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柏嫣將藥放到桌上。
為了不讓他看出她手受傷了,她特地將兩只手都背在身後,看上去像平時撒嬌一樣。
「剛剛出去巧合踫上小翠,我就直接端進來啦。」
裴霖嗯了聲,拿起碗,湊到嘴邊他停了下來。
若不是五感大不如前,剛剛她放下時他就該聞到這股濃烈的血腥味。
「這里面有什麼?」
「嗯?和大人平日里喝的不一樣嗎?」
裴霖抬眼,她真的不太會撒謊,故意不抬頭看他就是她隱瞞唯一會的方式,每次都能被他拆穿,這次也不例外。
「娘娘以為臣聞不出來?」
他又自稱臣了,柏嫣咬了下唇角,有些心虛的抬起頭。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眼眸中毫不掩飾的凌厲,逼視著她。
他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對她這般認真的生氣了。
「你的?」
「不是,就是想試試,許太醫說或許有效。」
柏嫣小心的吐了吐舌頭,不知道他干嘛突然生氣。
就算是病急亂投醫,好歹試試嘛。
「誰叫你做這些的。」
他一字一頓听的她愣愣的掉眼淚,他真的生氣了。
「我」
「哪只手?」
柏嫣啊了聲,還沒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就看到他抽出身邊的刀,眼楮都不眨一下的用力劃開自己的左手手掌。
血一瞬涌出,他好似沒知覺一般,換到左手拿刀準備劃向已經傷痕累累的右手。
「左手,是左手!」
她慌忙跑過去拽住他的手,防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干嘛這麼生氣。
柏嫣用力的拽住他的手腕垂著頭委屈的掉眼淚。
裴霖盯著她看了會,狠了心不去哄她。
長本事了,干這種蠢事。
為了防止她下次再敢這樣,他一次性告訴她,他不需要她這樣做。
他將藥碗擲到一邊,「出去,下次不許這麼做。」
碗底啪一聲踫到桌面,她不住的顫抖了下依舊緊緊抓著他的手,「我不是故意的,包扎下吧,要不會」
「出去。」
裴霖閉了閉眼,抽回手,他並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凶她。
這幾日他也在考慮是否該對她冷淡些,省的永別的時候難受,他可不想听見這個小東西在他棺材前哭哭啼啼的。
柏嫣紅著眼楮,一把推開門跑了出去。
裴霖看著她跑出去的身影,垂下頭。
他的目力已經差到百步外看不清了,憑借對她的熟悉才知道是她。
他咳嗽了幾聲,強行壓下喉嚨里的鮮血氣,提筆寫著這些日子一直在寫的信。
很多封,有的是給她的也有給別人的,等他死後,王萊會將這些全送出去。
對不起了,他又一次安排了她的人生,要不他實在放心不下。
他也給了她很多種選擇,看她喜歡哪一條就走哪一條,每一條都能保證她日後生活安穩幸福,富足快樂。
寫著寫著他听見有人在敲窗的聲音,裴霖皺了下眉走到窗邊。
一把打開,她可愛的小臉出現在窗外。
「看,小兔子,可愛嗎?」
她手心里擺著一個用雪捏的小兔子,柏嫣昂起頭,沖著他甜甜的笑。
她眼楮中蕩漾著淚光,又忍住努力的笑出來。
裴霖頂了下上顎,呵了聲偏開頭。
他緊緊咬牙,強忍著紅了眼角。
「不可愛嘛,小兔子哎。我還捏了個小白呢,不過小白太丑了,捏不下去了。」
淚水還是掉了下來,柏嫣趕緊用雙手擦了把臉,遞上她手心的小兔子。
她也看到眼前人嘖了聲狠狠閉眼,然後長長的嘆息。
「可愛。」
在忍不住前裴霖關上窗。
髒腑中氣血翻涌,他弓子一把扶住身邊的桌椅,吐出鮮血。
窗外的柏嫣自然听到了,她咬著唇角,無聲的掉眼淚,趁他出來前抹去臉上的淚水。
一牆之隔,兩人無法彼此分擔對方的痛楚。
殿內的裴霖迅速平復自己,確定身上看不出血跡才走出去牽起她的手,走到殿前的空地上。
他蹲下,捏起一把雪在手中。
柏嫣蹲在他身邊瞧著他修長的手指捏出了個小兔子的形狀。
她接過他手中圓滾滾的小兔子,笑出了眼淚,「還是我的更好看,大人這個太肥了。」
「不像娘娘嗎。」
他輕輕的揉了下她的小臉,蹭去她臉上的淚水。
「哪里像了呀,我哪有這麼胖!大人不許嫌棄我胖!」
柏嫣笑著鑽進他懷里,親昵的抱住他的脖子。
抱住她後,裴霖眼角遲遲沒有掉落的淚珠滑落,掉入雪地里不見了蹤影。
兩人在茫茫大雪中相擁,都默契的讓對方以為自己很開心。
柏嫣埋在他懷里咬著唇,安靜的掉眼淚,不敢出聲。
站在不遠處的小翠和王萊一直看著他們,小翠陪著哭的滿臉淚水。
她的娘娘啊,真的太苦了。
佛說世上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不知是不是佛祖的懲罰,罰他們受遍這世間所有苦難。
她忍不住想上前一步,被王萊拉住手腕,搖了搖頭。
時間對兩位主子來說,一分一秒都是彌足珍貴的,他們眼中也只能容的下彼此了。
在雪地里哭完,柏嫣冷的顫抖,他身上就更是冰冷的毫無溫度。
她強行拖著他一起去泡泡,也能舒服些。
浸泡進暖和的溫泉中,柏嫣滿足的感嘆了句,鑽進他懷里,「是不是很舒服。」
「嗯。」
「我覺得這里素了點,大人不覺得嗎。等春天了,在那里種點不同顏色的花吧,應該會很好看。我喜歡紅色的,大人別忘了叫人種些。」
「好。」
水聲掩蓋了她的哭聲,柏嫣靠在他肩上。
她能感覺到他神色懨懨,眉間的疲乏揮之不去,更多的時候都是她在說他強撐著精神听著,她昂起頭湊上他的唇。
裴霖嘆了口氣擁住她,親去她臉上的淚水,「娘娘,尋一味藥忘了我吧。」
柏嫣用力的搖頭,認真的對上他的眼眸,「不要。大人怎麼老說這樣的話。」
「好啦,大人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太早看到我的,省的咱們兩看相厭。裴霖,我想,我自己或許可以的,你別擔心我。」
這是這些天她第一次妥協,他日日都在煎熬,她沒法眼睜睜的看下去了。
如果,如果,她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他或許可以放手了。
裴霖點頭,笑著模了模她的頭,「娘娘長大了,可以的。」
柏嫣嗯了聲,沒再說話。
心里卻很想告訴他,她還沒長大,還不能獨當一面,還需要他。
見她哭的收不住,裴霖咬上她的衣帶,輕輕一扯,咬開她的衣裳。
「啊,」柏嫣哎呀了一聲,哭著笑了出來,「大人真是煩死了。」
他的眼眸被水面襯的波光粼粼,如水般溫柔,帶著訴說不完的愛意看著她。
柏嫣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一邊笑一邊掉眼淚,努力的笑出聲。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她挪動到他的身邊,抱住他的腰,「裴霖。」
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嗯?」
她沒再說話,搖了搖頭。
她突然在想或許有一天她再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沒人應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