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千初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勵。
寶兒看了一眼姐夫,頓時一挺小胸脯,跟著往里走去。
若不是提前知道這里是和謙私塾,臨千初會以為就是一個員外的屋舍,絕對想不到這里是間帝京難進的私塾。
新綠的樹木只栽種在了院牆邊緣,並未修剪過的痕跡,卻因年頭多而同氣連枝長相自然。
諾大的院子里除了屋舍,並無其他,顯得有幾分寥落。
而一路並未看到幾個人,只有幾名上了年紀的灑掃漿洗的婆子,並未看到太多的人。
隨著繞過一面特大號的影壁,進了一處獨院。
開始臨千初還當他在施肥,到了近前才看到里面閃過鱗片,原來里面竟然養了幾尾鯉魚……
那人灑的哪里是什麼肥,分明是魚食。
院里窗下只有幾缸荷,而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背對著他們。
他的背脊沐浴著陽光,低頭看著里面的荷,手里好像拿著東西往里灑。
臨千初倒是只行禮,卻沒有開口。
寶兒倒是朗聲道︰「臨允赫見過先生。」
「少淳見過範先生。」
燕少淳行禮的姿態很是隨意,甚至顯得有些敷衍,只是給人一種溫文爾雅之感。
他青年時就中了進士,只做了一年的官便入了大牢,好不容易出來後,他便拋下一切賦閑在家,閑來就吟詩弄畫的,後來其夫人就張羅著為他開了個私塾……
這一開便是多年,倒給他磊了一身的清名。
這時男人才隨手將手里的魚食都灑在里面,拍了拍手,這才緩緩的轉過身來。
這是一名中年男子,五絡長須灑于胸前,只覺文雅又顯得清高。
而寶兒依舊保持著行禮姿態,盡管這麼半盞茶的功夫了,那孩子也是個倔強的,就保持著那姿態。
範先生仔細打量著寶兒。
範先生負手而立,沒有理會燕少淳和臨千初,甚至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而是神色淡淡的看著寶兒。
可太過粉雕玉琢了,他覺得嬌氣了些。
若是按照往常,有這麼一個不滿之處,自是任性的將人趕出去便是。
六七歲的孩子,行禮的姿態極為的標準。
生的更是粉妝玉琢的。
臨千初看了一眼燕少淳,見他那秀麗的容顏上浮著淡笑,絲毫沒有擔心範先生拒絕。
可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提步前他對她眨了下眼,狹長的桃花眸里有著狡黠。
可想到昨日燕王送來的那虎嘯硯台,不免拿人手短了。
干咳了兩聲,倏然轉身,「進來說吧。」
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是放在最高處那方虎嘯硯台。
老虎腳踏山石,仰天長嘯,身姿強壯有利,姿態威風凜凜。
臨千初當即轉開了視線。
屋里面沒有什麼特別的擺設,顯得利落干淨,只是唯獨令人注意到的是,書架之上擺放了幾方上好的硯台。
「你是誰?」
臨千初聞聲看去,見範先生正在看她,她當即大方的一禮,「回先生,我是臨千初,臨允赫的姐姐。」
重點是在花紋紋路的處理上相當精細。
實在是方獨特又極為難得的好硯台。
雖是心中驚訝,可他面色平淡,可以稱得上有些冷漠。
心里卻打著讓她們知難而退的主意,若她回答是為了讓孩子知書識禮,那他可是有話堵她的。
範先生心里驚訝了一瞬,沒想到她是燕王妃?
此時看來倒和傳言相悖,明明有一張柔弱的外表,可行止卻是極為的鎮靜,灑月兌。
可臨千初卻是微微一笑,「之前並不知道燕王給舍弟請的啟萌先生是範先生,若是早知道,我可能會拒絕。」
饒是範先生想了她的很多種回答,都沒想到她會回答出這麼一句。
轉眼看向燕少淳,見他很是隨意的欣賞他的收藏,並未有插手之意。
這讓範先生心中舒服了些。
範先生的確如臨千初所言那般。
只是從未有人當面這般說出來。
「為何?」
「因為听聞先生隨性而為,隨心所欲,所以不敢將我弟弟送到這里來。」
臨千初垂著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狡黠,抬頭的瞬間一臉正色和堅定,聲音清脆的道︰「不錯,我弟弟若是資質平庸也就罷了,可他從小就極有靈氣,如今更是明秀聰穎異于常人,實在不敢隨意將他交托給先生這般人物!」
若是臨千初拍馬逢迎一通,範先生可能會心中冷嗤,然而她竟然如此大言不慚,卻將他心中的怒意給激出來了,當即一下坐正了身體。
更別提她還說不敢將弟弟送來這句話了。
範先生當即沉了臉,「你是何意?莫非還擔心我耽誤了你舍弟不成?」
寶兒手臂都酸了,若是再等會這先生再不叫他起來,他真就受不住了,此時聞言,寶兒如蒙大赦的直起身子抬起頭。
範先生看到孩子當即一愣,不說別的,就孩子那雙眼黑白分明,顯得的確極有靈性。
「嘿,這麼說來,我倒要好好仔細考考了。」
說著,範先生這才道︰「抬起頭來。」
誤人子弟這個標簽自然也不能貼上身。
轉而,範先生便問寶兒,「你姐姐說你聰穎,明秀,異于常人,你怎麼看?」
範先生也不是那種被人激將兩句就沉不住氣意氣用事的年齡。
但他本性清高,自然也不能讓人就這麼走了,一輩子的清名,若今日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他?
所以寶兒仰臉看了一眼姐姐,眼里有儒慕還有敬愛,看到姐姐眼中那鼓勵的笑意後,他面色如常的道︰「這是家姐一片愛弟之心才會處處覺得允赫都是好的,缺點在她野種也成了優點,相信先生可以理解;世間人無完人,允赫雖年幼,卻也不敢大言不慚說自己如何聰穎,但允赫唯有確定的就是不傻。」
範先生原本還漫不經心的,可听完孩子如此有條不紊的坦然說完,瞬間就猶如喝了一壺提神醒腦湯似的,讓他眼前一亮。
若是問一般的孩子,定然會手足無措,畢竟才七歲,可寶兒卻是不同,經歷了太多。
就算現在又恢復了孩童該有的活潑,但那些殘酷的過往卻是真實發生的,不是說忘就能忘記的。
「回先生,家姐一句不曾和允赫提起,來先生家中之前,家姐也告訴過允赫說做自己就好,無需做作,來日方長,別人自然了解。先生清名在外,允赫早有耳聞,仰慕已久,今日見了先生一面,也算了圓了心中之願,允赫自知資質愚鈍,不敢讓先生為難,這就告辭!」
這後面幾句卻是姐姐叫他說的,姐姐說先生性子驕傲,這招以退為進必會令他就範。
但他是個心思細膩之人,當即手扶著桌子,直身問道︰「這些可是你姐姐教你如此說的?」
說完,他覺得不可能,就算這個臨千初狡詐,但自己是隨性問的,而且自己也一直盯著她們,就算她教授孩子這般回答都沒有機會。
尤其是臨千初,她只對他說了幾句話,沒想到他掌握的如此好,甚至連她都看不出半分破綻。
讓她心中喝彩的是,這簡單幾句話從神情到行為簡直完美至極,滴水不露。
寶兒說完對著範先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範先生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听,誰也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孩子會說出來的話,所行出的事。
為了緩解尷尬,收斂了所以情緒,咳了兩聲,「既然燕王都出面了,老夫自當給燕王一個顏面……」
就在範先生話音落下,寶兒愣了下,滿面歡喜,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神色沉穩,「臨允赫拜見先生。」
範先生當即就是雙眼大亮,他好像撿到寶了?!
激動的猛然站起身,轉而覺得太過明顯,又緩緩地坐下。
至少他還要再考驗他幾個問題呢……
轉而灑然一笑,果然是個機靈的小子。
隨即又叩首三次。
範先生錯愕了下,他的話還沒說完呢……
那名書童當即上前,端了茶盞送到臨允赫的手里。
臨允赫高高的舉起,朗聲道︰「先生請用茶。」
範先生不但沒有惱,反而還更滿意了,真如臨千初所言,小兒果然聰穎異常,他還未說,這小子就已經給听懂了。
心里歡喜,面色不顯,咳了聲。
範先生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這回倒是痛快的接了茶,這回舍不得寶兒跪著了,「起來,起來。」
隨後也開始招呼燕少淳和臨千初過來坐下。
寶兒便自覺的站在了範先生的身後。
這下範先生更滿意了,就孩子這份機靈勁,足以令他欣賞,不由對臨千初道︰「老夫一向嚴謹,燕王妃可舍得?」
臨千初一下笑了,看了一眼寶兒才轉臉對他道︰「所謂嚴師出高徒,既然將他交給了先生,先生盡管管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