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棲霞山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沈彥秋覺得腦子一片漿糊。

就這麼好端端的在路上走著,被人脅迫著上山當土匪強盜去了?以前還想著跟在軍主身邊太過安逸,什麼事情都體味不到本該有的意味……這下可好,跟著段家軍剿匪殺賊這麼多年,到頭來自己卻要干這個行當了。

郭老道還神神秘秘的說我近期有小厄纏身,難不成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可是這也應驗的太快了吧。

尤聵讓蒼暉帶著沈彥秋,四人三馬順著大道跑了將近一個時辰。轉過這座山頭之後,就基本上沒走過好路,幾個人打馬淨撿樹林子亂竄。沈彥秋也看不出他們做的什麼記號,也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就覺得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往右,一會兒爬坡一會兒過河。直接就把他給轉蒙了。

想來本是山中土匪窩,自然不能把進出的路做的過于明顯,否則就算沒有軍隊圍剿,也要時常應付一些行俠仗義的俠客。看環宇和蒼暉的模樣,多半也能應付得了,只是任誰也不想時常應付這樣的麻煩。

況且這般繞來繞去,只怕還不是他們常走的路,想來也是為了晃他一晃,就算以後逃了,也跑不出去。

也方便再抓回來。

所以尤聵問他叫什麼的時候,他就隨口胡謅的一個名字,邵四。

環宇眼神一挑冷冷的盯著他,蒼暉一點也不含糊當即就發飆了,你小子糊弄誰呢?

沈彥秋慌忙解釋,都是窮人家的孩子,起名字本來就很隨意,倒是跟著老師之後,顏先生嫌棄他以排行做名字不夠雅致,又給他取了個字叫止榕,說是經天之木,闔地之材,始出梧桐,悉止于榕。他也不懂出自哪里(本來就是他隨口瞎編的)除了在老師跟前,基本上都沒有這麼自己稱呼過,習慣性的就忘記了。

環宇並不說話,只是復又眯上眼楮不知道如何做想,倒是尤聵豁達的笑著說,其實名字嘛,只是個互相之間稱呼的代號而已,沒什麼,沒什麼。

蒼暉,自然是吃了一頓訓斥。

事已至此,沈彥秋滿心里除了無奈之外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這個時候再和尤聵說他根本就和顏西柳不相熟,只是為了應付他,不得已撒了個謊什麼的,恐怕蒼暉那夯貨真的會把他打殺了祭五髒廟。

只希望真能像郭允龍說的那樣,是一場有驚無險的小厄吧。

只有到了棲霞山之後,再想其他的辦法。

想開了之後,那些無謂的擔心已經沒有必要。他索性把眼一閉,放空了心思,把郭允龍教他的那首詩歌反復的在心里默念,任由蒼暉摟著他顛簸,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期間也被蒼暉叫醒了兩次,一次是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幾人隨意吃了點東西順便給馬兒飲水。

另一次是蒼暉要解手。

這黑廝毫不遮掩的開閘放水也就罷了,可這家伙,竟然連手也不洗!

就算是沒有水,難道就不能用雪搓一搓嗎?而且你明明帶了酒袋子!

只是沈彥秋敢怒卻不敢言,只能在心里不住月復誹。更不敢說換尤聵和環宇的馬坐,只是這麼一弄他怎麼也睡不著,只覺得隱隱的有一股腥哄的臊味,從蒼暉摟著他的手上傳出來,直往他鼻子里鑽,他煩悶的忍不住干嘔。

蒼暉粗的像大腿一樣的胳膊,牢牢箍著沈彥秋,生怕一不下心跌下馬去,就給他摔死了一般。一看沈彥秋低頭做嘔,那只手還在他胸口到月復部揉了兩下,哈哈笑道:「我說小子,頭一次騎馬?別說老哥哥我不照顧你,你現在可是咱大哥的命(根)子!可不能出啥毛病……咦?命(根)子?哈哈哈,命(根)子!」

蒼暉眼珠子直打轉,生怕被尤聵听到之後挨罵,只是壓低了聲音在沈彥秋耳邊說道:「你可是咱家哥哥的命(根)子啊,哈哈哈!」

蒼暉本就是蠻野粗獷的漢子,能聯想到「命(根)子」這麼個絕妙的好詞,他心里是非常的暢快,就算刻意壓低了聲音,沈彥秋也只覺得耳朵被打了一拳似得,腦瓜子「嗡嗡」響個不停,本來就膈應煩悶,這麼一弄,不但中途吃的那點東西全給吐出來了不說,差點連膽汁也吐出來,只覺得嘴里又酸又苦又澀。

自打半路上休息時,蒼暉又大剌剌的嚇唬沈彥秋,結果被尤聵訓斥了一頓:止榕是我同門師弟,和我平輩論交。你這張口閉口蒼暉大爺……你是他大爺,我卻是他師兄,要不干脆我也叫你一聲大爺可好?這一下可把蒼暉嚇得夠嗆,連忙給尤聵和沈彥秋賠不是,改口成老哥。

只是看這尤聵貌不驚人,也真是夠兄弟義氣,或者說真是御下有方。像環宇這般一看就是心比天高,冷酷難近的,蒼暉這樣幾乎腦袋里也長滿了肌肉一般夯魯的鐵漢,也對他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不過平白的挨了一頓訓斥,蒼暉這樣風急火燎的性子怎麼能憋的住?

這不,一看沈彥秋做嘔,他一邊不著聲色的斜眼瞥了瞥前頭策馬的尤聵,生怕他瞧見了。趕緊做做樣子表面上關心一下,嘴頭上又忍不住開始佔便宜。

反正咱老蒼剛開始學騎馬,不也是吐的稀里嘩啦,這又吐不死人,吐啊吐的也就習慣了。大不了回山寨之後,咱私人送他幾根蘿卜參補補。

沈彥秋強忍著罵娘的沖動,反正真罵他幾句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只是他被蒼暉大手一揉,想想剛才就是這只手拎著鳥兒沖殺,頓時又惡心了十倍!

再吐下去,就得把胃翻出來了。

他慌忙把手攏在袖子里,隔著幾層衣衫按住蒼暉的手臂道:「行了行了,您可別揉了。我的好三哥,蒼暉大爺,您饒了我吧!讓我消停一會兒成不?」

「哎,我說你這小子怎麼不識好歹!」

進山的路他是刻在心里的,座下寶馬根本不用怎麼指揮自然就會往寨子里回去。蒼暉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調侃沈彥秋做耍,不被前頭的尤聵發覺。他是個急性子,這麼鬼鬼祟祟的勾當做的不熟,不一會兒就煩了。

他使勁箍了箍沈彥秋,大聲對著前頭的尤聵和環宇喊道:「大哥二哥,我看小兄弟好像是不怎麼舒服,你們慢慢走,我先帶他回寨子去!」

說完不等尤聵回話,兩腿一夾馬月復加速向前而去。

——

棲霞山。

很難得尤聵作為一個棄文從武的山客,能夠把一座比小土包大上百倍的大土包,賦予一個這麼好听的名字。

如果把青石鎮看成一個點,那麼從這個點直線往外幾百里,攏成一個波浪般起伏大圓的,就是數不盡的山頭。

在這數不盡的山頭中,除了極個別看上去不夠合群,比較陡峭險峻的孤峰之外,剩下的山頭幾乎是一個挨著一個,像是許許多多大小不一倒扣著的碗。

而尤聵口中所說的棲霞山,正是這許許多多的碗的其中一個,而且是個大碗。

棲霞山的頂部就像這個碗的碗底,天然就是大片高低不等的平坦空地,只有靠東方向,突然陡傾向下數十丈高,如同一個橫向不大卻陡峭的懸崖。整個山頂被加以人工修飾之後,依照自然走勢建造了很多房屋和木棚。

山上的房屋基本上都是石頭和木頭混合制成,再用茅草和泥土涂抹,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寬大木棚則是存放諸如糧食和工具之類的地方。

四面八方都是人工鋪出來的石道,積雪和凍結的冰面被清掃干淨,青黑色的石道聯通到每一戶房屋門口。外圍也不設置柵欄,只是隔著三五十步遠,就聳立著一座高高的全是用石頭堆砌而成的塔樓,都有兩三丈高,上面各有一兩個背著弓箭的男人。

不過這段時間天氣賊冷,再加上天風太大,寒風挾裹著殘雪,縱然大晴天的太陽高懸,仍舊感覺不到外界的熱度。塔樓子上除了一圈垛子之外也沒有什麼可以抵擋寒風的地方。

除了一些年紀輕的還時不時探出頭四處張望一番,稍微保持著警惕。剩下的那些老油子們,基本上都是裹緊了衣服,靠在角落里要麼閉著眼曬太陽,要麼就是從口袋里抓一把花生松子之類聊天閑嗑,要麼就是互相換著煙絲兒,抽煙袋鍋子。

就這個鬼天氣,真有胡亂闖上寨子里來的,那才是真的見鬼了。

蒼暉咋咋呼呼的打馬上山,這些人也不太理會,該干啥干啥。倒是那些年輕人趴在垛子上喲呵著「三當家!」,「三當家的回來啦!」之類的話,氣氛相當的融洽隨意。

進了寨門,蒼暉根本不搭理他們,也不下馬回屋,而且炫耀似得帶著沈彥秋把整個寨子逛了一遍。

到處都回蕩著馬蹄奔跑的「得得」聲。

他著重帶著沈彥秋順著寨子外圍轉了一圈,給他介紹了一些諸如竹刺坑,千機索之類的隱藏陷阱,還有他們自稱是「鷹眼」的塔樓侍衛。

蒼暉說,他們都是寨子里最擅長弓箭的高手,以前就是祖祖輩輩以狩獵為生的獵戶。沒事的時候主要負責日常的安全巡視,就是從寨子里竄出去一只小小的老鼠,他們也能立刻發現,然後只要一箭就能把它釘死。

蒼暉饒有意味的看著沈彥秋,伸出一根手指,嘴里模仿著箭矢裂風的聲音。

「咻!」

沈彥秋的臉色已經蒼白的如同樹梢上掛著的冰稜,精神非常的萎靡,要不是蒼暉還箍著他,他感覺自己會和一灘爛泥一樣,從馬背上淌下來。

蒼暉盯著沈彥秋透露著痛苦和無力的眼楮,一指頭點在沈彥秋心口,咧著大嘴嘿嘿笑道:「憑他們的本事,只需要這麼一箭,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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