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道存心

鬼域里面的風越發急了,卻沒有了原本的陰氣森森。

宛七娘身上的戾氣怨氣都隨著眼淚消散了干淨。

穿著刺繡的紅衣,腳上穿著描金繡鞋,一張素淨的臉,還是十八九歲的樣子,黑發只垂在腰間,一雙眼微微紅腫,只是小腿往下有著透明的質感,讓人見了有點微微的驚懼。

「這是……」

周怡已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已超過她的經驗認知。

宛七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地捧著信,朝著衛淵躬身一禮,輕聲道︰「多謝公子。」

衛淵搖了搖頭,道︰

「宛姑娘,可清醒了?」

「托公子的福。」

「這樣嗎……」

衛淵沉默了一下,將手中的八面漢劍收起,道︰

「那姑娘可還有什麼心願?」

「心願?」

看上去一如百余年前的少女微怔,本來想要說並沒有什麼心願一說,但是握著那一封封沒能收到的信箋,想到上面的文字,鬼使神差地道︰「我想要看看這個時代,可以嗎?」

玄一面色一變,起身攔在前面,急切道︰

「不可,還不能確定她無害……」

八面漢劍的劍柄不輕不重撞擊在玄一手中的劍身。

玄一掌中的劍被磕飛出去。

旋轉三周,倒插在地。

劍柄趨勢不減,撞在玄一月復部。

玄一悶哼一聲,還沒有說出的話憋了回去,身子踉蹌後退一步,不得不讓開道路。

「今日對你不起,他日必償。」

衛淵將八面漢劍連鞘收入琴盒,俯身撿起了剛剛扔開的黑傘,抖落上面泥土,然後打開黑布傘,然後回身看向那身穿紅衣的花魁少女,右手掌心扣著符,讓驅鬼之力彌漫在傘下,左手前伸,輕聲道︰

「那麼,我就陪姑娘再走一次江南城。」

「請。」

…………………

周怡扶起了捂著月復部的玄一。

衛淵根本沒有出力。

玄一之所以退後,甚至于倒地,是因為他本身就已經月兌力。

他面色蒼白,咬牙道︰「他根本不知道厲鬼有多不穩定……」

「要是那女鬼在外面暴亂的話,受到損害的恐怕不止幾百個人。」

周怡道︰「他應該有什麼方法,防止厲鬼亂來。」

「我們現嘗試看能不能消除這個鬼域,否則始終是個禍害地方,對了,你現在查一查傅朋義和宛七娘這兩個名字……」

「嗯。」

………………

陰雨天氣的江南道。

還沒有真的降下雨水,路面青石板上,就已經有了幽幽的水意。

衛淵撐傘,背負琴匣,傘下紅衣隨行。

「沒有想到,這里還是和當年一樣。」

一襲紅衣的宛七娘看著兩側古建築生了青苔的牆角,輕聲道。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從這里跑過去很多次,每日早點時候,這里兩邊會附近村里的人來賣菜,青菜,白菜,新鮮的很,冬天還有結了霜的柿子,老陳家的醬油在這里,那邊是個小小的面館子,三張桌子一個人,二兩面,一小勺醬油,很地道。」

「我年少時候也不是沒有想到過,等我和朋義老了,就只能手挽著手在這一條街上慢慢走,看旁人來買菜,看著孩子跑來跑去,現在想想,真的不該想那麼多的。」

宛七娘輕輕搖了搖頭。

往前走到早已經關了門的老房子。

能夠看得出原本是一家店面,只是現在不知多少年沒有開張。

「這是吉祥坊,原來我最喜歡在這里買胭脂。」

「原本覺得無論世道怎麼變遷,總有女兒家,女兒家總要描眉畫紅,這一家店總也關不了的,沒有想到,現在的女兒家早已經不再用胭脂了,朋義說過世事變遷不是人能想到的,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遠遠看到車水馬龍的城區,宛七娘卻駐足,站在煙雨江南里面,不再往前。

「本是想著,替朋義看看新的江南,可眼里看到,處處卻都是舊時的風景,倒是讓公子見笑了。」

她微笑著,擦了擦眼角。

「既然胭脂已經沒人再用了,那麼曲兒也已經沒人再唱,沒人再听了吧。」

衛淵道︰「有的。」

他握著傘看著繁華的新城區,回答道︰

「戲曲還在,戲腔唱法也被更多年輕人所喜歡,這片古老的大地上,新的東西有很多,但是那些老的東西也並沒有被遺忘,仍舊還在生長,兼容並蓄,有容乃大,神州從來不會缺乏這樣的氣度。」

「那些應該被銘記的人,我們也永遠不會遺忘。」

「宛姑娘,你往遠處看,立著一面碑的地方,就是烈士紀念公園,江南道出身,為國捐軀之人的名字,都一個個寫在上面。」

「如何,時間還寬裕,要去看一看嗎?」

………………

片刻後,江南道烈士紀念公園里,衛淵握著傘安靜站著。

石碑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

紅衣宛七娘一個一個數過去,最後看到那熟悉的名字,終于似哭似笑,俯身撫模石碑,只是指尖觸踫不到那個人的溫度,石碑也沒能觸踫到,手指從石碑上透過去。

快要下雨了,天色陰沉,但是公園里還有些人在。

其中也有些孩子。

衛淵握著傘,朝著紀念碑和宛七娘躬身,道︰

「我自小都怕鬼,很多人都怕,從來都忌諱去墓地,更不必說是晚上,但是烈士墓園不一樣,因為哪怕是孩子都知道,英烈會保護他們,我們這些後來人,都應該感謝他們,也感謝你們。」

「多謝。」

宛七娘轉過身來,眼眶發紅,揉了揉眼角,輕聲道。

「公子見笑了。」

「無妨。」

「宛姑娘,可還有什麼地方想要去嗎?」

「沒有了。」

罷了,兩人沉默走回了春曉樓。

宛七娘推開園子的大門,看到里面的周怡三人面色復雜,而原本的鬼域已經開始緩緩崩碎,像是過去老油畫掀開一角,露出破敗的真容,傾塌的小亭台,雜亂的春草,褪色的大紅木門,都已經歷過歲月沖刷。

臥虎腰牌微微震顫。

這一次不需要印在紙上,已經有文字在衛淵意識當中出現。

厲鬼消失。

司隸校尉得功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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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虎腰牌緩緩安靜下來。

宛七娘將信箋小心放在旁邊,站起身看向剛剛同游江南的衛淵,道︰

「公子還有事情要與我說吧。」

然後周怡和玄一就看到,剛剛不惜動手也要帶著宛七娘外出的衛淵默默將黑傘收好,然後將琴匣取下,從其中取出劍,閉著眼楮,五指緩緩握合劍柄,劍鞘之中,鋼鐵震顫嗡鳴。

宛七娘道︰「可是因為我曾對公子出手?」

衛淵道︰

「你,殺人了吧?」

「無辜的人。」

衛淵微微抬起頭,腦海中想到了路過富春小區時候听到的淒厲哀嚎。

五指握合,錚錚鳴嘯,漢劍出鞘。

轟隆隆。

天上雷霆奔走,開始下雨。

右手將符水灑在劍刃,手指撫模過劍刃。

鮮血留下,卻在劍刃上留下金色的痕跡。

注靈,蘊靈于器,可傷魑魅魍魎。

衛淵緩緩下沉馬步,雙手握持劍柄。

劍刃指向那先前傾全力相助其完成心願的游魂。

衛淵重重閉了閉眼楮,七娘的經歷,過往的絕望,人心的險惡,化身厲鬼的理由,以及路過富春小區時候,那位失去一切母親淒厲的哀嚎,一齊都涌上來,或許這就是真實的生活,無論是臥虎校尉,還是俠客,有時候都改變不了什麼。

我們只能選擇。

臥虎腰牌之中傳來低沉虎嘯。

衛淵將心中的憋悶和復雜壓下,睜開眼楮,低聲道︰

「殺人者,償命。」

「大漢司隸校尉,衛淵……」

劍鋒抬起,指向宛七娘。

「送宛姑娘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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