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冷面冰心

金鐸和邱文明剛進城就下了車,鐘華想請客下飯店,金鐸說︰「大哥,唐英杰馬上就會全城追殺我,我倆得躲一躲。」

鐘華問︰「有事兒怎麼找你們?」

金鐸說︰「你別找我,有事兒我找你。可惜你的車了,你修車的費用算我的。」

鐘華不屑地說︰「切!我就恁沒見過錢。」

鳳芝對鐘華說︰「別管他們,咱走吧。」

車到世紀廣場,鳳芝也下了車,她不回「安琪兒美容美發」自己家,在這兒下車要去哪兒?

大奎問︰「你不回家?……上哪兒呀?」

鳳芝一步三扭地說︰「餓了,找地兒蹭飯。」

鐘華說︰「我們下飯店,蹭不蹭?」

鳳芝頭也不回的往世紀廣場走了。

大奎憤憤然說︰「我靠,這都咋的了?下館子都留不住--發神經了!」

鐘華說︰「操那麼多心干啥?就咱老哥倆兒,說,想吃啥。」

鳳芝橫穿世紀廣場奔南二道街,她要去玉珠家。

鳳芝這一天過的太刺激,太激動;這一天,有悲,有喜,有驚。上午見呂成剛是流淚的悲傷;听說金鐸要撈呂成剛出來是悸動的狂喜;滾兔子嶺槍聲大作是靈魂出殼的驚險。

現在,鳳芝走的一路春風,她心里是滿滿的快樂,有兩股快樂的洪流注滿了她的小心髒,在她的內心旋轉,沖撞,讓她在快樂的旋渦里迷失,她必須宣泄,必須分享,把快樂無限放大。

這兩股快樂的洪流一股來自呂成剛,金鐸要出錢撈他出來,這是鳳芝夢寐以求的願望;一股來自金鐸,她要告訴玉珠這一天的經歷,還有她對金鐸的欣賞,她在金鐸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玉珠的未來,她發現了一個全新的金鐸。

二十天以前的深圳,去上班的玉珠剛走出金鐸的公寓,唐英杰的爪牙宋軍帶著兩個馬仔,突然出現在玉珠面前。

宋軍惡狠狠地對玉珠說︰「李老師,你听我說。要麼跟我們走;要麼我們現在上去,把姓金那小子廢了,你選吧。」

為了不連累金鐸,不連累「影灰聯盟」,玉珠選擇犧牲自己,坐進唐英杰的車。

不遠處,另一台車的唐英杰笑了。為了玉珠,唐英杰真是下了功夫,他跟宋軍制定了兩套方案。

如果玉珠乖乖跟他回順安,一切好說,暫時饒過金鐸;如果玉珠拼命拒絕,那就綁架玉珠,強制她上車。

唐英杰的手包里揣著一份精神病院的診斷書︰李玉珠,狂躁型精神病。留下三金剛和一個馬仔,伺機廢了金鐸,讓玉珠斷了念想。

為此,三金剛和四金剛各帶一個馬仔,各開一輛路虎車提前到了深圳待命,唐英杰和宋軍隨後乘飛機趕到。

還好,玉珠為了金鐸沒作反抗。

玉珠上車後,唐英杰突然變得謙卑和善,滿臉堆笑,甚至低聲下氣,一再解釋這麼做的理由,完全是真心,是誠意,是活下去的意義。

玉珠一句話不說,低著頭,一眼也不看他。

人一旦討厭一個人,再帥氣的外表看著也惡心。

到達機場後時間尚早,唐英杰在「飲吧」定了雅座,叫了茶,咖啡,熱女乃等飲品和各樣兒小點心。

唐英杰再三請玉珠進去坐坐,玉珠理也不理,頭抬,眼不睜,一直枯坐在大廳里。

唐英杰站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尷尬。宋軍看不下眼兒,幾次翻臉想發火,被唐英杰嚴厲的目光制止。

在沈陽桃仙機場落地後,天已經擦黑,唐英杰懇請玉珠在沈陽吃晚飯,飯後再走,玉珠一臉冰霜,只當沒听見。

唐英杰被玉珠如此冷落,鄙視,他竟不動怒,一句狠話都沒說,玉珠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家伙確實有耐心。

從坐進唐英杰的車,到深圳寶安機場,在南京轉機,到沈陽桃仙機場,到她家小區門口。天上地下三千多公里,時間是一整天,玉珠沒正眼看唐英杰一眼,沒說一句話,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

唐英杰也確實是個人物,玉珠如此蔑視他,不睬他,他竟不急不躁,全忍了。

玉珠決意不惜一死捍衛渾然天成的純潔和高貴,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意志像鋼鐵一樣堅硬,只要願意,隨時可以再死,甚至不需要理由。玉珠就是抱著這樣的意志回到家里。

玉珠的冷漠無視和決絕凜然讓唐英杰自卑,懊惱又無可奈何。唐英杰相信「泡」的理論,他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死皮賴臉地「泡」。他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玉珠到家時已經晚上七點多,父母都在家。進得門來,玉珠對媽媽說︰「媽,我回來了。」

父母站在客廳里,看著她兩手空空,一臉疲憊走進來,她們滿臉驚愕,母親想問怎麼回來了,被父親的一個眼色打住,變成了︰「你吃飯了嗎?」

玉珠說︰「我不餓,我累了,我洗洗睡了。」

玉珠一天沒吃飯,沒喝水,卻感覺不到餓,也不覺得渴,她的身體似乎失去了感知能力,只是一具會行走的皮囊。

洗澡後玉珠躺在床上,望著朦朧的天花板,想象著此時的深圳,想象著英才幼兒園的孩子們;想象著衛士的生日晚宴……她突然消失,金鐸會哭嗎?……文慧肯定會哭。

想起這些,玉珠想哭,卻哭不出來;眼皮粘澀,想睡卻睡不著;她想忘掉過往的一切,過往的一切卻像快進的錄影帶一幕幕閃過。

直到半夜一點鐘,玉珠仍然睡意全無,一個可怕的念頭潮水一樣漫上心頭,她在黑暗中墜落,墜向永恆……黑暗的恐懼像厚重的巨石壓迫著她,使她窒息。

她一臉驚恐地從床上坐起來,開了床頭燈,萬賴俱寂,世界在沉睡……世界正在死去。

玉珠听到一只蚊子在她耳邊嗡嗡飛,嗡嗡聲圍著她繞來繞去,蚊子最後落在她白皙的胳膊上,她靜靜看著蚊子將口針刺入她的皮膚,她紅色的血液注入蚊子的肚子,蚊子的肚子越來越鼓脹,整個身體變成紫紅的小圓球,最後蚊子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滾落到地板上。

玉珠淒然一笑,心想,讓你貪,撐死了吧。蚊子叮過的地方是一個小紅點,玉珠卻感覺不到疼痛。

窗戶發白時,她進入輕淺的睡眠,朦朦朧朧中她听到父母起床,做飯,輕聲說話,輕輕地關門,上班去了。

接近中午玉珠醒來,母親把飯菜熱在蒸鍋里,她沒有食欲,喝了一杯牛女乃,又躺回床上,似乎在看天花板,其實什麼也沒看。

接下來的兩天,玉珠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幽靈在空氣中飄蕩;失眠,沒有食欲,對什麼都沒有興趣,腦海中不斷涌出一個念頭︰死!逃離這個勾心斗角,弱肉強食的糟糕世界。

從深圳回來第三天,早上父母上班剛走,鳳芝來了。鳳芝也是剛知道玉珠回來了,鳳芝拉著玉珠的旅行箱,拎著六株三角梅。

看見柔弱油綠的三角梅的一瞬間,玉珠冰冷的心被融化了,她抱著鳳芝放聲痛哭起來,兩人抱在一起哭了個痛快。

兩人費盡心機的月兌逃計劃至此徹底失敗了。

鳳芝被宋軍的馬仔打傷,小店被砸的稀巴爛;玉珠像做了一個美好的夢,短短的美夢。

倆人哭完剛坐下,金鐸的電話打進來了,告訴鳳芝去順安大酒店取電動車。

玉珠一下站起來,一時沖動,立即找衣服,要去順安大酒店看看金鐸。

「他大老遠回來,我應該去看他一眼,也許……就這一次機會了。」玉珠說。

鳳芝一把拽住玉珠,給玉珠講了剛才在「三寶粥鋪」和金鐸會面的經過,金鐸打倒兩個馬仔後,迅速離開,有一輛皮卡車在後邊追他,沒追上。

「他……被跟蹤了。」玉珠問。

「對,一回來就被跟蹤了。」鳳芝說。

「那怎麼辦?……他不能老在酒店呆著呀?」玉珠擔心的說。

鳳芝說︰「他好像在等快遞,讓我收到馬上送過去。」

玉珠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是我害了他。」

鳳芝拉著玉珠的手,安慰說︰「是唐英杰害了你,金鐸是成年人,他有自己的判斷力,你不必自責,金鐸怎麼樣,是他自己的事兒。」

玉珠哭著說︰「要不是為我,他何必如此。」

鳳芝說︰「我看金鐸挺有主意,你保重自己,別跟著瞎操心了。」

玉珠不依不饒︰「他到了家門口了,我不去看看他,成什麼了?」

鳳芝說︰「你去看他,才是害他,你傻呀?」

玉珠呆住了,只有淚珠兒一串一串從臉頰上滾落。

鳳芝站起來說︰「你別哭,等著,我去看看,把車取回來,什麼情況我回來告訴你。這樣行吧?」

玉珠點頭。

鳳芝臨出門突然站住,回頭說︰「我覺得有個事兒嘛,冷不丁兒想起來了那二萬塊錢我先用著,回頭還你。」

玉珠愣住了,問︰「什麼?二萬塊錢?」

鳳芝說︰「看你這記性,給我裝店的錢啊。」

玉珠更懵了,問︰「裝店,你店咋的了?」

鳳芝親呢地拍拍玉珠的臉蛋說︰「你傻了?不是讓宋軍給砸了嗎?」

玉珠說︰「是嗎?……我怎麼一點不知道呀?」

鳳芝轉了轉眼珠,恍然大悟地說︰「嗯……明白了,都是金鐸搞的鬼,你等著,我取了車回來,詳細給你說。」

玉珠滿臉錯愕地看著鳳芝出了門,自言自語道︰「我-傻-了?」

二十天前,玉珠逃月兌樊籬到了深圳,跟家里報了平安,跟鳳芝報了平安後就關掉手機,她以為這樣就切斷了順安的羈絆,所以對後來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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