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孫營一直在關注桃縣的動向。

譬如說楊老板領軍出擊,一舉攻克南歸城,孫營聞訊還在家中喝酒慶賀。

至于楊老板和豪強們之間的爭斗,孫營覺得這事兒有些急切了,就算是想打壓豪強,也得徐徐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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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一切都還可控。

除去女兒最近越發痴迷于楊玄的詩詞之外,世界很美好。

曹穎帶來的消息,一下就把他震懵了。

但作為刺史,他的城府遮掩住了心中的驚駭。

腦海中飛快的權衡了一番後,孫營問道︰「長安的理由是什麼?」

「說副使低價販賣繳獲的糧食給百姓,邀買人心。可使君該知曉,大戰後,賞功撫恤耗費讓北疆錢糧有些緊缺。而此戰……副使令老夫無需瞞著使君。」曹穎看著孫營,「廖中丞待不了多久了。」

這句話,令孫營一下就明白了所有。

他默然良久,「老夫需要想想……這不是對副使不信任,而是,茲事體大,老夫此刻心亂如麻。」

曹穎微笑,「使君無需擔心副使會因此而生出不滿。

臨行前副使說了,每個人都不能用自己認為正確的觀點去衡量別人。

對你有好處之事,對別人興許卻是禍事。

人,不能太自私。

使君無需著急,老夫隨時等候。」

曹穎告退。

孫營發呆了許久。

「老夫有些累了,回家一趟。」

回到家中,秦氏詫異的道︰「今日怎地回來的這般早?」

孫營說道︰「有些事,老夫要仔細想想,晚些別讓人來打擾老夫。」

孫營遇到大事會去書房獨自思索,這是習慣。但最近幾年他從未這般慎重過,讓秦氏有些驚訝。

但公事她不能干涉,這是孫營的規矩。

秦氏只能默默的送了一杯茶水進去。

出來就遇到了女兒孫念。

太陽很大,孫念站在屋檐下,「阿娘!」

秦氏有些茫然的看著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笑的這般燦爛。

「這麼熱的天,出來作甚?」

「阿娘,阿耶呢?」孫念跳下來問道。

「你阿耶有事,在書房呢!別去鬧他!」秦氏都囔,「這幾年你阿耶從未這般慎重過,你這幾日小心些,別惹你阿耶不高興。」

「我那麼乖巧!」

孫念挽著秦氏的手臂,央求道︰「我明日和人約好了。」

「此事休想!」

秦氏板著臉。

孫念哀求再三也無用,癟著嘴回去。

她突然心中一動,「阿娘不答應,阿耶呢!」

孫營更疼閨女!

書房里,孫營剛坐下就起來,在狹窄的空間內踱步。

「販賣繳獲的糧食給百姓,低價又能如何?陛下這是迫不及待啊!」

「廖副使不能視事,若是能拿下楊副使,北疆頃刻間就變了天。」

「按照曹穎的暗示,楊副使這是故意的。目的是……不外乎便是利用長安來人的機會,讓北疆軍民萬眾一心,他順勢而起,挾北疆與長安對抗。」

「哎!長安那些蠢貨……皇帝也是個蠢貨,一心就想著爭奪權力。他但凡對北疆多一些卷顧,何至于此?」

「若是楊副使敗了,若是他贏了……」

孫營覺得腦袋要炸了。

「阿耶!」

孫念笑吟吟的站在門外。

孫營板著臉,「去去去!自己玩去!」

孫念進來,「阿耶,我不是故意听你說話……阿耶你擔心楊副使敗了會牽累你嗎?」

孫營嘆息,默然,這便是默認了。

孫念說道︰「阿耶,楊副使對你不錯呀!」

「老夫知曉。」

孫營負手而立,眉間皺的緊緊的,「老夫也想幫他,可……念兒可知曉為父當年如何來的北疆?」

孫念搖頭,俏皮的少女看著宛若荷花,亭亭玉立。

「那一年,為父在地方為官,當時的上官苛待下屬,且嫉賢妒能,打壓為父與其他下屬。

為父心中不滿,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為父也只能憋著。

後來,被打壓最甚的一個同僚便來尋為父飲酒,隔三差五喝啊喝……上官因此對為父越發不滿。」

孫營眸中多了回憶之色,「同僚一直在說上官令人厭惡之處,又暗自吹捧了為父,說為父為人剛正不阿,且民聲極好。

為父就有些飄飄然了。

說的多了,為父一邊飄飄然,一邊對上官越發怒不可遏,與他言語不和也多了。

一次同僚請為父飲酒,說州里對上官頗為不滿,這是個機會,和為父商議,一起去州里彈劾上官……」

孫念瞪大眼楮,「越級了阿耶。」

「看,連你都知曉越級了,可那時的為父卻昏了頭。」孫營苦笑,「隨後為父就和同僚去了。為父求見刺史,說了上官的種種惡行,又說縣里的官吏都無法容忍上官……

刺史隨後令人去查,一查,果然。

于是,上官被貶職……」

孫念听的有些懵,「那個同僚呢?」

「哎!看看老夫的女兒,這聰敏勁。」孫營得意之余,笑的苦澀,「上官被貶職後,依舊留在了縣里,上位的卻不是老夫。」

孫念一驚,「不會是那個同僚吧?」

我閨女,真聰敏……孫營點頭,「為父後來才知曉,那日去州里,為父去尋刺史訴苦,那個同僚後面去,卻說……

為父與上官最近鬧得不可開交,令整個縣里官吏都無心理事,他十分擔憂,懇請刺史壓下矛盾。」

「挑唆的是他,裝好人的也是他!」孫念怒了,「那個狗賊!」

「為父因此背上了一個背地里告狀的小人名頭,那個同僚上位後,暗地里打壓為父,州里對為父也頗為不滿……被貶職的上官也使盡手段地對付為父。

三方逼迫之下,為父度日如年,若非彼時有了你,為父都有回家種地的打算。」

孫念只是想想,就能感同身受。

「不到半年,為父就被他們趕到了北疆。」孫營坐下,神色悵然中帶著輕松,「為父吃了那次虧,深感人心險惡,故而做事總是要慢一些。不是為父老成,而是,怕了。」

孫念有些心疼,「阿耶這些年辛苦了。」

孫營看著她,眸色溫柔,「為父遲疑,不是害怕長安,而是擔心你們。」

孫念問道︰「阿耶,若是楊副使敗了你會如何?」

孫營幾乎不用想,「為父當初幫襯楊副使掌控鐵礦,若是楊副使敗了,為父弄不好會被……流放。」

皇帝陰狠,這些年孫營看的分明。

孫念說道︰「那楊副使若是勝了呢?」

孫營想了想,「為父……以後大概有機會去桃縣。」

孫念問道︰「那阿耶還在等什麼呢?」

孫營笑道︰「為父有些躊躇,畢竟,這是以北疆一隅之地對抗長安。」

「長安,安嗎?」孫念搖頭,「我時常听她們說,長安的陛下又大手筆賞賜了誰誰誰,整日在梨園與貴妃作樂。

阿耶,上次你還說,如今流民越來越多,就怕某一日會作亂。

你上疏長安,可長安誰听了?」

孫營嘆息,「為父看的分明,這個大唐,在崩亂的邊緣了。可嘆長安的君臣卻無動于衷,陶醉于什麼大乾盛世的美夢中。」

「阿耶,那你還等什麼?」孫念問道。

孫營輕聲道︰「此刻,桃縣那邊定然已經分出了勝負,誰勝誰負?為父不得而知。

若是拖延,在兩邊看來這便是首鼠兩端,騎牆觀望。不管哪邊獲勝,事後定然會秋後算賬。」

「阿耶,我覺著楊副使能贏!」孫念信心十足。

「為父……」孫營溫柔的看著女兒,「多年前為父被人從身後捅了一刀,至今依舊不敢與人合謀做些什麼。

可時光荏冉,老夫的女兒長大了。

她要嫁人,就得有個好家世。

一個奉州刺史的父親,一個多年未曾升遷的父親,那些媒人都不好說出口。」

「阿耶!」孫念俏臉微紅。

「女大當嫁。」孫營嘆道︰「老夫願意再信任一次人,若是再被捅一刀,那也是老夫咎由自取。來人!」

一個僕役進來,「郎君。」

「去請了曹別駕來,就說……」孫營深吸一口氣,「老夫請他飲酒!」

就在距離孫家不遠的一家酒肆里,幾個大漢正在飲酒。

他們身材雄壯,沉默無語。

掌櫃在滴咕,擔心這伙人喝了不給錢。

一個男子進來,掌櫃剛想打招呼,卻見他走向了幾個大漢,就撇撇嘴,故作不見。

男子走到了一個大漢的身側,低聲道︰「曹穎說,無需動手。」

幾個大漢起身,其中一人給錢,其他人出了酒肆。

一個大漢看了一眼孫家,說道︰「孫營這人命好!」

另一個大漢說道︰「桃縣那邊如今怕是劍拔弩張了,咱們趕緊回去,護衛郎君!」

……

使者一行人在桃縣住下後,每日節度使府會供給食物。

這是規矩,就算是北遼的使團來了,哪怕前腳雙方殺紅了眼,此刻依舊要提供食宿。

畢竟,萬事不能做絕不是。

「太差了!」

此次跟隨田曉出行的人,大多養尊處優。節度使府提供的食物太簡單了些,沒人有胃口。

「這是故意在刁難我等!」

王思怒了,把快子一拍,「這是豕食!」

桉幾上,一碟子豕肉和羊肉的拼盤,一碟子時蔬,一碗湯。

湯上面還飄著一層油,對于北疆人來說這便是美食,對于長安的貴人而言,這便是豕食。

田曉也吃不慣,「讓逆旅做。」

勉強吃完飯,田曉留下了宮中和鏡台的幾個好手。

「我仔細想了許久。」田曉的眼中多了冷意,「楊玄這一番作為,我以為,是故意的。」

「說說。」王思吃著肉干,喝著茶水,覺得比飯菜好吃多了。

田曉伸手要了一塊肉干,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咱們來到桃縣,按理,北疆文武都應該惶恐,可對?」

眾人點頭。

方羽轍說道︰「咱們鏡台的人到了何處,何處就會惶然不安。可此次卻波瀾不驚。」

田曉說道︰「廖勁倒下沒多久,楊玄接手北疆也沒多久。這麼短的時日內,要想收服那些文武官員,難!能做到的便是人杰。楊玄是人杰!」

口頭認輸對于許多人來說,比實際認輸更難堪,但田曉認了。

「也就是說,從廖勁倒下時開始,楊玄就在籌謀收服北疆文武官員。這等野心勃勃的舉措,廖勁並未稟告。

有如此野心之人,怎會犯下販賣繳獲糧食,邀買人心的大錯?

他難道不知曉徐徐圖之的道理?

他知曉,否則如何能從太平一步步走到今日?」

趙久不耐煩了,壓著火氣,「學士的意思是說……」

「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從攻打南歸城,到和豪強爭斗,到低價販賣糧食,這一切……都是楊玄的謀劃。」

常華一怔,「你是說,楊玄是故意的?那他圖個什麼?」

這些宮中的老怪物修為了得,但腦子都傻掉了。

整日在宮中修煉,又無需擔憂衣食住行,也沒什麼事兒做……長久下來,這人就廢掉了。

方羽轍的面色已經變了,「學士的意思,楊玄故意做了這一切,便是想引來陛下的怒火,引來咱們……」

田曉平靜的道︰「他借著咱們的逼迫,順勢完成了對北疆的收服。」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浮現了那一日的場景。

百姓在咆孝。

北疆文武官員在咆孝。

北疆軍在咆孝。

源頭是什麼?

是他們的逼迫!

逼迫哪來的?

皇帝的吩咐。

由頭是什麼?

是楊玄低價販賣糧食,讓長安覺著這是個把柄。

逆著把事情擼了一遍,所有人如醍醐灌頂。

「這是狼子野心啊!」蠢掉的老怪物都驚呆了。

「沒錯,就是狼子野心!」田曉覺得肉干的味道有些發酸,「他圖什麼?他想做……北疆之王!」

所有人都沉默著。

唯有田曉的聲音平靜響起。

「此次咱們算是把事搞砸了。」

「回去會如何,不用我說,諸位都知曉,嚴懲不貸!」

「當下,我等唯有,戴罪立功!」

田曉目光炯炯的看著眾人,「楊玄此刻定然在與同伙額手相慶,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眾人心中涌起希望。

「如何做?」

田曉說道︰「咱們是天使。」

眾人點頭。

「北疆不敢謀逆。」

「大唐正朔,誰敢謀逆?」

「那麼,我們通行無阻。」田曉指指節度使府方向,「盯著他,尋找到動手的機會。」

眾人︰「……」

田曉把剩下的半塊肉干扔掉,踩了一腳。

「軟的不行,那,就來硬了!殺了楊狗,北疆文武便成了無頭蛇,誰敢悖逆陛下的旨意?」

「好!」王思贊道︰「咱一直說別和楊狗嗦,上來直接上手,殺了就是。偏生你等顧忌這來擔心那。」

「田學士好謀劃!」

田曉輕聲道︰「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等生,楊狗,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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