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河水

初春。

乍暖還寒。

自從那天和尤聵聊了幾句,感受到尤聵身上迸射出軍主段景涵一般的光彩之後,沈彥秋的心,就被深深地觸動。

他並不懂太多大道理,只是忽然之間仿佛明白,這個便宜師兄,其實骨子里也是一個和軍主一樣的人吧。

這世上注定有些人生來,就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活著。

尤聵很簡單的幾句話,甚至更像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卻讓沈彥秋用心重新審視了這個窩在山里的土匪師兄。

軍主,請原諒我。

我不會放棄,只是需要稍微耽擱一下,耽擱那麼一點點的時間。

沈彥秋親自從藏書樓里,仔細的選了一部分適合啟蒙教育的書籍,又著人重新打掃排布學堂,並通傳只要願意學,無論年紀大小,甚至成人他也一視同仁。

認字。

甚至莽撞的蒼暉也扭扭捏捏的跑過來听了幾堂課,結果每次都抓耳撓腮的坐不住,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然後沈彥秋故意板著臉訓斥他幾句,他又氣急敗壞,嘟嘟囔囔的出去。

只是大多數時候,尤聵三兄弟都不在寨子里,總要出去幾天或者半個月,不知道忙活些什麼,也從來不會跟沈彥秋說起。

沈彥秋的任務不重,基本上每天都有很多空閑時間,于是他每天就是房間,學堂和後山參霞嶺三個地方來回跑。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讓他欣喜若狂的事情。

沈彥秋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習慣性的把郭允龍教他的那首歌訣反復在心底念誦,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神秘突兀的郭允龍,似乎原本不該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一般,卻硬生生的在仙君觀那個不起眼的節點上出現。

也許,郭允龍原本就不是一個他所謂的,尋常的游方道人。

而這首歌訣,同樣也不普通。

一開始倒也沒什麼,他總是會在一遍遍反復念誦的過程當中,不知不覺的睡去。

慢慢的,在念誦的過程當中,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在閉上眼楮之後的無盡黑暗中閃爍,每一天那些光點都會增加。

有時候是一兩個,有時候會連成一條線。

漸漸的,當無數的星點和光線同時閃爍的時候,他的腦海里不知不覺的,突然出現一條橫亙在無邊無際的腦海里,閃亮的天河。

仿佛是夜空中無數的星星擁簇在一起,又仿佛清凌凌透明的水一樣掛在天穹。

他莫名奇妙的嘗試接近這道天河,才發現那一掛看不到首尾的天河,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個無法更改的距離,無論他如何努力嘗試接近,都沒辦法哪怕縮短一絲一毫,就那麼遙遙的掛在腦海之中。

只是每一次當他竭盡全力的嘗試過之後,總會有一縷縷微不可查的水光,飄散到他身上,讓他有一種,當初喝郭允龍的酒的感覺。

而他醒來之後,卻感覺不到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仿佛那一掛星河,只是自己的幻覺。

他既不懂武功內氣運轉的東西,更加不明白演義小說里神仙妖魔所謂的練氣是什麼,只是明明覺得自己仿佛在慢慢變強,卻又始終一成不變。

那天他提早安排了課業,準備了暖爐銅壺,提前在院子里等著尤聵他們。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和蒼暉混的很熟,就連一直冷著臉的環宇,也逐漸對他和顏悅色。只是似乎環宇平常一直冷著臉,已經成了習慣,哪怕對他笑的時候,也有點滲人。

三人神情頗有些嚴肅的走進來,看到坐在石桌旁等待的沈彥秋,都覺得挺驚訝。

尤聵一掃臉上的些許頹然,笑道:「師弟今天挺有閑情啊!」

沈彥秋嘿嘿笑道:「師兄說笑了。哪里有什麼閑情,我是專門等著幾位哥哥。有點事想請教。」

蒼暉朝他擠眉弄眼:「是不是動了春心,看上誰家小姑娘了?你別說,這馬上開春了,還真是個恰當的好時候。跟三哥說,三哥給你說媒去!哈哈哈!」

沈彥秋啐了他一口:「呸呸呸,三哥就沒個正形!你才思春了呢!我是真有事請教,你別打岔!」

尤聵笑呵呵的招呼幾人圍著石桌坐下,沈彥秋一人倒了一杯熱水。

尤聵笑道:「師弟有什麼事,直說就是,跟為兄不必這般客套。」

沈彥秋捧著杯子在手里捂著,問道:「三位哥哥都是武道高手,不知道會不會內功?」

「哦!師弟想練武?」

尤聵也不怕燙,一口氣喝了半杯,咂咂嘴道:「不過真是可惜了,我們兄弟練的都是戰場沖殺的外門功夫,要說槍棒刀叉什麼的,那是看家吃飯的本事。只是對于內家門派的氣息修煉,算是一竅不通。」

蒼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笑道:「就知道你小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可惜你打錯了心思……要說教你打熬一身氣力筋骨,俺是沒話說。可是你要問打坐參禪,那樣頭疼長虱子的事就算了吧!」

尤聵看沈彥秋有些失望,笑道:「不過你要是真想學,也不是沒有辦法。待下次為兄出去,想辦法給你尋幾套內功回來就是。只是只能你自己琢磨琢磨,為兄的可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沈彥秋忙擺手說不用。

一直不吭聲的環宇突然道:「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他平時話很少,輕易不愛開口。總是習慣性的冷著一張臉,不了解的人甚至會把他當成啞巴。倒是沈彥秋逐漸和他也熟絡起來後,明白他這人就是外冷內熱。

沈彥秋想了想,把郭允龍教他的歌訣給他們背了一遍,只是把兩人喝酒對話的事都按下沒說。

尤聵沉吟道:「听你這首歌兒,又是神仙又是天河九幽的,不像是什麼內功口訣,反倒像是道觀里那些道士說的道情詞。」

沈彥秋道:「當時那個老道教我的時候,我也是圖個好玩就記下了,也不明白什麼意思。」

環宇道:「不對。」

幾人都望著他。

環宇捋了捋胡子,問道:「大哥,三弟,還記不記得當年在圍石坡上,我們曾經殺過一個道人!」

蒼暉撓撓頭:「殺了那麼多,哪里記得住!你別總學大哥說話,說一半藏一半的。」

尤聵又好氣又好笑的踢了蒼暉一腳,想了想,眼楮一亮:「是那個自稱心真宗弟子的小道士?」

「不錯,就是他。」環宇似乎有點不想提起這個人,並沒有把經過說的詳細,只是對著沈彥秋道,「若按小四方才所言,這首歌訣只怕還真不是什麼武道內氣的運轉法門,反倒像大哥所說,是修士之間流傳的練氣口訣。」

沈彥秋激動的抓著環宇的胳膊:「二哥,你的意思是,你殺,殺過修士?!」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你所說的修士。」環宇嘆了口氣,「我自問憑這一身武藝,天下也大可去的,再加上大哥和三弟……只是沒想到,一個十來歲的小道士,只憑一把劍就把我們三個打的灰頭土臉,要不是他根本就沒什麼搏殺的經驗,被我們搏命的架勢打亂了陣腳,只怕當時倒下的,就是我們了。」

尤聵嘆道:「二弟說的不錯。我們這樣刀口舌忝血的人,每一天活著都是與天爭命。其實對于生死,也沒有旁人那樣子的恐懼。只是那個小道士,所用的手段太過匪夷所思,已經超出了常人能夠想象的範疇,由不得人,不恐懼啊。」

「我們只是憑著力氣和打熬的技藝騰挪跳躍,他卻好像鳥兒一樣能飛騰和滯空。而且可以完全無視一些對身體傷害很大的動作,甚至他的劍可以月兌離手掌,像蛇在水里一樣在周身幾尺游動。」

「說起來,還真的有點仙家氣象。」

尤聵仿佛自嘲的笑道:「算了,不提了。倘若這世上真有神仙佛陀,解救世人的話,我們又何苦守著這麼個山窩窩苟活?」

環宇道:「大哥說的極是,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廢物才會把一切都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的神仙之上。小四,我在那道人身上翻找過,除了那把劍在他死後忽然消失不見,就只剩下一個紅銅的戒子,樣式倒是很有趣,我覺得稀奇就留了下來。反正也沒什麼用處,等下你到我屋里去,你既然對這些感興趣,送你就是。」

蒼暉拍著沈彥秋的肩膀:「老弟啊,要說這首詩不詩,歌不歌的調調能讓你修成神仙,俺老蒼是不信的!所以你啊,別總想那些沒用的東西!就你這小身板,真給你飛天上也得被大風刮沒嘍!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哥哥我練功,咱保準不出半年,就能跟俺一樣壯!」

沈彥秋被他拍的直齜牙:「哎喲,大老黑你給我輕點!」

「二哥,咱可是說好了那個戒子送我了啊,不帶反悔的!」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