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轉,流水可移,山石不轉。
在遙遠的過去,常羊山和那沉睡著的無首巨漢卻同樣一如現在的模樣。
…………
淵始終覺得,自己的性格一定受到了旁邊那大漢的影響。
才會跟著他一起來這兒。
他抬了抬頭,旁邊的男人把那柄曳影劍倒插在地上,遠遠地看著前方的巍峨山脈,雙目明亮,顧盼之際,神采飛揚,而淵自己倒是累得半死,幾乎差不多是被拖上來的,旁邊有英氣的聲音解釋道︰「這里就是常羊山了。」
「傳說中,軒轅黃帝和刑天在這里打了一架,最後刑天失敗,頭就被砍下來了,喏,就埋在了這里,其實軒轅帝下手挺狠的。」
英武的少女解釋著。
名字叫做姒文命,當然,性格一點不文雅的禹點了點頭。
這個男人是中原的大英雄,甚至于能對抗傳說中的水神。
少女雖然不願意離開城池,但是還是得作為向導。
因為在她的國里,作為夸娥的後裔,她是少數可以無視刑天的威壓,靠近常羊山的人。
心里頭正好奇這兩個人來這里是要做什麼。
卻看到旁邊的青年直接盤坐在地,掏出了玉石和刻刀,在上面刻畫起來,她愣了下,然後一下往前,伸手阻止,道︰「喂喂喂,你做什麼啊,涂山淵!」
「寫東西啊,要不然還能做什麼?」
「另外,我不姓涂山,你叫我淵就行了。」
「不叫涂山?」
「可你不是涂山氏的人嗎?」
「我是戰俘,戰俘懂嗎。」青年淵一邊刻,一邊道︰
「雖然說氏是部族的通號,但是我原本的部族在我小時候就沒有了,所以我沒有姓也沒有氏,作為戰俘出身,雖然說女嬌那家伙願意給我這個氏,可是我覺得還是算了。」
「嗯,不要誤會。」
青年的動作頓了頓,認真道︰「女嬌那家伙雖然又暴力,脾氣又差,喜歡捉弄人,偶爾這個頻率會比較高,而且還很有心計,能把禹抓到手心里等等等,但是除此之外,也還是挺好的。」
英武少女目瞪口呆。
「這還有好的嗎?」
「當然有。」
青年淵認真思考,道︰「比如,她長得很好看。」
長得好看……
少女怔了下,回憶那巫女嬌,確實是英氣之中又有九尾狐的神性和魅惑,而魅惑和神性混雜起來,反倒是令人無法忘卻的雅致,相比起來,揮舞戰斧的自己看上去就要粗糙得多了。
她模了模眉心,揪了下翹起來的黑發。
一雙女性少見的凌厲劍眉,杏瞳明亮,不過也就這樣了,手上滿是老繭。
旁邊衛淵咕噥著大倒苦水道︰
「我原本還以為她是那種很威嚴的人,畢竟皋陶大人是舜帝的典獄官,可是後來才知道那都是裝的,我跟你說啊,幸虧皋陶大人的孩子里,巫女嬌是年紀最小的,要她真的有個弟弟在,肯定倒了血霉。」
「一定會被欺負到懷疑狐生的。」
一想到在崇吾山時候的經歷,淵就氣得牙癢癢。
但是打不過。
所以也只能氣得牙癢癢了。
幸虧他不是涂山氏的人,更不是那家伙的弟弟。
否則豈不是要給她從小欺負大?
幸虧幸虧啊……
那少女听他隨意玩笑,一時間忘記阻止,看到玉石上刻下的文字已經足夠多,一下著急,她剛剛就是隨口一說,要是把那一句話給記錄下來,豈不是有點太丟人了?
可是奪過來之後,卻發現上面的文字卻已經變了。
「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
英武少女眨了眨眼楮,道︰「你還是,挺有文采的嘛。」
「我還以為你只會做飯呢。」
青年吹噓道︰「那可是。」
「我又不是廚子,我可是正兒八經的陶匠和玉匠。」
禹王道︰「淵,寫完了嗎?」
「當然。」
作為黃帝軒轅丘後裔,無論淵還是禹,對這位刑天神都本能持有敵對心態。
禹挑了挑眉,從容笑道︰「既然寫完了,那麼就得來正事了,前面就是曾經和軒轅帝為敵的刑天神,哪怕是被封印在這里,我也能夠感受得到祂的威壓,呵……遇到這樣的對手,怎麼能夠錯過?」
「對了,淵,要不然你去出第一招?」
禹王帶著一分玩笑道︰「你出第一招,剩下的我來。」
「這樣咱們回去,也能夠和女嬌還有契好好說一說,你我聯手和刑天打了一架。」
淵遲疑了下,雙目微微亮起,隱隱雀躍。
然後看了看刑天的方向,遲疑道︰「可是太遠了。」
禹王大笑,道︰「你可以扔個陶罐子過去唄,就跟當年一樣。」
淵沉思之後,覺得可行,順手拈了拈腰側懸著的陶罐,里面用來抹在肉上面腌制的粗鹽巴,而後順手解開了掛著陶罐的粗麻繩,順手一轉,沉甸甸的陶罐,必須要以服用了異獸後得到的九牛二虎之力才扔得動。
禹王下半句話這個時候才落下來︰
「哈哈哈,開玩笑的,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情?這種危險事情當然要交給我來做。」
「你們兩……」
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裝滿了粗鹽的陶罐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優雅的曲線,精準地砸在了刑天神的身上,然後糊了祂胸膛和肚臍滿滿的,天地一片沉默,禹王最後的話才落下。
「……躲遠點。」
英武少女沉默。
禹王的嘴角抽了下。
兩人無聲看著把陶罐甩出去,動作沉穩有力優美,正在深沉思考的廚子。
淵始終覺得。
他的性格一定是受到禹的影響。
對吧?
刑天蘇醒了,睜開了現在的眼楮,而後被神代特制的粗鹽糊了滿眼,而後徹底蘇醒,昂首發出了一聲怒吼,怒火沖天而起,手中的戰斧猛地抬起,禹王搖頭大笑,道︰「來的正好!」
「淵,夸霖將軍,你們退後!」
「交給我!」
禹王沖了上去。
刑天怒火中燒,猛地轉身,手中那曾經和軒轅劍死磕而不落下風的盾牌旋轉,帶著仿佛將一座山吹成齏粉的力量砸在了禹的臉上,禹王打著旋兒被砸在常羊山的石壁上,瓖嵌了進去。
嘩啦啦地留下一堆的齏粉碎石。
禹王沖了上去。
禹王被打飛了。
刑天拔出戰斧,要將眼前的軒轅部族後裔斬殺。
而後,一道劍光爆發,重重砸在了刑天的盾牌上,將刑天打得後退半步,禹王從山壁上掙月兌出來,酣暢淋灕大笑著和刑天戰斗在了一起,而淵和那位女兒國的將軍則是迅速離開,這戰斗已經不再是他們所能參與的程度。
英武少女一只手拎著淵,在巨石上飛快躍動。
而後者此刻仍舊還一手拎著玉書,一只手飛快刻錄。
「你就不擔心禹嗎?」
「他麼……他本就是來這里挑戰刑天的,況且,我相信他。」
「那你現在在記什麼?」
「記錄?記錄刑天的下半句,看來刑天的首級雖然被帶走了,但是祂仍舊還有戰斗能力,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
淵寫下這一句,後面又寫了半句。
「自女兒國夸霖處所得。」
他笑道︰「多謝你陪我們來這里。」
「我也只能把你的名字寫在書里了。」
……………………
時過境遷,過往的冒險和經歷早已經化作了歷史中的塵埃。
可是這位曾經和軒轅帝交戰的戰神,仍舊還在此地沉睡。
衛淵瞥見旁邊的半個陶罐,緩步往後退去,腳下流風溢散,步伐悄無聲息,小聲點,再小聲點,刑天戰神,上輩子我不懂事,你就當沒見過我……
衛淵還記得禹被一盾牌砸山里的模樣。
合力懷疑,軒轅帝搞不好也吃過這一盾牌。
現在看,能夠被禹王曳影劍,黃帝軒轅劍劈斬過還存在的盾牌,質量絕對沒得說,至少比他的頭硬實得多,衛淵轉過身,駕馭流風往下走去,終于走到了山下,那位戰神仍舊還在沉睡。
衛淵松了口氣。
而後听到聲音晃動,從山下有一隊人走了上來,他們穿著的衣服,早已經無法看出五千年前的風格,只是在衣擺處的紋路還隱約有些過往的痕跡,一眾人保護著一位姿容端麗的少女,眾人看到了衛淵,也是一怔。
旋即外圍的人下意識踏前,將內里的少女保護著。
「你也是來這里采藥的嗎?」
一名短發利落的女性落落大方詢問道︰
「沒有想到,還有其他國來的采藥人。」
來常羊山采藥?
諸位膽子這麼大的麼?
衛淵心中詫異,對方使用的話語,是海外諸國歷經幾千年發展繁衍的文字,因為源自于最初的倉頡文字,他還能辨認出,也沒有去點破對方是故意保護著那少女的隊伍,只是指了指上面,緩聲道︰
「危險。」
女性愣了下。
這都什麼時代了?
這個人怎麼一開口一股古文味道?
不過她也能听得懂,這樣的話大約等同于‘此地危矣,速退。’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秀麗的少女,後者點了點頭,她便轉頭含笑解釋道︰「如果你是說那位戰神,那麼沒有關系,千年前天地大變,魔神們都一一沉睡了,哪怕是戰神刑天也早就睡著,六百年前在山下的大戰都沒有將這位戰神吵醒呢。」
衛淵一怔,眾人都這樣說,信誓旦旦,說話的時候也沒有遮掩。
但是此地仍舊平靜,衛淵才終于稍微松了口氣,卻也有莫名復雜。
原來如此啊。
可是,
「強大如刑天也沉睡了麼……」
常羊山頂。
在衛淵那細微地不可查覺的刑天二字說出的時候。
男子握著戰斧的手掌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ps:今日第一更…………三千兩百字,感謝蝕日之翳萬賞,謝謝~
女兒國的將軍,夸霖,之前在女嬌和衛淵的交流里出現過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