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是不是，有些過于豪橫？’
此刻，吳妄扮演著星神，在神庭議事的角落中旁听。
那大司命還在說客套話，說一些天宮最近的‘神力漲跌’，像極了執行董事在給股東大會做業績報告。
吳妄听到了‘神池’、‘神光’這些詞，也不明白大司命具體說的是什麼。
但吳妄此刻，憑借星辰大道感應此地規則，越感應，越是心驚肝顫。
在人域時，整個人域的氛圍奮發向上、積極樂觀，修士們談論起天宮時，隨口就是‘天帝’、‘天宮大司命’，對其品頭論足，說的頭頭是道。
仿佛明天就能把天帝干掉。
但人域對天宮，真有足夠的了解嗎？
吳妄仔細捉模了一陣。
要麼，是人域高層刻意隱瞞了天宮的真實實力，要麼是老前輩他們，對天宮的理解也停留于表面。
就拿此刻的神庭議事來說。
此地所見華麗的殿堂，所見一切模糊之影，都是基于‘大道’。
大道構成網絡，神念在其內不斷交換；
先天神並不需語言，語言只是吳妄自身的感知，是他對這些神念的理解。
讓吳妄感覺有些無法接受的事實是——有數百條大道在此地交匯。
數百條！
吳星神差點就爆粗口了！
根據神庭的規則︰
先天神就是大道的代表，這些大道就是先天神的‘神位’。
先天神可以更換，但大道在此地的位置不會變化。
如果沒有半數以上的先天神同時選擇抽離大道，則神庭可鎮壓、更換有異心的先天神，並為那條大道重新選擇神明。
這個規則，就是帝統治先天神的基礎。
那位被人域修士掛在嘴邊，仿佛已經不行了的‘天帝帝’，就是這些規則的制定者。
這數百先天神並非一直都在活躍，此刻大多數的大道都是沉寂的狀態。
他們大半都是古神，自遠古神戰中活了下來，知曉那些被放逐的神靈有多難對付，故都是在沉睡中積蓄神力。
他們以萬年為單位，在天宮的一些固定職位上不斷輪換。
怪不得，天宮對幾名小神的犧牲毫不在意。
那些小神的道，沒有資格出現在此地；
凶神只是強大的個體，他們的道被此地大道所涵蓋，不過是接納了這些大道賜予的力量，普普通通工具神罷了。
數百條大道之下，吳妄感受到了十一條大道，這十一條大道，象征著十一名強者。
其中最強大的大道，吳妄無法去描繪，此刻也無法理解。
其涵蓋陰陽，立于五行，詮盡天地萬物。
那是主宰，是道的統御者，是天的意志。
帝之道。
此道周遭，並行日月之理，其掌管著分別為御日女神羲和、月桂女神常儀，兩位女神與帝大道共鳴，誕生出十日與十二月。
此為天宮之天帝、帝後。
在他們之外，又有兩條大道，為‘壽元之道’、為‘生育之道’，由大司命和少司命掌控，二者相合共鳴，可定萬靈生老病死。
因萬靈寄托于天地之間，萬靈無日月無法存活，但日月無萬靈依然為日月，故大司命與少司命為臣，帝與羲和、常儀為君為後。
又有三條大道與‘壽元’、‘生育’二道並行，卻是三條本源道——木、金、土。
吳妄對此自是明白的。
水之大道，以及水之大道涵蓋的最強戰力冰之大道，是燭龍神系一方。
火之大道因燧人氏屠了火神，被強行擄走。
在這八條大道之外，又有三條大道距離帝之道稍遠，分別為星神的星辰大道、西王母的天刑大道，以及一條有些隱晦、黯淡，散發著少許不詳的大道。
似是象征死亡的大道。
生育、壽元、死亡，三道之間互有關聯，似為生靈大道分裂後的‘產物’。
這就是天宮的核心大道體系。
神農老前輩掌握的火之大道，有十一條與他‘對標’的對手。
就算是將星神之道刨除在外，西王母視為中立，老前輩依然要一個打九個。
當然，這九尊大神只是大道等階足夠高，並不代表他們就擅長斗法；火之大道，在破壞性和戰力上相對較有優勢，這也是天宮較為苦惱之處。
人族掌控火之大道，僅僅是給了人族挑戰天宮的資格。
換個角度考慮，在這十一條大道外圍的那數百條大道，也並非沒有與火之大道一戰之力。
比如吳妄此刻感應到的，那有些狂暴的雷霆大道與風之大道，其破壞力並不在火道之下。
神權高低，並不等同于戰力強弱。
天宮的這一項規則，倒是讓吳妄頗感棘手。
神庭議事，僅僅是天宮秩序的一個體現；這數百條大道交織出的，就是天地封印，就是現如今的天地秩序。
此為，帝神系。
老前輩怎麼打？
吳妄心底略微沉吟，但他也沒什麼絕望的情緒。
畢竟，他還沒看到人族的底蘊，且從表面來看，天宮對人域也是無比忌憚。
人域要傾覆天宮，其實就是傾覆大荒的秩序，所做之事並非簡單屠神，而是要讓這數百條大道重新組合排列，構造新的秩序。
難如登天。
隨之，吳妄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當年的神戰並非是帝直接獲勝，而是帝與如今的眾神，將燭龍神系趕了出去；當時帝神系只是有微弱的優勢。
也就是說……
吳妄此刻感受到的先天神，在天外還有與之總體實力相近的一批。
能跟這數百條大道抗衡的道是什麼？
混沌？混亂？殺戮？
還有運道女神，呸！
這一刻，吳妄身為人族都有點喘不過氣；人域看似繁華，其實是在兩大神系的斗爭夾縫中求生存。
當年燧人氏為何打到了中山，卻無奈歸于南野？
當年伏羲氏為何坐擁空前絕後的‘兵力’，卻只能對北長嘆？
天宮一直只是用培育出的凶獸群消耗人域資源，用壽元有限的百族強者消耗人域實力，並搞個十凶神騷擾人域，其實單純就是不想跟火之大道硬拼，從而折損核心戰力，以至于被燭龍神系反攻時無法抵擋。
自家母親蒼雪，應該不只是來偷襲重傷的星神，她必然還有另一重使命——選擇時機。
對燭龍神系最好的時機，就是天宮與人域全面大戰，天宮一方的重要神祇隕落。
三方勢力交錯，哪有什麼真心合作？
吳妄︰……
還沒開始跟天宮正經博弈，就已經感覺心有點累了。
咋辦？
老前輩吉人自有天相？
吳妄默默地停下感應，此刻大司命的神念也壓下了其他神念，開始發號施令。
大司命的神念，在吳妄心底解析出的話語，便是這般︰
「今日星神大人在此，想必已不用吾多說，星辰大道無恙。
各位此前也已听聞，燭龍神系蠢蠢欲動，僅僅過去千年，沖擊天地封印六千八百余次，他們的回歸已是必然。」
吳妄不由得挑了挑眉，這應該就是天宮要對人域下死手的主要因由。
此前星神出現異常，其實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看天宮的這般架勢，駱駝倒下去、就不想再站起來，反而是要‘當斷則斷’。
大司命的神念還道︰
「火之大道流落南野已久，為迎戰燭龍，須將此道盡早收回。
此前我們已等了許久，本想在神農氏殞命後滅絕南野生靈，但神農氏煉制出了延命丹，壽元增加了千年。
此非吾道之錯漏，實乃某神之陰謀。
陛下命，以六十年為期，天宮逐步覆滅南野人域勢力。
召集各位前來，是因，天宮需調動六十九條大道，為人域降下七災六禍。
七災為旱災、水災、火災、風災、地動災、寒災、炙災。
六禍為蟲、瘟、兵、斗、蠱、魅。
十凶神為先鋒，天宮諸神為後盾，責以天宮之全力，收回人皇之火道，使其歸于此地……」
……
半個時辰後。
吳妄的意識回歸星神本體，屏蔽了星辰大道與神庭的關聯，不再接納那些大道傳遞來的神念。
疲倦感再次襲來，他迅速自星神分身抽離，歸于本體。
飛梭中，吳妄睜開眼來，看向一旁的霄劍道人，想開口，又不知該如何言說。
他剛才不是沒想過干預神庭議事的進程，但星神雖在帝神系地位頗高，卻游離于天宮權力之外。
正是因星神的這般‘獨特性’，讓她被母親蒼雪暗算時，天宮未能及時發現。
同樣的，星神也無法在神庭議事時，開口干涉天宮的決定。
「怎麼了？」
霄劍道人納悶地問著︰「面色怎麼突然這麼差了？可是傷勢又復發了？」
「沒，沒啥。」
吳妄抬手拍了拍霄劍道人肩頭，嘆道︰「該吃吃、該喝喝，有啥不開心的事跟我講講，道兄不要太苛責自己。」
「哦？」
霄劍道人眉頭緊皺，緩聲道︰「無妄你莫非……神魂錯亂？」
沐大仙與林素輕差點笑出聲。
「你才神魂錯亂！」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嘆道︰「我是突然想到，人域與天宮的大戰，你這把劍可能要去沖鋒陷陣，過剛易折，怕你沖出去就回不來了。」
「哈哈！」
霄劍道人擺手大笑，言道︰「與其擔心這個，還是把心思花在如何干掉凶神上吧。」
說到這，霄劍道人也是唏噓不已。
吳妄︰……
現在已經不是十幾個大城的事了。
天宮那邊都已經開完會，要把人域連根拔起了！
不只如此，天宮還會反復施壓，將人域內部勢力逐一分化，像林祈父親林怒豪這般性格的將門掌舵人，就很容易出問題。
七災六禍，七災六禍！
吳妄拿出了一枚玉符，握在掌中仔細思索，又將玉符放下。
他嘆了口氣，言道︰「我現在心情有些煩亂，先讓我安靜幾天……將我送回滅宗吧，關于凶神之事，我暫時先不去分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干。」
「善。」
霄劍道人目中帶著幾分愧疚，低聲道︰
「說實話，師父他們對無妄你已有些依賴了，以至于你肩上的擔子太重。
你且休息就是，休息夠了再回來，要不，咱們再回北野？
若師父他們怪罪，貧道自可擔當。」
吳妄搖搖頭，在玉符內寫下了一段話，並用法力將玉符封了起來。
他道︰「務必將此物交給人皇陛下，莫要經旁人之手，事關重大，便是劉閣主也不可窺探。」
「善！」
霄劍道人將玉符捧過，又連續加了數重封印。
泠小嵐問︰「無妄兄，人域莫非有麻煩了？」
「嗯……不算大麻煩。」
吳妄笑了笑，看向了飛梭的小窗之外，笑道︰「終是一戰罷了。」
眾人自是滿頭霧水，對吳妄這般反常的表現，略有些疑惑。
回去的路上耗費了九天。
吳妄拿著一些玉符寫寫畫畫、修修改改，他在其內寫了什麼，同行幾人皆是絲毫不知。
回了滅宗也是這般。
吳妄沒有驚動大長老之外的任何人，對大長老也只是打了個招呼，問候了幾句，就將自己關在宗主寢殿中，開始了又一次‘閉關’。
他在搞一些技術。
搞一些，能在人域凡人中推廣，讓凡人能在接下來接連不斷的災害中，憑此自救的技術。
七災六禍落下，人域數量繁多的凡人自會最先支撐不住。
修士可闢谷，但凡人需吃食。
對抗旱澇之災，以修士之力興修水利是不二之選。
對抗地動之災，改善房屋結構，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如此種種，不一而論。
天宮並非是特意針對凡人，想將凡人覆滅如何如何；他們只是要覆滅南野的生靈，而凡人也是生靈的一員。
吳妄回歸人域半個月後，已寫滿了六十多只記事玉符，卻是將自己能想到的應對之策，盡數寫了一遍。
他命人去請霄劍道人前來，將這些玉符同樣呈遞給人皇。
「出去轉轉，透透風吧。」
吳妄嘀咕了句，扭頭看了眼正在內洞打坐的林素輕，並未過去打擾。
走過蓮花池上的狹窄石路，拉開那兩扇厚厚的大門。
吳妄內視自身，發覺在幾顆療傷靈丹的作用下，自己靈台已無傷勢，精氣神也已接近圓滿，可隨時向前踏出那一步。
成仙。
「嗯？」
吳妄跨過門前的白玉拱橋，轉過一側山壁的突起，就見前方涼亭處，正有一群修士圍在那，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這群修士內側，茅傲武、楊無敵、張暮山三人蹲在那，各自唉聲嘆氣；
沐大仙抱著小胳膊，臉上也有點嚴肅，似乎還在努力思考。
「這是怎麼了？」
吳妄的嗓音傳來，眾人連忙打起精神，轉身對吳妄行禮。
「見過宗主！」
「宗主您看，」楊無敵喊著，「沐大仙抓了一只怪鳥！」
吳妄略微皺眉，邁步前來，卻見涼亭中扔著一只已被打死的禽類，其羽毛雜色，初看若貓頭鷹般，但其鳥面十分怪異，近乎人相，更是生了四只眼。
看到此鳥，吳妄就泛起了少許不適感。
「宗主，」一名真仙小聲道，「這鳥，跟傳聞中的禺鳥很像……據說，此物現世便有大旱，實乃不祥之兆。」
吳妄微微點頭，緩聲道︰「將此物燒了，莫要議論。」
「是！」
眾魔道齊齊領命。
吳妄緩聲輕嘆，目光有些復雜，對著裂谷狹窄的天空出了回神。
不多時，吳妄搖頭一笑。
生靈想在天地間立足，本就是十分艱難之事。
不只是人域，自己上輩子所在的藍星，也是一代代與自然抗爭，才有了璀璨之文明。
能喊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般口號，不正是說明，人們有了威脅自然的實力？
人域呢？
雖有修行之法，掌握超越自然之力，但自然也有神靈的延伸，欲撲滅修行之火。
吳妄輕聲一嘆。
人域當如此。
人族當如此。
我當如此。
「天行健，地勢坤。」
「我自身之道，亦為天地原道，若天地原道不足以行，我之道當取而代之。」
「天地間，人仙當立。」
吳妄話語落下，身周泛出層層道韻，長發寬袍輕輕飄起，目中自有星光閃爍。
暫時屏蔽自己與星辰本源大道的關聯，將那一縷神魂埋在星神深源之地，吳妄氣海之處那早已透明的金丹破碎，無邊星辰自他體內涌出，將方圓數十里之地化作了璀璨夜空。
轟隆！
雷聲起，卻是天罰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