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韓紀鄭重來到了楊家。
「見過娘子。」
他鄭重行禮。
周寧還禮。
按照規矩,韓紀該走了。
但他再度行禮,此次是沖著阿梁。
「見過小郎君。」
阿梁只是個孩子啊!你們怎麼都珍而重之的……正常點,老娘有些怕,管大娘︰「……」
「好!」
阿梁最喜說好。
才兩歲的孩子啊!
韓紀眼中多了喜色,隨即告退。
出去後,他遇到了林飛豹。
一種潛伏多年終于變成自己人的感覺,讓韓紀忍不住說了心聲,「小郎君天資聰穎啊!」
林飛豹點頭,「那是。」
後院,阿梁和富貴玩耍,不小心一坐在地上。他倒是沒哭,只是身體一僵,讓鄭五娘想到了要拉粑粑前的節奏。
她剛想去抱阿梁,阿梁扯著嗓子,「哇!」
「這是怎麼了?」
周寧出來,鄭五娘抱起阿梁,手一動就痛。她低頭一看,不知何時,阿梁的上掛著一小段枯枝。
枯枝上有個小凸起,正好戳到阿梁的。
天資聰穎的小郎君在嚎哭。
楊老板回到了他久違的節度使府中。
「見過副使!」
「見過副使。」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局外人,看著那些官吏恭謹的避在一邊,行禮問好。
他微微頷首,就像是個工具人。
為什麼會生出這等感覺?
楊玄進了大堂,劉擎正在吃早飯……一塊胡餅,吃的大半。
「子泰啊!」
劉擎舉舉手中的胡餅,熱情的邀請他一起享用。
「您吃您的,我吃過了。」
楊玄坐下。
「吃了什麼?」
「早飯吃了,天冷,弄了羊湯,加些醬,吃的滿頭汗。」
「說的老夫都有些羨慕了。」
「回頭您家中也能弄。」
「那婆娘早上想吃烤羊肉,老夫想著麻煩,就叫人弄了胡餅。」
「胡餅配最美,一口胡餅,再來一口,喝一口湯下去,哎!干濕搭配,吃著不累。」
「這話在理。明日老夫定然要試試。」
「中午也能試。」
「也好。」劉擎吩咐道︰「中午老夫吃胡餅加。」
「是。」
小吏應了,去廚房交代。
大唐各級官衙都有自己的食堂,這也算是一項福利。
吃了胡餅,再喝一口茶水順順,這充斥著煙火氣的一日,就這麼美好的開始了。
今日老板很給力,竟然沒偷懶,而是和劉擎一起處置公事。
人多,而且楊老板拍板很果斷,于是處置公事的速度也跟著飛起。
「沒了?」
劉擎抬頭,看到空蕩蕩的大堂,不禁歡喜的道︰「哎喲!今日難得清閑,出去走走?」
「天冷。」楊玄的風寒剛好,按照娘子的吩咐,要少見風。
「你還修煉過,怕什麼?走!」
老夫聊發少年狂……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劉擎興致頗高,和楊玄出城溜達。
深秋的風吹過北方的原野,四野凋零。枯黃的草,飄落的葉,風吹過,帶起一陣陣呼嘯聲。
偶爾能看到一只鳥兒在天空中奮力飛翔,興許是掉了隊,也可能是單身狗。
「最近,咱們北疆周邊多了不少人馬。」
劉擎深吸一口氣,冷颼颼的空氣刺的肺痛。
「這是威壓。」楊玄揉揉額頭,覺得酸痛,「畢竟長安有正朔的大義在,外部威壓,內部就有人會鼓噪。」
「豪強才將被你收拾,此刻不敢。」劉擎笑道︰「都是一群色厲內荏之輩。」
「干大事而惜身。」楊玄覺得袁本初和這些豪強都是親戚。
「老夫在想,若是長安的那位知曉你的身份,會如何。」
「他會毫不猶豫的起大軍來攻打北疆。」
「他不擔心失敗?」
「為了權力,他會本能的發狂。」
「老夫一直在想,何時舉旗。」
「您是擔心我急不可耐想舉旗吧?」
「是,你把韓紀拉了進來,老夫下意識的想到了這個。子泰,若是此刻舉旗……」劉擎看著他,「大唐會被打爛了。」
「我知曉。」楊玄笑了笑。
「你要知曉天下人的心思。」劉擎看來這番話忍了許久,說的很是順暢,「孝敬皇帝去了多年,說句實話,當初孝敬皇帝在時,百姓也僅僅是知曉這個太子有些意思。」
「我知曉,百姓知曉了我的身份,可能會同情,但也有可能會厭惡。」
「對,因為這個身份會帶來戰亂。」
「我並未著急。」
「急不來的。」劉擎負手看著遠方,「天下是有些糟糕,可中原的百姓就是這樣,還沒大規模餓死人,他們就會選擇隱忍。
和饑餓比起來,他們更害怕戰亂。這時候若是舉旗,天下人都會覺著你是個……」
「事兒精。」楊玄笑了笑。
劉擎指指他,莞爾,「是啊!事兒精。所以,還得等等。」
「其實,我一直在看著長安。」楊玄覺得劉擎越發的深沉了,也就是越發的有老狐狸風範了,「他當初把梁靖引入朝中,是想多一個變數,多一個能牽制楊松成等人的棋子。
可沒想到的是,梁靖進了朝堂,引發了楊松成的反彈,所以張楚茂上位南疆節度使。
接著楊松成對北疆虎視眈眈,您想想,若是北疆再到了楊松成的手中……」
「世家門閥不謀反!」劉擎幾乎是下意識的說出了天下人心中的答案。
「手握利器,殺機自起。」楊玄說道︰「若是我手握南疆北疆大軍,就算我出身普通,和偽帝沒那些仇恨,我想,我也會生出遐思。
更要命的是,麾下也會生出別樣心思。」
「韓紀那等人?」劉擎回頭,看了在後面的韓紀一眼,「此人桀驁,也就服你。」
看來老劉沒少觀察韓紀。
楊玄點頭,「天下大治,那麼自然無人會生出異心。天下漸漸亂了,手握利器,必然會生出殺心。」
「這是勢。」劉擎唏噓道︰「當年老夫還說,大唐當延綿千年,可那對父子才登基多少年,竟然就如此了。」
「我在等。」
楊玄回身看著長安方向,「這個天下,我隱隱覺著要變了。當大變起時,整個大唐都會震動。」
「亂而思治。」
「對。到了那時,我領軍南下,這便是大勢所在。」
楊玄一直在琢磨大勢。
他翻看史書,看著那些歷史人物的成敗。
陳國衰弱時,有人天資聰穎,是明主之相,造反後也是一路順風,很快就聚攏了十萬大軍。
按理,主公英明,軍隊犀利,該成了吧?
沒!
彼時陳國雖然是帝國余輝,但依舊有大義在,一支萬人軍隊集結出擊,一路勢如破竹。
萬人對十萬,勢如破竹。
官兵真的是如此犀利?
楊玄覺得不是,這是大勢所在。
彼時陳國雖然衰微,但大義名分在。
官兵出擊,心中帶著的是掃平叛逆的信念,大氣煌煌。
而叛軍人數雖多,也操練得力,可他們是叛逆!
叛逆見不得人。
見到官兵就心慌。
這是心態決定的一戰。
而心態,是由大勢決定的。
「原來如此!」
楊玄豁然開朗。
「想通了?」劉擎沒打擾他思索,自己在欣賞秋景。
「此刻我起兵,就算是連戰連捷,可天下人不會支持我。
在他們的眼中,我這個前太子的兒子,就是個麻煩。
給他們,給天下帶來麻煩的逆賊。
當天下人都認為我北疆軍是逆賊時,軍中的將士會自覺不自覺的把自己戴上一頂叫做叛逆的帽子。
遇到朝中大軍,他們會心虛,會害怕……
開頭煌煌,結果淒涼。」
這便是所謂的為王者開道。
劉擎贊道;「老夫從未見誰把大勢剖析的如此明晰,好。」
老頭看樣子是特地邀請楊玄出來說此事,說清楚後就回去了。
韓紀上前,「郎君所言甚是,此刻動手,大義不在郎君一邊,大勢之下,難免惶然。」
這個小團體的戰略方向,就這麼在桃縣城外定下來了。
「只是,何時才是機會?」
老賊看著有些急切。
王老二問道︰「老賊你急什麼?」
「老夫急著做大將軍。」老賊還偷瞥了老板一眼,期盼老板能給自己一個鼓勵。
楊玄笑了笑,沒接茬。
麾下有野望是好事,若個個都是寧雅韻那等雲淡風輕的性子,那還討什麼逆?徑直開個道觀,大家都出家做道士。
劉擎回到了城中。
有人來請示。
「鄧州那邊來了使者。」
「叫進來。」
鄧州使者昂首挺胸進來,「見過劉司馬。」
「何事?」劉擎也不客氣。
一旦北疆崩盤,他這位逆賊心月復會第一個被處死,一家子不是被流放南疆,就是西疆。
所以,在決定幫助小崽子的那一刻開始,劉擎就已經把自己的生死,以及一家子的榮辱都和楊玄綁在了一起。
榮辱與共!
就算是朝中的使者來了,劉擎依舊是這個姿態。
來,就來。
不樂意,滾!
其實,劉擎對偽帝父子壓根就沒一點好感。北疆從極盛轉衰,就是出自于這對父子的手筆。
若非帝王威嚴延綿多年,君臣格局不可撼動,北疆多少人會和他一樣高呼昏君。
使者說道︰「我鄧州軍前陣子操練,有軍士進入北疆後失蹤。請轉告楊副使,我軍想進入北疆尋找失蹤軍士。」
失蹤。
尋找。
劉擎淡淡的道︰「什麼時候,軍中將領為了失蹤軍士也敢行險了?那個軍士莫非是長安某位貴人的私生子,或是喬裝打扮在軍中廝混的皇子皇孫?」
大唐開國時,將士一心。到了現在,軍中漸漸生出了隔閡,將是將,兵是兵。走失一個軍士,對于將領而言只是個小事兒。
為此和北疆翻臉,值當?
不值當!
楊老虎在此,竟然有人敢來討野火。
劉擎想到了大勢。
楊玄把大勢說的很透徹,但他少說了一點。
大勢操控在誰的手中?
帝王!
這等外部威壓,時日長了,內部就會生變。
「請副使來。」
楊老板興致不錯,帶著一群人在城外烤肉。
風很大,吹的火焰散亂。
沒法烤啊!
「燒成炭!」姜鶴兒說道。
楊玄豎起大拇指,「果然是江湖一霸!」
姜鶴兒得意的道︰「那是。」
「副使。」
一個小吏騎馬出城,尋到了楊玄,「鄧州來了使者,司馬請副使回去。」
楊玄看著烤的半熟的羊肉,「讓他等等。」
小吏︰「……」
姜鶴兒翻動著烤肉,王老二在邊上蹲著扇風。
韓紀吸吸鼻子,「香!」
他沒說什麼使者的事兒。
楊玄也不提。
大家默契的等著烤肉熟。
「好了。」
姜鶴兒舉起一塊羊肉,外面微焦,還在滋滋冒油。
楊玄接過,耳畔傳來朱雀的聲音,「燒烤損害健康。」
不吃才損害健康!
楊玄吃了一口,「美!」
韓紀急不可耐,「給老夫一塊。」
二人一人一塊烤肉,就這麼安步當車回城。
進城之前,楊玄把手中的骨頭扔掉。
「這是來者不善啊!」韓紀說道。
「他們從未善過。」楊玄用手巾擦擦手,把手巾遞給姜鶴兒。
「還讓我干這個!」姜鶴兒嘟囔,把手巾折好,回去還得洗。
到了節度使府,韓紀問道︰「郎君為何松了一口氣?」
難道是害怕什麼?
楊玄拍拍小月復,「最近養病,竟然有些贅肉。方才吃了一大塊烤肉,不知會長多少肉。」
「那郎君走這一段……」
「不但消食,還能少長肉。」
為了減肥,不容易啊!
使者正在大堂里站著,茶水也沒有,座位就更別想了。
「副使來了。」
使者側身。
「見過楊副使。」
楊玄頷首,進來問道︰「何事?」
使者再度說了一遍。
「軍士走失?」
楊玄看著使者,「誰的主意?」
使者,「您說什麼?」
楊玄不耐煩的道︰「誰的主意?」
使者說道︰「小人真不知您在說什麼。」
楊玄呵呵一笑,「這是施壓吧!大義凌然。」
使者說道︰「在未曾得到楊副使首肯之前,鄧州軍不會有一兵一卒踏入北疆之地。」
這話說的大氣凜然。
「老夫怎地听著是怯了呢?」劉擎說道。
一邊嚎叫有軍士走失,俺們要進來找人。
一邊又說但凡你楊老板不點頭,俺們保證不越雷池一步。
色厲內荏。
這是威壓!
目的不是出兵,而是以勢壓人。
這事兒,該怎麼辦?
眾人看著楊玄。
副使大概率會震怒,隨後呵斥,驅逐使者。
楊玄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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