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父愛,恭陵

作者︰迪巴拉爵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楊玄下馬,走了過去。

親切的扶起二人,「許多事都是溝通不暢導致的,你二人此戰頗為驍勇,軍令一下,毫不遲疑,我很是欣慰!」

你二人已經在我的小冊子里了,好好干!

洪迦抬頭,羞愧難當,「下官犯錯在前,如何擔得起副使的看重?」

進了小冊子,以後就是心月復預備役……曾光狂喜,「下官願為副使效命!」

娘的!

效命!

這個虎狼之詞啊!

楊玄親切的拍拍他的肩膀,「為北疆效力。」

但轉過身,他的眸子里光芒閃爍。

一個個軍士,一個個將領,一個個官員……

他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他看了一眼洛陽方向,輕聲道︰「您,看到了嗎?」

孝敬皇帝埋在洛陽,陵寢名曰︰恭陵。

楊玄不知曉自己的父親被埋葬時,宣德帝和武皇是什麼感受。

興許是痛苦不堪。

興許……

誰知曉呢?

走到這一步,他本以為自己應當能看穿當年的迷霧。

可越往前走,他越發的迷茫了。

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導致帝後和孝敬皇帝之間的關系一步步滑向深淵。

你要說帝後想弄死孝敬皇帝,楊玄覺得不至于……孝敬皇帝未曾威脅帝位,更不曾生出野心,殺他作甚?

而且孝敬皇帝被幽禁的後期,帝後曾懊悔,準備把他放出來。

這就說明三人之間的關系,確實是存在誤解。

究竟發生了什麼?

楊玄揉揉眉心。

「郎君頭疼嗎?」姜鶴兒關切的問道。

「無礙!」

楊玄笑了笑。

他依舊在看著洛陽方向。

對于父親,他在感情上有些復雜。

在最後關頭,孝敬皇帝令怡娘送走他,這是慈父。

但卻一杯毒酒讓楊玄的生母跟著自己離去,這讓楊玄感受到了他冷酷的一面。

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後,竟然對小河村生出了眷戀之意,那一刻,他想回去。

「郎君以後想做什麼?」

這種問題只有姜鶴兒問得出來。

「狩獵,種地,沒事就在村子里晃蕩。」

「不信!」

姜鶴兒搖頭。

這是楊玄在那一刻的念頭。

後來,他漸漸知曉了更多的東西。

譬如說李泌父子在父親倒台中發揮的作用。

在潛意識里,他一直把孝敬皇帝當做是殺死自己母親的凶手。

故而,在周寧臨產時,他去祠堂,也只是和母親的牌位傾訴。

那種抵觸的情緒難以言喻。

可就在先前,他說出自己準備燒毀南歸城時,突然腦海里仿佛有根線猛的一下,繃斷了。

「南賀!」

南賀上前,「郎君。」

楊玄指指前方,「我有些話問你。」

二人策馬出了大隊。

「郎君看著有些古怪。」

姜鶴兒很敏銳。

赫連燕說道︰「許多事,別問。」

楊玄二人月兌離了大隊。

南賀也發現楊玄的情緒不對。

「先前,我準備縱火燒了南歸城,那一刻,我從未想過此舉是否殘忍。」

「那是咱們的敵人,怎麼弄死都不為過。」南賀覺得郎君有些多愁善感了。

「是啊!」楊玄微笑,「我想到了當年。當年孝敬皇帝一杯毒酒帶走了我的阿娘。我想問問,其他女人呢?」

南賀一怔,「都活著。如今都在廟里面。」

「都在廟里面……」

楊玄的腦海里各種念頭閃動,「當初謠傳孝敬皇帝與宣德帝嬪妃有染,那些女人……」

南賀當時是護衛,「此事最清楚的還是怡娘。不過後來老夫也知曉了不少。當時那群女人都在……

郎君您應當知曉,那些女人都是帝後為陛下挑選的,大多有來歷。這些女人肆無忌憚,當時鬧騰不休,有人甚至罵陛下不要臉……」

「為何要選有背景的女人?」楊玄問道,然後就想通了。

南賀的解釋和他想的一樣,「大唐世家門閥橫行,帝王顯得勢單力薄,故而,帝王挑選女人,必須有背景。每收納一個女人,也是收納一股勢力。勢力強大了,才能與世家門閥抗衡。」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楊玄點頭,「其實我猜想,他並不願意和一群貴女在一起。」

南賀嘆道︰「誰說不是呢?陛下當年曾酒後說,後院就如同是集市,看著人人都是賢良淑德。」

有背景的女人,從小就被教導灌輸許多手段。做了太子的女人後,為了爭寵,各種暗戳戳的手段令他的後院刀光劍影。

但當他出現時,這些前一刻還咬牙切齒,面目猙獰的女人,又會變成賢良淑德的模樣。

無可挑剔!

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從骨子里,男人喜歡崇拜自己的女人,喜歡對自己坦誠的女人。

當他發現自己後院的女人們都是戲精時,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而楊玄的生母是個異類……出身簡單,在後院活的緊張兮兮的,不怎麼會演戲。

這對于孝敬皇帝而言,這個女人就像是醬缸中的一朵白蓮花。

咦!

孤的女人中,竟然還有這等奇葩?

被一群貴女弄的不想回後院的孝敬皇帝,那一刻在想什麼?

楊玄突然明悟了……興許,母親的受寵和自己的降生便是源于此。

孤看著那群女人就提不起興趣來!

已經冷淡的孝敬皇帝突然發現了黃氏這個小清新,嘖嘖!

對了!

那時候孝敬皇帝已經被廢了太子之職,那群貴女會是什麼反應?

各種咆哮不滿,後悔做了他的女人。

被廢的太子,從未有能徹底翻身的。

這群貴女歇斯底里……孝敬皇帝焦頭爛額,厭惡不已。

然後,小清新的黃氏……

最後關頭,他令怡娘帶走自己,交給楊略。

而後,放著廢太子妃和其他女人不管,和黃氏共飲毒酒歸西。

這是什麼心態?

楊玄突然笑了笑。

他發現了父親有些孩子氣的一面。

孤,走了!

和黃氏一起!

你們這群蠢女人,好自為之吧!

此刻,他被安葬在恭陵之中。

而黃氏自然沒資格和他合葬,應當是被葬在偏殿里。

視死如生,帝王陵寢中,依舊如活著時那樣,結構仿佛。

楊玄默然看著前方,南賀知趣的勒住馬兒。

噠噠噠!

楊玄突然笑了笑。

「阿娘,你後悔嗎?」

他不知曉母親是否後悔成了孝敬皇帝的女人。

但母親是珍愛他的。

不!

在那個時候,他便是母親的全部。

在得知了自己不是楊家的孩子後,楊玄迷茫了一陣子。

等知曉自己的身世後,他越發迷茫了。

父母的愛是什麼?

十歲前,他感受到了一些,後來知曉,那是虛假的,是做給不時出現的楊略看的把戲。

他覺得自己從未被親人關愛過。

仿佛全世界都和自己無關的那種孤獨。

所以,他寧願猜測自己是楊略的孩子。

後來,他知曉了母親對自己的愛。

臨去前,母親喂了他最後一次母乳,隨後目送他被怡娘帶走,這才喝了毒酒。

父親呢?

那一刻,應當是在回憶自己的一生吧!

就像是下棋的復盤。

他突然莞爾。

「我有些犯渾了。」

能夠早早謀劃讓楊略離開,在外面等候。

當噩耗降臨時,能第一時間想到把自己轉移出去,這是什麼?

早些時候楊玄覺得是不甘心,想留下一顆報復的種子。

可後來虯龍衛現身後,他摒棄了這個念頭。

若是真的想報復,就該讓虯龍衛去尋自己,趕鴨子上架也好,逼著自己去討逆。

虯龍衛有個二十年的約定,當二十年內沒有人送來信號時,他們就可以解散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二十年,他二十歲。

那個孩子還是沒成啊……楊玄仿佛看到父親在陵寢中苦笑的模樣。

還有,是誰給虯龍衛傳遞了信號?

這人不但知曉自己當日遇險,更知曉自己的動向。

鏡台的人?

可鏡台是王守的地盤,要想令人盯著楊玄,短時間還行,時日長了,定然瞞不過王守。

那麼,還有誰?

楊玄腦袋都要想炸裂了。

突然呵呵一笑,「不想了。」

「副使!」

大隊人馬緩緩而行,楊玄策馬過來,引發了一陣歡呼。

他揮揮手,歡呼聲越發大了。

「這便是我的虎賁!」

楊玄再度看著洛陽方向,「您,看到了嗎?」

……

「陛下!二郎!」

半夜,寢宮中傳來了貴妃的驚呼聲。

外面值夜的內侍和宮女趕緊走到門邊,側耳傾听,隨時準備進去。

皇帝躺在床榻上,惶然睜開眼楮。看到貴妃的一瞬,他猛地坐起來,一把推開貴妃,「賤人,滾!滾!」

貴妃被他一把推到了床下,狼狽爬起來,「二郎!」

半果的貴妃也無法讓皇帝生出一點興趣,他眸色漸漸平靜下來,「朕,方才魘著了。」

貴妃爬上床榻,「嚇死我了!」

她蹙眉,「有些熱,來人。」

吱呀!

寢宮的門緩緩開啟,聲音很小。

進來兩個內侍。

貴妃說道︰「加冰。」

「是。」

兩大盆冰塊被送進來,大門關閉,寢宮內的溫度也漸漸降低。

「二郎是夢到了什麼?」

皇帝閉上眼楮,顯得有些疲憊,「朕,夢到了野獸。」

「哦!」

那就不是事。

隨後,皇帝一直睜著眼楮。

起床後,韓石頭來了。

早飯時,皇帝看著案幾上的飯菜搖搖頭,「朕吃不下。石頭。」

「陛下。」韓石頭欠身。

皇帝放下筷子,韓石頭注意到他的眼袋又大了不少。

「你去一趟洛陽。」

韓石頭低頭,「是。」

他沒走,而是等待皇帝的交代。

皇帝沉吟著,韓石頭擺擺手,殿內的人悄然退下。

一個宮女出去後側身左轉,無意間看到了皇帝眼神。

驚恐!

仿佛是看到了什麼令他驚懼的東西。

這是我錯覺吧?

皇帝的驚恐不過是一瞬,就被厭惡和冷漠取代。

「朕夢到了孝敬皇帝,想來多年也未曾去看過他。你代朕去一趟,好生祭奠。」

韓石頭的脊背一顫,「陛下的身子……」

作為皇帝的身邊人,他早就發現了皇帝今日不對勁。

這是,作噩夢了吧?

皇帝輕聲道︰「那條老狗……昨夜朕做了噩夢。你去,虔誠些。」

「是。」

禮部調集了官吏,備齊了祭祀的東西,隨即在韓石頭的率領下,急匆匆趕赴洛陽。

「這是去作甚?」

禮部是侍郎秦簡帶隊,出了長安後,他就去尋韓石頭。

韓石頭說道︰「陛下思念孝敬皇帝。」

呵呵!

這話,連隨行的小吏都不信!

孝敬皇帝當年的事兒在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

一個被帝後看重的太子,突然就被廢了。

然後,就被一杯毒酒送走了。

這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伙兒不得而知。

但架不住猜測啊!

這事兒里誰拿到了最大的好處?

李泌父子!

誰受益,誰的嫌疑最大!

這是最樸素的偵破手段。

所以,韓石頭說皇帝思念孝敬皇帝,秦簡差點就笑出聲來。

一路到了洛陽偃師。

歇息一日,沐浴後,再度出發。

緱氏鎮,這里是一位高僧的故里,也是恭陵的所在地。

守陵官員和將領出迎。

「最近不大對。」守陵官員一臉晦氣,「下官每日都會去陵寢上香供奉,可每日都會有一群鳥兒飛來,拉的下官滿身鳥屎。」

「換了別人呢?」韓石頭問道。

官員苦笑,「一樣。」

將領說道︰「按照下官的意思,就該想法子弄死那群鳥,可……」

官員冷笑,「這可是孝敬皇帝的陵寢,能隨便殺生?」

韓石頭點頭,「是不能!」

將領嘆息,「那就頂著鳥糞去祭祀吧!」

官員尷尬的道︰「要不,下官給少監弄個斗篷?」

韓石頭畢竟是皇帝的代表,被鳥糞弄一頭一臉,皇帝的臉也掛不住啊!

陵寢中的可是皇帝的伯父,這是伯父對皇帝不滿嗎?

消息散播出去,皇帝能把他們二人活剝了。

韓石頭搖頭,「不必。」

秦簡干咳一聲。「陛下思念孝敬皇帝,念及當年孝敬皇帝的慈愛,不禁傷感不已。」

哦!

不就是夢到了孝敬皇帝嗎?

于是令自己身邊的大太監來嚎幾嗓子。

伯父,你放過朕吧!

呵呵!

在這里守陵,幾乎便是與世隔絕了。你要說這些人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現在,看戲!

當然,神色恭謹,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準備吧!」

韓石頭沐浴更衣,伸手拿了三炷香。

俯身點燃。

轉身。

看著陵寢。

緩緩走過去。

鳥鳴聲傳來。

一群鳥兒嘰嘰喳喳的出現在了陵寢前方。

「來了來了!」

眾人有些惶然……若是韓石頭被淋一身鳥糞,長安那邊為了泄憤,定然會說是他們對孝敬皇帝不恭,以至于鳥兒出手懲戒。

他們看著韓石頭緩緩走了過去。

鳥兒就在周圍盤旋。

但,沒過來。

咦!

有人輕咦一聲。

鳥群突然往這邊來了。

「來了!」

眾人緊張不已。

只見韓石頭緩緩走過去。

走到了石碑之前。

噗通!

他身體一松,重重的跪下。

低頭。

淚水無聲滴落。

「陛下!」

鳥群突然從上空掠過。

鳥鳴啾啾,在藍天下,清脆回蕩。

韓石頭匍匐在地上。

顫聲道︰「陛下!」

石碑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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