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四章  山河碎

雲想樓,積雪滿地。

身為雲州第一青樓,雲想樓一向恩客不斷,尋常時候門檻子都要被踏平了,但如今雲州城已經被攻破,城中百姓早就已經人去一空,而雲想樓也不復昔日的繁鬧,變得冷冷清清起來。

「沙沙……」

晨銃手按腰間劍柄,身後跟著數十名魔族鐵騎,一群人將戰馬留在外面,徑直踏著積雪走向了雲想樓的正門。

「嗯?」

晨銃皺了皺眉,就在他即將推開雲想樓那朱紅大門的時候,里面居然有人自行開門了,是一個身穿破舊棉服的老門子,興許是太冷了,整個人哆哆嗦嗦,但看到一群魔族中人之後,老門子還是露出了習慣性的笑容,道︰「幾位客官,是要喝酒啊,還是要听曲?」

「哦?」

晨銃一揚眉,笑道︰「神族大軍入城,馬上就要大肆洗掠了,你這雲想樓竟然還開?」

老門子尷尬一笑,道︰「我等青樓賣藝的人戶,在哪里不是一樣賣藝?若是神族的大爺想听曲,我們雲想樓也是招待的,只是如今大部分的姑娘都已經如柳絮浮萍般飄去,雲想樓能彈琴獻唱只有一位姑娘,恐怕要讓諸位客官失望了。」

「哼。」

晨銃笑道︰「只有哪位姑娘?」

老門子道︰「師寒音。」

「啊?」

晨銃一愣,這倒是意外驚喜︰「真的?」

「老僕哪敢誆騙客官。」

老門子轉身,看向不遠處的樓閣,大聲道︰「師姑娘,有恩客上門听曲了。」

樓上,「吱呀」一聲,一扇無比精致的閨房朱門打開了,只見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一襲紅裙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正是名滿天下的師寒音,她沖著樓下的晨銃等人施了個萬福,道︰「如今尚早,各位客官可否晚些再來?寒音這廂也好好生準備一下。」

「嘖嘖!」

晨銃看著樓閣上的師寒音,頓時雙眼中滿是色授魂與,晨銃在霓裳天下是寒門出身,但好歹是個神騎都尉,在霓裳天下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但如今一見師寒音,仿佛以前見過的絕世美女瞬間都黯然失色了,論姿色,這世上焉有女子能比肩師寒音?

「何必要等到晚上?」

晨銃輕輕一沉身,「蓬」的一下提起身形,身周裹挾著一縷縷白色真氣,瞬間就落在了師寒音的面前,伸手便摟向了師寒音的縴盈腰肢,笑道︰「如今你便可以在枕席之上伺候好大爺,等你褪了衣物,在床榻之上獻舞,豈不更好?」

「這位客官!」

師寒音的俏臉之上籠罩著一層寒霜,身形向後一退,袖中就已經有一柄泛著寒芒的匕首抵在了雪白脖頸之上,道︰「寒音雖然是青樓女子,但素來賣藝不賣身,即便是如今身陷囹圄,將來要獻身于客官的床榻之上,然而,雲想樓的規矩不能破,還請客官備好听曲之資,今夜再來。」

那匕首,正是林昭贈予師寒音的天品寶器,名為「天香」,與師寒音十分相襯。

「如此……」

晨銃也不想師寒音就這麼香消玉殞,相反,晨銃喜歡這種識時務的女子,如果是師寒音自願寬衣解帶侍奉自己,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實在不行再用強,那是下下之策,好歹他晨銃是霓裳天下十大神騎都尉之一,是風雅之人啊!

「好。」

晨銃點點頭,笑道︰「既然師寒音姑娘如此堅持,晨銃便在日落之後備好听曲之資,帶著麾下營團的兄弟來欣賞姑娘的技藝,但听曲之後,你便是我晨銃的女人了。」

師寒音輕輕頷首,默認了晨銃的話。

「好,走了!」

晨銃帶人轉身出了雲想樓,甚至留下了一隊人馬鎮守雲想樓,以免有別人殺入雲想樓,搶走了師寒音,那可就損失重大了。

……

中午,一座雲州城中炊煙裊裊,數十萬魔族鐵騎入城休整,在官署、民宅等地方各自生火做飯,雖然雲州城內的東西吃光了,但魔族鐵騎依舊還帶著數日的口糧,而且城外之戰也獲得了不少戰馬的肉食,所以短時間內的吃食不成問題。

飽餐一頓之後,魔族鐵騎的屠城開始了。

一眾魔族精銳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將那些不願意離開家園的人找了出來,不久後,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而魔族鐵騎則開始大車小車的運送各種金銀財帛,天機城畢竟是雲州首府,哪怕是大部分人都已經撤離了,但遺留下的財物依舊不少。

又過了不久,大街上便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當師寒音立于閣樓上時,就看到有不少雲州城的人族百姓被押解在雪地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許多人跪在地上,而一個個身穿淡金色鎧甲的魔族鐵騎從拔出腰間佩劍,將劍刃橫在那些人的腦後。

「殺!」

伴隨著百騎長的一聲低喝之後,數十顆人頭瞬間落地,鮮血噴出數米,將一片雪地瞬間就染紅了,而那些目睹慘狀的人則發出了尖叫聲,幾天前,陳曦在城內最後發出撤退通知的時候,依舊還有一群人留下,不願意放棄祖業。

他們心中所想的其實很簡單,不管是妖族還是魔族,他們攻打雲州城無非是想要爭奪天下,既然他們要爭奪天下的話,那麼一旦雲州城被打下,雲州百姓就是他們的子民了,這些妖族、魔族就算是再蠢,總不至于連子民都都殺吧?

畢竟,在許多人的心中,當誰的百姓不是當呢?

可惜,他們還是太高估魔族的人性了,羽楓入城之後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留著人族百姓的性命,對于雲州城就是殺一儆百,殺光了事,以此來震懾燕州、寧州、濟州、黃州等地,況且如今依舊是初春季節,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魔族鐵騎太缺乏糧草了。

戰馬還好,啃啃積雪下面的草皮子還能活,可魔族鐵騎呢,他們也需要食物,所以,城中百姓的尸體,自然是極好的口糧。

不久後,大街上數千名雲州百姓盡數被殺,尸體被剝了衣服之後當場血肉分離,一群魔族伙夫提著殺豬刀,從尸體上切下一塊塊肉裝車封存,對于魔族鐵騎而言,之後還要攻打濟州,這些可能就是他們極為珍貴的口糧了。

閣樓上,師寒音靜靜的看著眼前慘絕人寰的一幕,她的一張俏臉煞白,似乎也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這些魔族鐵騎,與禽獸何異?既然如此的話,能多殺一個算一個!

……

傍晚時,雲州城大街小巷的雪地都被鮮血染紅了,留在城中的百姓幾乎被屠戮一空,唯有一座雲想樓因為晨銃的庇護而得以保存。

「沙沙……」

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閣樓一旁,正是十一境墨家劍修秦誠,他皺著眉頭,將一副符石拱手獻上,道︰「想清楚了?這一去,就徹底沒有回頭路了。」

「嗯。」

師寒音柔聲笑道︰「秦公子,多謝你了,接下來寒音自有分寸,你走吧,留得一條命在,將來多殺一些妖族、魔族的畜生,這才是人族上五境應該做的事情。」

「會的。」

秦誠愴然一笑,道︰「師寒音都死了,秦誠心中再無掛念,除了提劍殺妖之外,又還有什麼事情可期待的呢?」

「對不起啊……」

師寒音輕聲道︰「寒音心中早就有了人了,所以負了秦公子,對不住了……」

「沒關系。」

秦誠再次抱拳,道︰「那我走了?」

「去吧,望公子行走天下,珍重再珍重。」

「嗯。」

秦誠轉身而去,再不回頭,身形化為一道漣漪,出現在了後院之中,直接一拳便將一名魔族鐵騎的臉龐打碎,換上了他的一身衣甲,騎乘戰馬便離開了雲州城。

……

夜幕降臨。

老門子準備了不少吃食,他不是廚子,所以做的東西談不上有多美味,但終究是雲想樓廚房貯存的東西,能燒出來對那些饑腸轆轆的魔族鐵騎而言就已經足夠對付了。

天黑之後,點亮紅燈籠,雲想樓的一場好戲即將開場。

外面,晨銃換上了一襲儒雅的白色長衫,身後跟著一群魔族軍官,足足有數百人之眾,都是晨銃所部的高級將領,一群人一擁而進,入了雲想樓,結果就看到了一個端茶送水的老門子,頗為失望,但看到戲台之上師寒音抱著琵琶出現時,那小小的失望便煙消雲散了。

「寒音,開始吧。」

晨銃輕輕一拂袖,眼珠子直勾勾的盯著師寒音的胸前、腰間、玉臀周圍,恨不得一口將這個人間尤物吃掉一般,而且很快了,听曲完畢之後,她便是自己的女人了。

一群魔族將領悉數雙眼都看直了,口中污言穢語不斷,根本沒有絲毫顧忌。

師寒音抱著琵琶,一張俏臉滿是笑容。

「好了。」

晨銃抬手︰「都安靜,開始了。」

師寒音于戲台上點頭致謝之後,素手撥動了琵琶,一雙美眸看向台下的無數魔族將官,目光中寫盡悲歡孤獨,下一刻,她開口唱曲,唱的是自己新近寫的一首曲子,叫《山河碎》,唱腔出了時,便已經字字句句都是血了——

白衣白衣,馭風雷。

雲州雲州,山河碎。

烽火盡處,秋霜染,北雁南飛。

誰人能知,雪域天池幾人回?

紅顏薄命,到頭來,一抔青灰。

欲問北風,雲州兒郎胡不歸?

……

「好!」

一曲唱畢,晨銃率先喝彩,頓時一群魔族將領也齊齊喝彩,然後各自抱著酒壇飲酒,而此時,老門子卻已經在外牆處抱著一堆堆引火的干柴,一邊忙碌,一邊看向那些魔族戰將。

唱著唱著,幾支曲子之後,許多魔族將領都已經燻燻大醉了。

而師寒音則悄無聲息的在袖中按下了符石的機關,頓時一道金色屏障升起,將整座雲想樓都籠罩在其中,正是墨家十一境修士秦誠花費了半年才打造完成的困龍陣法,下一刻,老門子點燃了澆了油的干柴,火焰一竄而去,同時也引燃了埋在地下的靈石。

一時間,整座雲想樓陷入一片火海。

那些靈石一旦燃燒起來,溫度極高,別說尋常人,就連上五境也抵擋不住。

一眾魔族戰將陷入慌亂之中,宛若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大火迅速吞沒整座雲想樓,慘叫聲此起彼伏。

台上的戲還在唱著,琵琶聲鏗鏘入耳,曲終人未散。

……

夜空之中,林昭的一抹心神看著燃起熊熊大火的雲想樓,看著被大火淹沒的師寒音,他又怎會想到那女子會如此剛烈,火光映照下,他的臉上早已掛滿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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