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那一日

采納金鐸的建議,玉珠跟幼兒園只簽了一年的勞務合同。

職場江湖,金鐸的經驗更多,考慮的更長遠,如果將來有機會,玉珠更希望做小學教師,那才是她的專業,人盡其材,待遇也高于現在。但無論如何,這個城市這麼快就接納了自己,有點喜出望外,令人舒心。

玉珠自我囚禁兩年多,重返社會,一切將重新開始。生活的畫卷重新展開,等待自己一筆一劃去描畫,每一筆都色彩艷麗,每一天都充滿希望。

新生活漸漸驅散了郁積在玉珠心頭的陰影,希望,期盼和快樂充盈內心。

玉珠每天哼著歌出門,哼著歌回來,哼著歌做事。她由衷地喜歡深圳,這里街道干淨,空氣濕潤,四季長青,滿眼是鮮艷的色彩;這里充滿激情和活力,給人以奮發向上的力量。玉珠也由衷地喜歡「影灰聯盟」,他們身上有一種輕松的溫情,有種奇異的親和力。

「影子聯盟」的成員都是工作狂,他們沒有固定的休息日,只有一個項目完工,才可以連續休息幾天;一旦進入工作狀態,不僅沒有休息,也不論白天黑夜,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工作,房間里總是有鍵盤敲擊的聲音,像一曲高深莫測的天籟之音。

每天晚飯時他們討論彼此的作業,听得玉珠一頭霧水。

玉珠每周休息一天,休息日,她挨個房間收集髒衣服,分類放進洗衣機里清洗;那邊洗衣機嗡嗡地轉動,這邊她哼著歌收拾客廳,餐廳,自己的房間和金鐸的房間,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玉珠一直想跟金鐸談談房租和伙食費的事,但金鐸忙的昏天黑地,只有吃飯的時刻,大家坐在一起邊吃邊聊,他們聊的多是工作,玉珠鴨子听雷,插不上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間談談自己的事兒。

玉珠越來越覺得金鐸的房間有一股磁石般的吸引力,玉珠有時送水果,有時替他接杯水,每次進去都渴望多呆一會兒,可又怕干擾金鐸的工作;有時站在金鐸身後,看著閃爍的數碼一個個跳上屏幕,排成一隊,一隊連著一隊,她看不出任何含意。

「你們的工作真枯燥。」玉珠說。

金鐸抬頭笑笑,回答說︰「我不覺得,挺好玩兒的,你把數碼想象成音符,想象這是一首神秘的曲子,感覺就不同了。」

玉珠說︰「活兒不是一天干的,干一會兒,歇一會兒。」這是關心金鐸,讓他注意休息。

金鐸頭不抬,眼不睜地回答︰「不覺得累。」

玉珠知趣地退出來,回到自己房間,又覺得無事可做,整理整理衣服,看三角梅已經長出細細的根芽。玉珠看看窗外的夜色,鋼筋水泥的森林里,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閃爍的霓虹和各式各樣的彩燈營造的不夜城光怪陸離。

玉珠覺得無聊,內心似乎有一種渴望,就是走進那個房間,跟他說說話,他卻忙的沒空理自己。這是一種從沒有過的期盼,一種被冷落的甜蜜。

過一會兒,她找個理由,再進入金鐸的房間,金鐸總是那個姿勢,雙手不停,鍵盤歡響,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大家都忙,自己無事,走近文慧的房間,听見里邊鍵盤歡響。文慧也在忙。玉珠便自己找事兒做,從冰箱取出各種熱帶水果,清洗,料理,切成大小如一的小塊,在小碟子里擺出花樣兒,裝在五個小碟里,每個房間送一碟,玉珠做這些瑣事很愉快,秀美的臉上蕩漾著發自內心的愉悅。

玉珠邊做事情邊哼著歌,掛在嘴邊的是降央卓瑪的《那一日》。

那一日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听見是你頌經中的的真言。

……

不為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瞬我已飛,哦,飛成仙,

不為來世,只為有你,

喜樂平安!

降央卓瑪用女中音演唱婉轉動听,玉珠用鼻音輕吟淺唱,別有一番韻味。

這天晚飯結束,大家正要散去,文慧說︰「都別走,議個小事兒。」

衛士已經離座,站住說︰「四姐,你又有什麼事?」

文慧說︰「不是我的事兒,是你的事兒。」

衛士一怔,說︰「我又怎麼了?四姐,你天天看我不順眼。」

文慧嘿嘿一笑,說︰「問你,後天什麼日子?」

衛士眨著眼楮想了一會兒,說︰「五月二十五,不是清明,不是端午。是……哦,知道了,袁世凱接受日本無理要求,簽訂喪權辱國不平等條約——‘二十一條’。嘿嘿,不是我歷史學的好,趕巧我前幾天看了一個視頻,關于袁世凱的,記住了。」

文慧說︰「袁世凱是那個單位的?別扯那麼遠。」

所有人都被文慧搞糊涂了,面面相覷。

衛士求饒道︰「四姐,你明說吧。別難為我了。」

文慧遲疑著說︰「後天,二十五,是不是你的生日?」

衛士又是一怔,三秒之後點點頭,之後眼圈兒就紅了。

「四姐,怎麼記得……」衛士囁嚅道。

文慧說︰「是吧?……說吧,你想怎麼過?」

衛士恢復常態,不好意思起來,撓著腦袋說︰「四姐這一說,有點小激動。唉從離開家,流浪狗一條。好多年了,我都忘了。我得先謝謝四姐。怎麼過?——喝酒,吃海鮮,唱歌,行不?」

霍金晃著他那怪模怪樣的腦袋說︰「要求不高,不過,你想在家吃,還是出去吃,喜歡那家飯店?來點具體的,可操作性的。」

衛士心里清楚,大家都在趕活兒,時間很寶貴,便說︰「在家吃吧,出去太耽誤時間了,給我來一箱德國苦味黑啤就行了。」

文慧說︰「好說,苦味黑啤讓你喝個夠,生日蛋糕也會有。說,想吃什麼?拉個單子。」玉珠轉向金鐸說︰「大哥,這事兒我就做主了,這頓飯除了小壽星,其它人AA制,咱大伙湊份子給五弟過生日,怎麼樣?」

金鐸擺擺手說︰「湊份子,沒這個必要,我是大哥,五弟的生日我給過,理所當然。」

霍金接著金鐸的話說︰「大哥,話不是這麼說,你給五弟過生日確實理所當然,但依我看,還是湊份子好,是大家的一點心意,也顯得五弟有人緣,招人兒希罕。」

霍金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一致支持霍金,齊聲說好。

金鐸說︰「我還真沒想到這一層,既然大家有這個心意,少數服從多數。」

文慧說︰「那就這麼定了。以後無論誰過生日,咱都湊份子。玉珠姐,一會兒咱倆去超市,定個大蛋糕,黑啤得去家樂福,再買點裝飾品,把客廳裝飾裝飾,得有個氣氛,起碼得貼一個大‘壽’字。」文慧比劃了一下。

玉珠笑著點頭,說︰「行,好啊。」

金鐸站起來說︰「四妹,具體事兒你們商量吧,我去走步了。」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對衛士說︰「五弟,別忘了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常言說‘兒的生日,娘的苦日’,你自己忘了生日,你媽媽肯定記得,不信你打電話問問。」

衛士听的兩眼發直,突然說︰「大哥,我改主意了。」

金鐸站住腳,問︰「你改什麼主意了?」

衛士低了頭,輕聲說︰「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媽,跟我媽一起過生日,咱現在也是有錢人了,不在乎那點路費了,也可以請假了,飛來飛去三天就夠了。」

金鐸笑了,把目光投向大捶,衛士是他的助手,讓大捶表態。

大捶毫不猶豫地說︰「支持。」

最後議定給衛士三天假,生日跟他媽媽一起過。回來後再給他補過一次,衛士很開心,高興的搖頭晃腦,一臉狗尾馬花。

眾人換了運動裝,下樓徒步去了。

玉珠和文慧今天不參加徒步,因為一會去超市。她倆一起收拾餐桌和廚房,玉珠問︰「四妹,你可真是有心人,還記得衛士生日,我可真佩服你。」

文慧擦著餐桌說︰「有一段時間給他們開戶,他們的身份證都在我這兒,就把他們的生日都存在手機里了,提前幾天就會有提醒。都是天涯淪落人,抱團取暖唄。」

玉珠說︰「我看衛士激動的眼圈都紅了,被感動了。我看你們這個聯盟真少不得你,吃喝拉撒,里里外外全靠你打理呢。」

文慧自豪地揚揚臉說︰「姐,算你說著了。我剛來時,你想象不到這兒有多髒,地板看不出本色兒,到處是餐盒和快遞箱子,客廳里下不去腳;廚房就更別提了,到處是剩飯,剩菜,東一摞西一摞,白毛長得兩寸多長。這幫家伙,除了大哥稍好點,房間衛生,平時衣服還算干淨,霍金和大捶就別提了,內衣都有餿味了還穿呢。後來我規定三天不換內衣不準吃飯,現在好多了。」說完自己呵呵笑起來。

玉珠邊把洗好的青花餐具擦干,說︰「這套餐具真漂亮,是你的主意吧。他們肯定沒這品味。」

文慧說︰「是我的主意。以前飯店用餐盒送飯,挺好的飯菜,一裝破餐盒就沒食欲了,就換了這套餐具,我也喜歡。我們蒙古人就喜歡青花,這是元朝時老祖宗打下的老底兒。」

兩人收拾完,稍事打扮便下樓。

晚上七點多,天光倘明,只是天空灰朦朦的,說不上是霧還是霾,空氣悶熱潮濕,玉珠對這兒濕熱的氣候不太適應,總覺得身上黏乎乎的,不斷用紙巾擦手。北方老家的這個季節不冷不熱,清爽宜人。

這個小區規模很大,出小區要走一段很長的林蔭路。有人匆匆歸來,手里提著大包小裹;有人已經吃過晚飯,悠閑戶外。葫蘆湖邊,林蔭路上,草坪上,散步的業主花花綠綠,男女老幼,有的領著孩子,有的牽著寵物,一派盛世祥和。

走出幾十步遠,玉珠手捂著胸口對文慧說︰「四妹,你剛才注意沒有,咱倆出來時,對面的榕樹下站著兩個人,看見咱倆突然躲到樹後邊了,我看他們不像好人,躲什麼呀?」

文慧站住腳,回頭望著那棵大榕樹,說︰「沒有呀,看不見了。」

玉珠捂著胸口,喘著粗氣說︰「鬼頭鬼腦的,我看不像好人。」

文慧沒心沒肺地說︰「姐,你別疑神疑鬼的了,這光天華日的,就算是壞人敢怎麼樣,這是高檔小區,治安挺好的,保安24小時巡邏,到處都有監控,壞人敢到這兒作案,腦袋是讓門框擠了。」

文慧不知道玉珠隱秘的心事,兩人打車去了家樂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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