈彥秋的動作,道:「原來是位道友。道友不必驚慌,小僧乃是前頭金光寺的僧人。多日不在寺中今時才得回轉,感應到寒冰地獄的氣息,這才過來一觀。」

方天震接口道:「大師鶴發……鶴須童顏,想必已經成就阿羅漢尊位,一看就能看出我等修為低下,如何有那個本事溝通地獄道呢!」

浮屠修行同道門迥異,以境界相對比,練氣學徒稱作沙彌,先天修士稱作沙門比丘,築基修士稱作行門比丘或者大比丘,金丹修士亦以大比丘稱呼。及至金丹七轉之後,修成蓮花舍利,稱作初果羅漢,世人不以品階相稱,統以阿羅漢稱之。

這僧人將四人毫無察覺的挪移到跟前,若沒有金丹上層之功果,以及對空間之道的高深領悟,絕難以辦到。

僧人笑道:「那就換個方式。請問此處可是道友所為?」

他伸手指了指光禿禿的地面。

浮屠有一門神通喚做他心通,能識三界六道心中善惡美丑。沈彥秋不知道這僧人是否修煉過他心通,不過他向來不會扯謊,而且現如今之境地,這僧人更像是闡述事實,而不是在詢問。

沈彥秋明知掩飾不過,便點頭道:「正是貧道所為。」

僧人對著地面虛抓一把,在攤開手時便多了幾團微弱的靈光,像是一顆細小的微塵散發著光芒,有紅色有白色,還有灰色和金色。

僧人閉目念咒,紅色白色和灰色的靈光便徐徐消散,只剩下一點金色遺留掌心。

「小僧犁耶泥。」

犁耶泥說出自己的法號,對著掌心吹了一口氣,掌心中便生出一朵潔白的蓮花骨朵,那一點金光投入蓮花骨朵之中,過不多時蓮花盛開,結出一顆蓮蓬,上面只有一顆蓮子。

「這一點靈光修持我浮屠法門,小僧還能救得一救,那幾位施主已經轉世輪回去了。」

方天震心里直突突,問道:「救?大師還能將他救活不成?」

倘若這犁耶泥真的將樸世勇復生,憑著他們同門情誼,真要動起手來就是他們四個綁在一起,也不是他一合之敵。

犁耶泥笑道:「施主說笑了。 活死人肉白骨乃是神仙手段,當今這修行道除了淨土中的兩位祖師,還有誰能做到?小僧本領低微,如何能救得活。」

「那大師剛才的意思是?」

「出家人慈悲為懷,又是我浮屠弟子,小僧便將他這一點靈光帶回金山寺去,供奉在祖師法相之前,日夜聆听經咒,助他往生極樂。」

「曼陀羅尼,善哉善哉!」

沈彥秋沉吟片刻,忽然問道:「都說浮屠普度眾生,便是世尊如來成道之前,亦有割肉喂鷹之舉。那幾道靈光亦在眾生之列,大師為何厚此薄彼,不一起度上一度呢?」

犁耶泥笑道:「浮屠普度有緣人,自然是有緣才行。」

沈彥秋道:「吾聞緣起無自性,大師如何知道有緣無緣呢?」

「道友對我浮屠經意倒是知之甚詳。」

犁耶泥若有深意的盯著沈彥秋道:「既然是小僧來度,這緣分便掌握在小僧手中。小僧說有緣就是有緣。」

「道友在我金山寺門前,殺我浮屠弟子,既然被小僧撞見,自然要向道友討個說法。」

他一臉笑意越發祥和,只是幾個人听了這番話都是心頭發冷。

方天震急道:「這幾個混賬都不是好東西,大師……」

他正要和犁耶泥說一說「吃喝嫖賭四公子」的光榮事跡,以及雙方如何產生糾紛乃至痛下殺手的緣由,卻立馬被沈彥秋打斷。

「那不知大師想如何呢?」

方才一番對話,方天震不曾听得明白,沈彥秋卻听出了他的意思。這個鶴須童顏的浮屠大僧,是個隨心隨性之人,浮屠教義于他而言幾乎不具備約束力。

犁耶泥誦了一聲「曼陀羅尼」,背後升起一尊金光璀璨,六頭四臂的金身法相。法相高有三丈,寬有九尺,六頭或閉眼、伏耳、張口,做威嚴、憤怒、慈悲種種之相,四臂皆戴金珠金環,手持金瓶寶杵,飄帶琉璃。

金身法相腳踏巨象,一腳踏象頭一腳踩象身,四臂高舉身子微微前傾。

巨象渾身鱗甲,四蹄探出鋒利的尖爪,尾巴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道友如何做,小僧便如何做。」

這尊六頭四臂的金身法相一出,幾個人同時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四周的空氣仿佛粘稠如水,想要動上一動都覺得萬分困難。

只是雖然舉步維艱,但是用力動上一動卻並沒有被這股壓力完全鎮住,只是動作異常遲緩。

四下轉了轉頭,發現方天震三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仿佛被封住的不止是形體,還有思維意識。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