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日他沒等到她在門外喊他的名字。
一早上加上一整個中午,他不斷的抬頭望向敞開著的大門。
是生氣了?不高興了?是不會再來了嗎?
問題縈繞在腦海中,他根本無法冷靜的思考別的。
還有一個念頭告訴他,他要主動去找她,將昨日的事情解釋清楚,哄哄那個小丫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莫名的希望每日都能看到她。
昨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霖!」
裴霖一瞬睜開眼,小人依舊笑顏如花的從外面跑進來,仿佛昨日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他沒有變任何一絲神色,依舊如往常一般冰冷無欲。
柏嫣早就放下昨日發生的一切了,她給自己的三日還有兩日,她還想再努力一把。
手中握著的是昨晚她熬夜畫出來的畫作,一張張都是他們在棲無宮的故事。
「這是我,你,小白。小白是我們養的寵物,是只白色的老虎,它現在回到山林了,我也不知道它去哪了。」
「你還記得我們因為我表妹而吵架的事嗎?」
「那天我們出宮去玩了,買了好多糕點,吃了很多好吃的。」
「這是我們那年堆的雪人,胡蘿卜的鼻子被小白咬了一口,缺了一塊。」
說著說著,柏嫣有些鼻酸的停下。
她好想那個愛著她的裴霖,好想和他後半輩子接著做這些值得回憶的事。
還是想和他有個未來。
裴霖一張張翻看著,她畫功可以說很差。
人是一個圓圈加上幾個橫杠,房子桌子都畫的很簡陋。雖然不難猜出意思,只是看著太難看了。
她遞上來厚厚的一沓子,他沒耐心看下去。
「想說什麼?」
他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嗯?送給你,你看看能不能記起來些。」
既然送給他了,他也沒地方擺這些無用的東西,裴霖轉手點燃了扔進火盆中。
柏嫣低聲啊了句,不敢相信的望著火盆中熊熊燃燒著的紙張。
一轉眼就化成灰燼。
她熬了一整晚和一個早上才一張張畫出來的,是他們之間所有的故事。
若他看完了再燒掉她還不至于這麼難過,可他看都沒看就燒掉了。
他是如此正面的摧殘了她的滿心喜歡。
柏嫣死死咬著唇角,可還是掉了眼淚。
是什麼樣的結局能配的上她一路的顛沛,但肯定不是這樣的。
她現在存在的意義是為宋淵明演戲,他拿她釘在風口浪尖,堵住別人嘴。
但她不後悔,也不怨,滿心期盼的都是能再見到他,可她現在是真的有些後悔了。
有些人留在記憶中也許更好。
「我親手畫的。」
她顫抖著哭腔傳來,裴霖狠了心不去看。
「你,不看完嗎?」
「不感興趣,下次不要自作聰明。」
柏嫣已經不生氣了,她氣不動了。
兩人現在不過是在消磨她的愛意,等消磨殆盡了,她也就放手了。
「裴霖,你說,有一天你會不會後悔啊,」她突然笑了,假如有那麼一天她的裴霖回來了,會後悔這麼對待她嗎。
她一定要狠狠的折磨他,讓他道歉,做牛做馬!
可她還是好想他啊,想跟他訴說一路上的委屈,他肯定會很溫柔的哄她的。
還是很想和他抱抱,再一次被他捧在手心。
「你把他還給我吧。」
對上她哀傷的眼眸,裴霖張了張口,沒想到現在能說出什麼。
眼前人卻抹干淨眼淚,轉身想走。
「站住!」
他猛的開口,心底油然而生的竟然是惶恐。
她剛剛那一眼好絕望,又艱難的扯出了一抹輕松的笑容。
好像卸下所有擔子,準備放棄了一般。
他有感覺,今日放她走出這里,她就不會再來了,不會再喊著他的名字笑著跑進來。
他再也見不到滿心歡喜面對他的小人了。
「誰允許你走了。」
柏嫣沒有轉過身,積攢了太多的難過,他霸道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她忍不住想發泄。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宋國這個破地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對我來說完完全全陌生。我是蠢嗎,我來這里!我只為你而來。要不是你在這,我干嘛這麼辛苦自己。不是以為你會在這等我,我就選第二封信,過自己的生活去了!我就是蠢的厲害!」
裴霖盯著她的後背,安靜的听著,這麼多天第一次听到她提高聲音說話。
卻仍然是軟軟的埋怨,怨怪自己蠢。
沒一句在怨他。
「你走後,懷州就反了,你沒有教我那樣的情況該怎麼做。我只能賭一把和完顏貴妃做交易。被齊誠欺負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你要是在的話,我就不會受委屈了。我親手殺了齊元後將齊環推上那個位置,你知道有多難嗎,有多嚇人嗎,我還挺害怕的呢。後來齊環殺了王萊,我算計不過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監禁我的日子,我在等你啊。每一天都在等,說不定下一刻你就回來了,那我就又有了依靠。我承認我不聰明,事事都想著靠別人幫忙解決,可我以為你不是別人。宋淵明要帶我離開,我盼著盼就想見到你。 裴霖,要不算了吧。你當我沒來過,我當不認識你,行嗎。」
柏嫣深深的吸了口氣,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
放棄原來也是痛徹心扉的。
裴霖的手緊握,用力到指關節發白。
她說什麼,當沒認識過?
她能,他不行。
如他第一眼所料,她果然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或許之前自己真的是她的依靠。
「想要什麼可以隨便挑,當賠你的畫了。」
他還是先開口哄她,沒人能對這麼一番話無動于衷,更何況她哭的自己很不舒服。
這麼些天總算听到他聲音軟和了些,柏嫣抬手蹭過下巴上殘留的淚水。
因為以前的裴霖太好了,所以她想給他好多好多機會。
「什麼都可以嗎?」
她轉過身,哭紅的大眼楮噙著水漬,晶瑩的淚珠掛在下睫毛上,搖搖欲墜。
裴霖嘆了口氣,點頭。想要什麼都行。
「那,你可不可以抱我下。」
裴霖皺了下眉,這個
「換一個。」
算了,還是不為難他了。她笑了下,伸出手指,「那就你桌上這本書吧,看上去很有意思。」
裴霖拿起,挑了挑眉,揚起手中的書讓她看清書名。
傷寒雜病論。
柏嫣撲哧一下被逗笑了,抹掉了笑出的眼淚,「就這個吧。」
從他手中接過書,她笑著揮了揮手往外走,「我要是有不懂的可以問你嗎?」
「可以。」
裴霖垂下頭似乎很隨意的點了下頭。
「嗯,那我先走啦,明天再來。」
她還沒死心呢,這麼放棄多可惜啊。
才不要呢!
回去後,房內亮著燈,顯然宋淵明是回來了。
柏嫣走了進去,將手上的書放到桌子上,然後走向自己的床。
「哇,囡囡和淵奚天天在干什麼啊,討論這麼復雜的東西。」
見她絲毫不想搭理他,宋淵明從桌上拿起她放的書,開玩笑的想調節下氣氛。
他不想和她鬧僵。
等到看清她的臉後,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你,哭過了?淵奚欺負你了?」
「沒有。」
「要我幫你說些什麼嗎,或許我說的有用。」
「不需要。」
柏嫣搖了搖頭,裴霖跟他又不是很親近的兄弟關系,他只會將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囡囡啊,其實淵奚心很軟的,吃軟不吃硬,你別和他來硬的。」
柏嫣沒說話,她和他硬不起來,這麼些天一直是軟的,也沒見他心軟過。
宋淵明走過去坐下,他猜測到她會傷心。
他剛醒來那段時間,他才知道大齊的傳聞是真的。
就是個青面閻王爺,身上揮之不去的戾氣和暴虐。
即使還很虛弱可眼神依舊盛氣臨人,冰冷的不像是個活著的人。
大夫交代,毒素清除出去得一段日子,能動武也得一段日子,可他卻在醒來的第二日就提劍。
日日練到吐血,身上不停的冒冷汗,站立不住的快暈過去的時候才停下,還不允許任何人扶他,靠著自己的意志力走回去。
他強撐著非縮短了解毒的時間,愣是不肯放棄習武。
瘋到連自己的生死都置若罔聞,他才考慮要不要把她接過來。
這人如此折騰下去,遲早把自己整沒了。
這些年他將能用的一切都算計上了,甚至不惜給他下毒。
看著曾經很粘自己,跟在身後叫哥哥的小孩成了現在這幅樣子,打磨成了他手中如意的一把利刃,他並沒有多開心。
所以他現在也後悔動了他的記憶,一念之差拖的兩個人都不好過。
「囡囡,我跟你說個好玩的吧,說完你就別生他的氣了。」
柏嫣打斷他,「我沒生的他的氣。殿下,我不想听,很晚了我要睡了。」
她背過身躺下。
談不上恨,只是她現在的所有痛苦都是宋淵明一手造成的,她沒辦法對他保持好臉色,能客客氣氣的已是不容易了。
宋淵明還是開口了,笑著說起,「你知道我以前和淵奚怎麼騙吃的嗎。他裝小狗在門口叫,我就趁人不注意從廚房偷點東西。那時候淵奚單純到傻,我每次只分給他一點點,挨打的時候卻一點少不了他。我算是被養在何皇後的膝下,打的肯定比他輕多了。逮到了,他是被往死里打。」
柏嫣一股腦坐了起來,望著眼前人緩緩開口,「你們吃不飽嗎?」
皇子也會吃不飽?
「嗯。你沒見過吳然,是淵奚的侍衛。他當年為他偷吃的,差點沒被打斷腿。」
「吳然?是和他一起到大齊的侍衛嗎?」
「嗯,好像是死了吧,以前還老在一塊玩。」
宋淵明的語氣淡淡的,他們都一樣,談起過去的事仿佛在說別的的故事,與自己無關似的。
柏嫣一時間語塞,她曾經以為他們處境艱難,只是沒能想到這麼艱難。
「皇宮中就缺這麼兩口吃的嗎,至于嗎。真不是人,害死你們對她有什麼好處。你們父皇呢,不管嗎,自己的兒子連吃飽都困難,他是瞎了嗎!」
宋淵奚忍不住笑了,她夾槍帶炮的為他們爭論的時候還真是可愛的緊啊。
是真心在為他們的遭遇難過,生氣,共情。
其實有的時候想要的不是安慰,就只是這樣幾句話。
「是啊,真不是東西!」
「惡毒!毒婦!不得好死!」
「就是!」
柏嫣長嘆一口氣,他舌忝著臉逗她,她對他也冷不下臉來。
若不是這事,他們肯定是很好的朋友。
宋淵明很像她哥哥。
「睡覺吧。」
她重新躺下,面朝里側,閉上眼楮想著他的過去,完全找不到自己想要放棄的念頭了。
「我去熄燈,囡囡明日別哭了,要哭就去淵奚面前假模假樣掉幾滴淚。意思下就行,他肯定舍不得。」
柏嫣嗯了聲,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