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牽著馬,一路追尋,忽听洛水之上傳來一陣歌聲,歌聲淳樸悠長,正是此地打魚人口耳相傳的調子。
李孤行不自覺的警惕起來,遠眺而去,只見孤舟之上有一漁人著一身單薄簑衣撐著長篙在水面飄搖,不禁心生疑問,「這漁人怎的這般奇怪,隆冬時節出門打漁,還穿的這般單薄,定非常人,一切小心為上。」
他心里這般想著,面上卻不漏半分聲色,轉頭對徐念道︰「徐兄,要不找這老丈問問?」
徐念看起來急的不行,略沒好氣道︰「問什麼?能問出什麼?!」可他的神情卻並沒表現的那般焦灼,嘴角之上反而悄悄的漏出一絲喜悅。
李孤行看他怒了,解釋道︰「或許錢柔走了水路也不一定,咱們尋了一個上午也沒見到錢柔半分人影,倒不如先行問問,若她真走了水路,咱們也好改換路子,免得繼續這般盲目。」
徐念忍住怒氣,無奈道︰「那便如此吧」
趙無錢瞪了瞪李孤行,面色數變,猛使眼色。
李孤行視若無睹,好似什麼也沒看見,面上甚至還帶著些許得意之色,猛吸一口氣,放聲大喊︰「老丈!老丈!煩您過來一下,我有件事想請教您一下。」
李孤行內功本就不錯,經過萬友客棧的機遇,內功更上一層,雖然功力折損,此番一喊,聲音渾厚充沛,可傳兩三里。
那老丈听過,頓時停了歌聲,將手掌抬到眉毛之上遮擋陽光,大喊道︰「啥子事?!」
李孤行道︰「老丈,你過來說」
那漁人撐著長篙,一點一點行了過來,下了船,看看左右,問道︰「哪個叫我?」
李孤行像他拱了拱手,謙遜道︰「老丈是我,我有要事問你。」
他偷模瞧了瞧徐念,正色道︰「只是只是此事比較隱秘,還請老丈替我們保密。」
那漁人笑了笑,憨厚的面上帶著幾分狡黠,用手搔搔頭,既不答應也不回絕,嘴角上揚的弧度耐人尋味。
這笑容李孤行再熟悉不過,皇宮大內的小太監索要人事的時候經常會做出這樣的表情。
他將手向趙無錢面前一伸,十分蠻橫,好似老子問兒子要錢般天經地義,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趙無錢憋屈道︰「你真把我當財神爺啊。」
李孤行道︰「這年頭,不給些銀子怎麼行?難道就靠咱們福威鏢局的名頭?」
「這」
趙無錢有些猶豫,他下山帶了不少資財,卻也扛不住這般花銷。他本身就是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主,再加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李孤行,就算金山銀山也給花空了。
他幽怨的瞧著李孤行,這張臉在他眼里再也沒有半分良善之人的模樣,更像一個貪婪的土財主。
李孤行見他猶豫,催促道︰「快拿來啊,仗勢欺人的事我可不做。你想想,我這面具,什麼人扮不了,做壞事前只需將面具帶上,一切都有他人承擔,做壞事可容易的多,這些年來我名頭沒臭,所憑的乃是本心正直!」
「面具?本心?」趙無錢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所謂不忘初衷、不失本心,那面具的功夫本是百損道人的,他的本心可不是什麼好心。
忽而,他想通了,豁然開朗,原來李孤行在跟他打啞謎,「或許我該抹上些東西」
趙無錢佯裝無奈道︰「好好好,就給你!」
他在胸口模了又模,趁機將毒抹在銀錢之上,面目表現的極其糾結,便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拿出幾個銅板放在手心,戀戀不舍的看著,「哎,財神爺也有窮困潦倒的時候。」
他瞧了瞧李孤行又盯著手心里的銅板,一臉愁苦道︰「你們走吧,就讓這敗家玩意霍霍了吧。」說完,將幾個銅板狠命放在漁人手中。
那漁人接過銅板憨厚的笑了笑,依舊不說話。
李孤行罵道︰「你怎的這般小氣?!」
趙無錢聳了聳肩,「不是我小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打點那看門的官兵已經讓我兩手空空了,再要錢,沒有!一個銅板也沒有!要不你就看看我命值多少,給我拿出去賣了吧!」
話未說完,便往地上一坐,兩腿盤起,一副鄉下人幽怨訴苦的表情。
徐念猶豫一陣,挺身而出,忙從袖口拿出一錠銀子塞到漁人手里,就像提前準備好了一般,「老丈,行走匆忙,沒帶太多錢財,還請老丈不要嫌棄,一點意思還請收下。」
那漁人目光微亮,神色釋然,伸手接過銀子並那幾個銅板一起塞進簑衣之中。
「可別怪俺只認錢,俺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點外撈便賺點。」
他拍了拍腰間,又道︰「這些年運氣不好,這腰包啊早就空了,今天一早下水打魚,現在還空呢。」他拿著空空如也的魚簍在幾人面前晃了晃,「俺可是個實在人。」
李孤行尷尬的笑著,諷刺道︰「理解理解,你是個實在人實在人」
「這些錢財還夠用吧,老丈可別獅子大開口了,我們的錢袋你也知道,這年頭都不容易。」
漁人模了模銀子,憨憨笑著,「夠了夠了,你們問啥子事就問吧。」
徐念搶過話頭,一臉急不可耐,「敢問老丈,你可否看見過一個長得分外漂亮的一個姑娘。」都說關心則亂,徐念這般表現倒沒有作偽。
趙無錢用手肘暗中拐了拐李孤行,貼在耳朵邊問道︰「他這番是真情實感還是假心假意?」
李孤行打量著徐念,眼神里透著疑惑,他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卻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他轉頭貼在趙無錢的耳邊小聲道︰「真真假假看不清楚,應是真的吧。」
趙無錢道︰「也只能暫且看著了。」
那漁人從簑衣里拿出一個煙袋,搓著火石點了煙,奈何河邊風大,火石一著便被風吹滅了,接連打了幾次,惹得一臉不悅。
李孤行很有眼力見得伸出雙手擋著風,這一次,火石一點就著,漁人猛嘬了一口,吐出一口煙來,煙味猛烈嗆人,引得幾人一陣咳嗽。
漁人慢吞吞道︰「漂亮的姑娘好多,您說的是哪個啊」
李孤行從胸口拿出畫像,這乃是趙無錢的丹青妙筆,畫像栩栩如生,一眼便知。
漁人又嘬了口煙,仔細看了看畫像上的人,逐漸陷入沉思之中。
忽而他眼楮一亮,吐出煙圈,「想起來了,今晨我好像見過這個姑娘。」
四人圍了上來,徐念一把抓住漁人的手,「當真?!這姑娘現在在哪?」
他情緒激動,手抓的很緊,漁人吃痛,疼的齜牙咧嘴,「放手!快放手!」
徐念一臉歉疚,忙拱手行禮,「對不住,老丈,我」
漁人瞥了瞥他,轉而一臉壞笑道︰「那個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這一句戳中了徐念心事,他的臉上少有漏出含羞的神色,欲言又止,默默的點了點頭。
漁人長嘆一聲,將煙袋往腳上磕了磕,倒出煙鍋里的灰塵,痛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四人心頭一緊,徐念更是將臉貼近了漁人,「怎、怎麼可惜了?」
漁人伸手推開徐念,用手在簑衣上拍了拍,「今天一早,河面上有一個漂子,身著紅嫁衣,披散著頭發,雖然泡的有些腫了,但這模樣跟你手里的畫像差不太多。」
徐念听後身子一晃,跌了下去,癱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念叨著,「完了,完了!!」
李孤行和趙無錢兩人眼色交換數次,心起同情之意。
兩人扶起徐念,李孤行出言安慰道︰「只是跟畫像有些相似而已,並沒什麼,又不咱們親眼見到了他的尸體。」
趙無錢素來口舌毒辣,此時卻也不忍,出言相寬,「也許我畫像畫的不好,畢竟是按照面具畫的,本就有些差池,再經我手,或許差的更遠了。」
蕭涵冷眼旁觀著,他獨居大墓之中許久,多少年體會不到親情友情,更論不到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冷漠的態度多少令人覺得有些冷血。
徐念像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強撐著站了起來,「你們說的對,還沒找到尸體,柔兒未必會死!」
他像漁人磕個頭,正色道︰「還請老丈告訴我等那尸體所在,大恩大德今生難忘,我們一行四人定會永感老丈恩德!」
漁人攙起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想到了當初的自己,誰都有年輕的時候,誰還沒未情愛痛苦過。
他拍了拍徐念的肩膀,緩言道︰「年輕人,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你確定要找那具尸體嗎?老人家我這輩子見人無數,看走眼的時候還是比較少的。」
「」
四人一陣無語,這漁人的話就像是一把鋼刀,直接插進了徐念的心口,令他本就鮮血淋灕的心靈更加傷痕累累。
徐念近乎將牙咬的碎裂,下了狠心,「我、我要知道!」
漁人向上游一指,「那人被我們拉到了岸上,算算時間應該還未入殮,你們趕緊去看看吧。」
徐念猛磕了幾個頭,一躍上馬,飛奔而去,快如疾風。
李孤行、趙無錢、蕭涵在其後死命跟著。
趙無錢道︰「老李,你這次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了?」
李孤行道︰「小雜毛,你難道跟我想的不一樣?」
趙無錢沉默一陣,「我行走江湖經驗少,若不是你提點,我還真想不到。」
李孤行一陣無語,「你趙無錢乃是昆侖派下任掌門,你江湖經驗少,那我李孤行便是個雛。」
趙無錢嘿嘿一笑,解釋道︰「我這些年都在山上潛心練武,你可一直官府的庇護之下闖蕩江湖,論人心、論伎倆,我只有甘拜下風的份。我有一事不明,你為何不用劍?」
蕭涵也有疑問,自見李孤行以來,他一直用指劍,至多用一根毛筆,卻從未見過他用劍,一個劍客而不用劍,倒像是一個笑話。
李孤行自有他的苦衷,一個來自心底深處的痛,正是這個痛處令他不再握劍,也正是因為這痛處令他在江湖之中變成了一個徒有虛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