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活埋

作者︰牧野之雲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行沿著崤山古道向西,抵達湖縣。縣內宗周時期的周天子祀,除了祭祀用青銅鼎,別無他物。倒是寂靜五人。一株高約十丈的柏樹。五狼拿出酒肉就在樹下大吃大喝。

「那鼎湖宮是何用處?」

陰向仁道︰「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此,因此叫鑄鼎 ,鼎既成,有龍須垂胡髯下迎黃帝。天子在此修築鼎湖壽宮,以禮黃老之士。」

「張家的大糧倉從哪里搞來那麼多糧食。」

「那是秦王牧野瓚的秘密糧倉。每次漕運和陸路糧食,均會在這里折耗。函谷關和潼關之間,可是司隸漕運的中轉點,大司農每歲從河洛轉輸三百萬石漕糧進關中,張家可是討得一個肥差啊。」

屠向義道︰「嘿嘿!少扯犢子,老二快讓你那兩個兒子出來認叔伯。」

陰向仁道︰「好兒子,來認識認識你幾位叔伯。我們是崤山五狼。這是大虎屠向義,我是二虎陰向仁,三虎陳向禮、四虎叔陳向智,五狼程向孝。」

屠向義紅色面皮,滿臉橫肉,一條刀疤從眉稍斜拉到嘴角。陰向仁是一名白面落第秀才。陳氏兄弟蠟黃的面孔,兩人的眼楮只是骨碌亂轉看秋細君。程向孝卻是一青年,懷抱單刀看著天空,並不答話。

屠向義道︰「老二,你認得這兩個兒子不錯。」

陰向仁道︰「大哥,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讀書十幾載,卻未有功名。我想收手不干了,回家好好教養兩個兒子讀書寫字,莫做這殺人越貨的勾當。」

屠向義道︰「老二胡說什麼?修橋鋪路無尸骸,殺人放火金腰帶。」

程向孝道︰「二哥,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一個讀書人怎麼會在刀口上混飯吃?以前只顧跟著四位哥哥逍遙快活,如今您要收山了,還真想問問。」

「我年輕時苦讀聖賢書,經宿老推薦,縣令察舉為秀才。這秀才啊,只要經過太常禮官大夫、曲台屬的審查,便有機會出任官職。鄰家毒舌婦竟然舉報我又盜嫂之嫌,遂罷。此後見我總要尖酸刻薄羞辱幾句,我與他家只是田水之隙,竟然毀我前程。後來我兒子染病身亡,我也沒錢醫治。我心灰意冷,割了她的舌頭,連砍她十八刀。」

程向孝道︰「原來如此,我說二哥見了多嘴多舌的婦人,過去就是一刀。原來是這麼回事。大哥、三哥、四哥你們呢?」

屠向義道︰「我原本是居延服役的老兵,老家在關中岐山原郁夷縣。數月未雨,汧水時而斷流,全縣大旱,縣令組織百姓鑿井、搭設桔槔自救。未料秦王府竟以‘機變械飾,機心巧詐,奇技婬巧,禍亂民心’的罪名將縣令逮捕下獄,填平水井,燒毀桔槔。我調查得知,縣中大戶李氏訾產頗豐,囤積糧食,巴不得小民顆粒無收,破產賣田賣身,兼並其土地。李氏之兄便是秦王府的賓客,力大得很。那廝說︰‘民心的失德,泰一神示警,全縣反省思過,齋戒修得!’那時數千畝土地,顆粒無收,百姓哭號哀鳴,嚎啕之聲,十里可聞。我一怒之下,殺了李氏七十多口!」

程向孝怒道︰「這是他娘的什麼道理?關中天府之國,小農只能賣掉田地,做大戶的奴婢了麼?」

陰向仁道︰「關中的口賦、算賦都已經收到三十年之後了,百姓月兌籍者眾,大多淪為奴婢、寄客、逆旅、贅婿!豪強隱匿之,以踐更或耕作獲利,更與胥吏勾結,隱匿土地,逃月兌賦稅。豪強豈知百姓勞苦生,生民艱辛?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攘草耙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芻,鄉部私求,不可勝數。‘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的良景早已破滅。」

陳氏兄弟道︰「我們兄弟兩個家中窮困,湊錢買了個媳婦。媳婦漂亮又勤儉持家。我兄弟兩個砍柴打獵也算有個奔頭了。哪知此事被縣里狗官得知。狗官說兄弟二人共娶一妻,有傷風化,將俺們媳婦捉進大牢,後又游街示眾。媳婦回家便懸梁自盡。我兄弟二人便趁夜活剮了那狗官。」

程向孝道︰「《田律》︰五月征賦,十月芻稿。縣中狗官秋冬不收,待春播時強行收取。鄉里百姓度日艱難,只得秋冬賤賣,春播高價再買回。家貲不足,只得向大戶借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我家勒緊褲腰帶,留了芻不予賤賣,縣中大戶便派惡少一把火燒了。我的兩個哥哥死于大火之中。家無勞力,胥吏卻強收踐更稅,家中老母和年幼的佷兒佷女,還有三十畝田需人耕種,我只得再借高利貸交更錢。哪知次年,胥吏卻叫我服傳役,押送糧食到隴西金城邊塞。家中實在無錢,我得從命。一年之後返鄉,田地荒蕪,老娘死在壟頭,佷兒、佷女餓死在家中,白骨無人收……」

程向孝哽咽了,潸然淚下,忽而又大笑道︰「好歹,大哥幫我殺了狗官,燒了他的宅子。我還在那豪華大床睡了他漂亮的妻妾。這輩子不虧!」。

陰向仁道︰「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眷言顧之,潸焉出涕。小東大東,杼柚其空。糾糾葛屨,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來,使我心疚。有冽氿泉,無浸獲薪。契契寤嘆,哀我憚人。薪是獲薪,尚可載也。哀我憚人,亦可息也。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

「又掉書袋子。」屠向義道,「我等皆有惡名,如不殺人越貨,反而文縐縐的,豈不是負了這惡人的名頭。」

忽聞夜色之中有人道︰「心存積怨,為非作歹。我若不手誅五狼,豈不是負了俠名。」

五人聞聲肅然變色,同時抽出鋼刀,結陣而立。火光映照下,一名黑衣男子自黑暗中走出來。那人八尺長軀,骨骼長大,雙肩寬闊,顴骨稜稜,兩道挑眉,細眼寬鼻,看來三十五六歲。

屠向義道︰「羽公子?」

「張訓滿門,四子七女,被饑民掠殺,五位做的好事。」

「哼!關中游俠似大河之沙,皆不過是權貴的狗而已。你這位關中大俠,恐怕也是秦王的走狗!」

「炎殺九重!」羽公子大喝一聲,金刀直劈。只見刀尚在空中,灼熱殺氣已至。崤山五狼知曉他武功高強,卻不知他內功竟如此霸道,勁氣如千鈞壓駝。圓月之下,寂靜長空,轟然巨響,五把刀齊齊斷裂。五人自知必死,反而更加凶悍,揮舞半截鋼刀,招招拼命。羽公子靜氣沉刀,擋住屠向義同歸于盡的一刀。忽然身法一變,單臂擎刀,移步重斬,陳向禮自頭頂到腰被劈開為兩半。

陰向仁大駭,轉身提起李壞和秋細君就跑。陳向智跟隨其後竄入林中。羽公子飛腳踹倒程向孝,揮刀洞穿,了結其性命。眼看屠向義逃入林中,羽公子拋刀飛旋而至,刀鋒正中其割破喉嚨。他雙手在空亂抓數次,斷氣而亡。

陳向智、陰向仁帶著李壞和秋細君僥幸逃月兌,山林中奔了一夜,均筋疲力盡。天亮時分,抵達泉鴆里,陰向仁看見山中一破屋,四人就在破屋之中休息片刻。

陰向仁忽然吐了口鮮血,委頓在地。原來他早就受了重傷,一路逃命未曾覺得,此刻卻發作了。

陰向仁道「老四,羽公子的炎陽內勁霸道,我怕是活不成了。我這兩個兒子就交給你了。」

陳向智道︰「二哥,你真是傻子。這又不是你親生的,命都沒了,還想著他們。」

「我是真後悔走上這條道。當初忍一忍在鎮上做個私塾先生也是好的。如今後悔,臨終想做件好事。」

陰向仁說著又噴一口血。

陳向智道︰「哈哈。二哥,難道你看不出,這個是女女圭女圭麼?」陳向智一把撕開秋細君的破衣。

陰向仁大急道︰「老四,你不能動她。你糟蹋那麼多女人。二哥沒有管過你,這一次你听一次二哥的。這孩子還小,她既然叫我爹就是我閨女,也就是你的佷女。」

「我呸!听你掉書袋子這麼多年,我惡心得慌,去死吧。」陳向智一掌劈向陰向仁,陰向仁當即氣絕身亡。

陰向仁雖然不是好人,但是對待李壞卻十分不錯。李壞大怒鐵劍刺來,陳向智揮刀將鐵劍擊飛,一腳將李壞踹翻在地。

李壞一把抱住陳向智的腿,大呼︰「秋姐姐快走啊。」

陳向智道︰「小丫頭,你跑啊。你敢跑我就掐死這小子。」

秋細君跑了幾步,回頭看見李壞被掐得口吐白沫,手腳彈騰。

她走了回來︰「麥子是好人,你不要殺他。」

陳向智道︰「你回來陪我一會兒,我就放你們走。我說話算話,」

李壞大急道︰「不要管我,快走啊!」

秋細君卻淚流滿面道︰「我不走,我不想你死。」

李壞大哭道︰「秋細君,你個傻子。」

陳向智走過去,拉著秋細君的小手道︰「你乖乖的陪我,我保你們姐弟再不分離。」

李壞閉目不忍看秋細君受辱,卻無法拯救秋細君。但耳邊傳來秋細君恐懼而淒慘的喊叫聲。

李壞絕望哭道︰「蒼天若有眼,怎教生民受此苦難!」

……

陳向智看著被他折磨暈死過去的秋細君,笑道︰「為免你姐弟二人分離,我會將你們活埋到一塊,黃泉路上好做伴。」

李壞被踢進一個深坑之中。緊接著,秋細君也被扔了進來。陳向智便一言不發朝坑扔泥土。

「姐姐,我怕!」

秋細君用衣衫遮住李壞的面部︰「麥子不怕,姐姐陪著你。听人說陰間有閻王判官鐵面無私,那里定是沒有惡人的。」

李壞道︰「姐姐,會見到我的爹娘麼?」

秋細君道︰「會的!」

兩人互相低聲安慰著,身上的泥土越來越重,逐漸看不見光,呼吸越來越困難。他們再也不用遭受人間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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